许宴的「嗯」和她的关门声撞在一起。
肖远敏感地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对。
整个晚上,许宴没怎么睡觉,肖远躺在他旁边,昏暗的环境,只能看清他侧脸轮廓。他会偶尔抬起胳膊,偷抹眼泪,不发出任何声音。
早上,天还没亮,两人起床,眼睛都有些红。
坐进出租车。
许宴问:“睡会?”
肖远摇头:“你呢。”
许宴握拳轻捶两下额头,感觉太阳穴有点胀痛,想了想说:“我眯一会。”
肖远把书包放腿上,示意他枕着睡。许宴没客气,歪着身子倒下来,长腿屈就地蜷缩着。
他一会就睡着了。
肖远看他看好久,才撑不住阖了会儿眼。再睁开,已经进入市区。
许宴保持先前的睡姿没动,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呆呆地望着前车座位。
他半边脖子都在肖远掌下,拇指抵着他的耳垂,其他指尖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喉结。
肖远后知后觉把手拿开,嗓音轻得像羽毛:“早饭吃吗?”
许宴「嗯」一声,爬起来坐好,活动两下脖子。
“校门口随便吃点?”肖远计算时间,“昨天有作业没完成。”
许宴点头:“好。”
这一整天,他的情绪都很稳定。
课上很认真,试卷写得快而准,做题效率高,背书不卡壳,连着小半个月如此。
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找不出闲暇之余做其他事。
一切都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是他的笑容没有以前多了。
晚自习……
肖远的领子里被塞进纸条。
——“肖远,我没事。”
许宴心想,这段时间,自己的状态肯定影响到肖远了。高考是关乎未来的事,不该让自己后悔,更不该让在乎你的人遗憾。
距离高考越来越近,班主任的管控越来越严。
禁止带手机进教室,不让缺晚自习,每天早读课给大家加油打气,晚自习给大家说励志段子灌鸡汤。
许宴吃着早餐进教室,眼尖,一眼就看到后黑板上大写的「11」。
他脚步顿了下,问:“今天多少号?”
肖远早上刚看过手机,不假思索报了个日期。
许宴半道转弯,晃去后黑板,擦掉一个「1」换成「2」。
“哪个傻逼干的。”他说。
傻逼程文宇今日值日,来得早,随手就把倒计时改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学呆了,满脸懵逼地问:“五月有31号?”
一圈人骂他傻逼。
许宴杯粥搁桌上,塞书包进桌肚,自言自语:“这小子怎么办啊,高考再把名字写错的。”
肖远头不回,说:“你也要注意点。”
许宴说放心:“这段时间我一直拿铅笔刷题,确保高考卷子上不会出现鞋子。”
“我意思是……”肖远往后靠靠,嗓音低下来些许,“不要再把我的名字写上去。”
许宴一口粥险些呛出来,咳嗽两下,把脸蛋咳红了:“你怎么知道?”
不是拿笔涂得严严实实吗?
肖远侧过身看他:“化学老师问过我,我早就知道。”
许宴:“……”
早就知道,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小子故意的啊,就想今天看他笑话呢是吧。
今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刚开始,校门卫破天荒地出现在4班教室门口。
正好班主任的课:“有事?”
门卫说:“外面有人找许宴,说打电话没人接。”
许宴诧异地站起来。
“什么人?”老班自然要掌握学生在校的人身安全。
门卫道:“挺着大肚子,说是许宴妈妈。”
许宴怎么都想不到,任雪会从县城过来找他,而且还是一个人偷偷来的,老许家电话打过来时,他们刚吃完午饭回到公寓。
他奶奶说,去一趟医院看他爸的功夫,再回去,他妈就不在家了,本来以为他妈出去散步,但等好久都没回来。
奶奶打电话给他,也是因为上个礼拜,任雪去产检时情绪有些激动。
具体怎么回事,他奶奶也不知道,任雪有话从不和她谈。
但当时任雪提到,想要来市区看看许宴。
“辛苦你啊,奶奶。”许宴不敢问他爸的情况。
他奶奶说「没事」,主动说:“你爸情况不错,今天还和我提起你小时候呢。”
许宴:“嗯。”
他舅忽然接过电话:“小宴,要不我开车把你妈接回来?你马上高考,不能让你妈闹着你。”
任雪从卫生间里出来,和餐厅的肖远说话。
许宴往阳台角落缩缩:“没事,先在我这待着,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我半个月结束高考。”
任雪在公寓住下来。
最初许宴不同意,哄着要给任雪找住处,哪怕暂时住酒店。
任雪不愿,红着眼睛闹情绪,把各种可能发生的孕期危险,都说给他听,近乎恐吓他。
肖远过去的时候,许宴眼睛和任雪一样红。
他打破客厅僵持:“阿姨,房间收拾好了,你先休息吧。我和许宴等等去上学,你无聊可以看电视,也可以逗它玩。”
肖远把鸟笼拎过来。
“滚蛋!滚蛋!”滚蛋最热情的就是这句。
“它会说话?”任雪惊讶,红红的眼睛明亮起来。
“怎么叫我滚蛋呀。”她委屈地说。
肖远拨弄它爪子:“滚蛋。”
滚蛋:“我叫滚蛋!”
肖远又说:“欢迎。”
滚蛋又扑腾起翅膀,嗓音又脆又欢:“欢迎!欢迎!!”
任雪一下笑出来,拎着鸟笼去卧室午休。
回校途中,两人没说话。
许宴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想说谢谢,但就是开不了口。
潜意识里有「肖远」的声音说:不要和我说谢谢,我们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这句话,永远都不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把任雪问题解决。
46、耳光
公寓里多了位长辈,三个男生相比往日要拘束。
林巨霖回房前,特意倒了满满一大杯水,和她说:“我先睡了阿姨,你也早点休息。”
“好。”任雪应。
她白天睡得足,这会儿十点钟了无困意,就在客厅看电视,嗑松子,坐累了起来活动。
先晃去阳台,和鹦鹉聊会,再看看手机。
微信和短信总能收到老许家那些人发来的消息,一个两个,都劝她回去,不要打扰许宴。
可许宴是她儿子呀,她为什么不能投靠儿子。
她怀孕了,老许家那些人给不了她安全感,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在医院。任雪想到这,伤心又生气,退出老许家微信群聊。
她无所事事晃到书房外,贴着门板听了听,有说话声,犹豫了下,抬手敲门。
“阿姨。”肖远开的门。
任雪往屋里看一眼,和书桌前的儿子对上视线。
肖远侧身让她进来:“我们吵到你了?”
任雪走进,说没有,扫一眼书桌上琳琅满目的书本,问:“你们在学习啊?”
肖远「嗯」一声。
许宴放下笔,过来小声问:“有什么问题?”
“没啊。”任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小声,“我随便看看。”
她和肖远说,“小远,阿姨给你添麻烦了。”
肖远笑笑:“自家人。”
任雪听这话就高兴,边笑边点头:“你们继续学,我不打扰了。”
许宴把她送去主卧,过了会抱着堆衣服回来。
书房里的柜子空间很大,一人一半刚好。许宴把衣服叠着放里面,留件睡袍:“晚上穿这个?”
肖远:“嗯。”
许宴看手机时间:“不早了,我们也睡吧。”
“我倒杯水。”肖远起身。
“我去。”
许宴抓过书桌上一黑一红的保温杯,回来的时候,肖远正在把睡袍往身上套,绸缎长袖拂过小臂,将白皙的身子完全罩住。
许宴站桌前喝茶,吞咽间,眼前总会晃过男生小臂上那道深色的疤。
高考前最后一个班会,老班给大家带来糖果。
“这叫一举高中糖!”他说,“昨天你们师母要我看喜糖,我看见这种,来,班长发下去。”
班长拎上手,夸张地趔趄了下身子:“唉哟,挺重的嘞!”
那一大袋糖,起码有十几斤,每人都能分一小把。
许宴捧着腮啧道:“我天生不是享福的命。”
“吃一颗没关系。”肖远说。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就要命。”许宴故意拿手指戳他后背,“谁害我这样的?”
肖远弯唇笑了下。
今早,他们发现被子全堆到床里侧去,许宴睡在外侧,夜里盖不到被子,一个劲儿地往肖远身上黏。
肖远虽睡里侧,但却不知扯被子盖,可他没冻着,因为有许宴从身后搂住他,安睡一晚上。
许宴早上出门就开始牙疼。
糖发下来,还是吃了一颗,嘴里裹着糖,铺平糖纸,一边听老班狂侃,一边折星星。
他把折好的星星往前丢,伏低身子笑了一声。
“来,班长再来一下,把准考证发了。”老班说。
班里一阵小沸腾。
老班说:“每年高考都有考生忘准考证,你们不要忘,把准考证和学习用具放一块。知道吗?”
“我上厕所都带上!”有同学举手说。
老班:“我上一届带的也有你这样的!结果怎么着,证掉坑里了。监考老师查证进考场,问考生身上怎么臭臭的……”
该同学举手投降,一副吃了屎的表情:“老班你别讲了,隔着一届我都闻到味了。”
全班哄堂大笑。
肖远拿上证,许宴伸头看:“哪考啊?”
“本校。”肖远说。
许宴:“哇,幸运。”
等他拿上证,肖远问:“你呢?”
许宴将正面给他看:“我俩差太远了。不过早餐不用愁。”
考点:银海市第十六中学;
肖远说:“我让老胡送你。”
“诶可别。”许宴严肃之后,低低笑道,“自行车能借我吗,它肯定能给我带来好运。”
班会结束,就放学了,老班让大家把桌肚收拾干净,再三叮嘱不要忘记准考证,两天之后考试,不要去错考场,不要睡过头。
认识三年,老班三年的啰嗦都聚在这了。
傍晚的夕阳灿烂金黄,晚霞泛着渐变的紫。实验楼前方空旷地,扎堆全是和晚霞合影的。
“想拍吗?”许宴忽然问。
肖远:“合拍?”
“好啊。”许宴掏着手机,扭头叫后面的程文宇,“过来帮我跟肖远拍张照!”
程文宇:“不是我吹,我拍照技术一等一的影楼风!”
哦,2013年流行影楼风。
两人也没去别的地方拍,就往花坛边上人少的地方站站。
许宴把手臂搭过来时,肖远皱了下眉:“这么远?我想近照。”
程文宇已经连着摁了好几次快门键:“好了!诶肖远你怎么气呼呼的?”
许宴拿过来看,好家伙都气成河豚了。他一抬眼,和面无表情的河豚隔空对视,忽然懂了。
他拍拍程文宇的肩:“麻烦,再拍一下,近点的。”
这回两人坐到花坛上,中间隔着将近30厘米的距离。
肖远想离近点,刚准备挪动,旁边人的身子歪过来,头枕到他左肩上,头发挠着他脖子。
肖远低头看许宴。
同一时刻许宴说:“愣着干嘛快拍啊!”
程文宇震惊在许宴破天荒的小鸟依人里,匆忙按下手机快门。
回到公寓,林巨霖拎着书包要回家,说他爸来公寓门口接他,没跟他们说两句话就拜拜。
还有,老胡来了。
他似乎已经和任雪聊了会,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
许宴冲老胡点点头,拉着任雪去卧室说话。
肖远收回视线,书包放到餐椅上,问:“有事?”
老胡:“老板让我过来陪着,高考之前带你们吃顿好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进门把我吓一跳,差点报警。”
肖远淡道:“在这住两天,高考完就回去。”
老胡恍然,说:“看这肚子挺大了呀,还有多久生?生产的事啊,不能精确到书本上,我老婆那会就是提前一个星期生的。”
肖远点头,垂眸敛下些许晦暗之色:“知道。”
老胡心里咯噔,后知后觉自己多嘴。因生母的关系,男生对这类事情恐怕会相当敏感。
此时卧室里,母子俩正在商量什么时候回去。
“我让大舅来接你,你回去等我,就三天。”许宴说。
“我不想回去。”任雪不愿意,“你让我回去在哪生?县医院?我一想到你爸死在那里……”
“还没有。”许宴冷脸打断。
任雪眼睛泛起粼粼泪光,心里有些生气,撇脸看其他地方,就是不看自己儿子。
许宴缓和情绪,好声问:“我考完回去,你跟我回去吗?”
“回去还来吗?”任雪期待。
她又说,“小宴,我想在市里生,你爸这次扛不过去,我也不可能再回去住,你能明白我吗?”
“不明白。”
敲门声响起,许宴快速抹抹眼角,结束和母亲的交谈,转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