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扶着肚子的手开始抖。
肖远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出现这情况,结合上次抽烟,忽然能明白,这可能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许宴会照顾你。”他说。
任雪委屈,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你不懂,许宴对我的好都是表象。”
她低头看肚子,“只是因为我怀着他的弟弟妹妹。”
肖远被她弄糊涂了。
“算了。”任雪无端善变,改变主意,坐回床边,“我等许宴一起回,没他我哪都不去。”
02时:56分;
肖远回到书房,没心思睡觉,胡思乱想挨到天亮。
清零:“早——”
净含量:“【太阳】”
清零:“【惊讶】这么早啊,我以为我够早了。”
净含量:“许宴,加油。”
清零:“你也是。”
肖远沉重地搓了把脸,揉按睛明穴,心里涌上挣扎。
吃早餐的任雪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分。
肖远不太放心,一直待到八点半,和她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期间聊到生母,肖远说:“我第一次造访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们相处时的气氛。”
任雪温柔地笑了笑:“难怪你和小宴能走到一块儿。”
肖远蹙眉,没太懂。
任雪故意说:“你不考试?总在这烦我。”
肖远看一眼急到额头冒汗的老胡,点头道:“好,我去考试,阿姨再等半天。”
任雪漫不经心应:“嗯。”
出了公寓,老胡这张嘴,就跟连环炮似的轰不停。
“不能拿考试开玩笑,我真怕你不考了!”
“老板会打断我的腿!”
“虽然说是许同学的母亲,但什么都没有你重要,以后一定不要再这样了。”
肖远说:“我有数。”
老胡拿经验讲道理:“天有不测风云,神仙还有算错的时候呢。照我看,你中午不如去许同学那里,和他一块儿吃饭。”
“再说吧。”肖远把手机交给青年,快步迈进学校。
今天考化学和生物。
肖远做完卷子直接就走了,甚至连检查都没有。青年见他从学校出来,波澜不惊看了眼表。
29分钟。
青年:“……”
肖远喝了口青年买的水,拧着瓶盖问:“叫什么名字?”
青年答:“胡鹏。”
“胡鹏,有车吗?”肖远问。
“有,但不是轿车。”胡鹏看他一眼,垂下眼皮,“就是普通摩托车。有照。”
“骑过来。”肖远停在路边,“我在这等你。”
车在公寓,男生在这等,目的地很明显。
胡鹏火速赶了趟公寓,一来一回不过十五分钟左右。他把黑色骑行头盔递给男生:“十六中?”
肖远拽掉崭新头盔上的价格标签,戴好,坐上去嗯一声。
抵达十六中附近,似乎刚结束考试。
肖远没下车。
胡鹏也不吭声,稳稳地控制车身,从左边镜子里,看坐在后面的男生。男生望着十六中校门,眼睛艰难地眯起来。
胡鹏想起自家叔叔的话,没忍住:“你不是近视吗?”
肖远嗯道:“我就看看。”
胡鹏:“……”
这看个寂寞。
过了会儿,他听见后面手机响起消息音,男生收回视线。
清零:“考完。”
肖远心里暗叹,果然错过了,动了动手指回复。
净含量:“中午吃饱点。”
清零:“收到。”
肖远想再说些什么,敲几个字又删除,自言自语:“算了。”
他收好手机,“回。”
“公寓?”胡鹏问。
肖远估摸着,就算回公寓耳根子也不能清净,再加上后半夜没怎么睡觉,太阳穴跳跳地疼,说:“半闲居,随便吃吃。”
吃饭中……
肖远问:“多大年纪?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胡鹏:“24,无业。”
肖远:“高中毕业?”
胡鹏:“嗯。”
“怎么不去考个驾照?”肖远回老胡短信。
胡鹏说:“刚失业,就被我叔拉过来。”
肖远看他一眼:“你叔年纪不小了,应该是想给你找个稳定的工作。对开车有兴趣吗?”
“没开过……”胡鹏不善言谈,犹豫地憋出后半句,“不知道。”
饭后,肖远想走路去学校,正好能晃悠到考试时间。
胡鹏就把车停在半闲居附近,没骑,跟男生去学校。
路上,肖远和老胡通电话,得知任雪情况还好,刚回卧室午休。
电话挂断后,他把手机给胡鹏,头疼间想起什么说:“刚才忘讲,你等会打电话给你叔说一下,让他提前收拾收拾,考完试送许宴他们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胡鹏说:“好。”
肖远进校门的时候,总感觉有点心神不宁,以至于生物卷子,足足写40分钟才出来。
他走出校门,还在揉按太阳穴。
胡鹏给他一瓶半冰的水,说:“半小时前打的电话,他们现在差不多在十六中外面等着了。”
肖远喝水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叔。”胡鹏把手机给他。
电话接通——
肖远话没出口,老胡就慌张道:“许夫人肚子不舒服,我看着像要早产!你等少爷出来,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他!”
听筒隐隐传来任雪痛哼,和断断续续的话:“我要我儿子,没小宴在我不生……下车!”
“许夫人你冷静点!”老胡喊道,“胡鹏!去圣元医院!!”
胡鹏似乎听见了电话里他叔在扯着嗓门喊他,他观察男生迅速苍白下来的脸色:“远少爷?”
事情太突然了,毫无预兆,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圣元医院离十六中最近,肖远赶到的时候,任雪刚进产房。
“少爷!”老胡握着手机,火急火燎道,“许夫人羊水破了!胎心正常,但胎位不太正!”
肖远耳里嗡嗡的,刹那间想到自己的母亲:“许宴……”
“我打了几遍电话!那边一直没人接听,可能……”
老胡话没说完,手机响了,“是许同学!”
他划下接听,把手机给肖远。肖远把电话贴到耳边,就听那头传来一道陌生男声:“喂?”
肖远:“你谁?”
电话那头说:“噢!你是手机主人朋友吧!他骑太快了,我根本追不上他!手机掉在路上,我在路边割草,正好看见,你们赶紧过来拿!”
那人报了个公路地址,“我准备下班了,快点啊!”
老胡疑惑:“不是许少爷?”
“胡鹏。”肖远说:“帮我去把许宴手机拿回来,再去趟酒店,房间信息等下发给你,你问问房间的住宿状态,如果没退就退了,里面的东西全部带回来。”
他不确定许宴什么时候知道的,可能是考试前,也可能是提前交卷收到老许家的消息。
“许同学……回家了?”老胡神色不忍,“是他父亲?”
肖远点点头。
六月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任雪望着窗外的雨,眼睛很久很久才眨一下。
肖远抱着孩子回来时,专职月嫂刚收拾好保温桶,和他打了声招呼,离开病房。
胡鹏朝房里看一眼,守在门外没进去。
今天是6月12号,9号孩子生下来之后被送进保温箱,由于身体健康,体重达标,发育得不错,故而只在保温箱里待了两天,观察结束就抱出来了。
肖远刚带着小家伙做了听力测试,安静片刻后,打破沉默:“听力正常。”
他又说,“一直登记的是「108号孩子」,你们之前想过名字吗?许宴那边我联系不到,打给他亲戚的电话通过一次……
很吵,没怎么太说得明白,后来再打就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我思来想去,还是让老胡亲自去一趟。”
他在许宴手机里,看到老许家亲戚发来的短信。
时间是生物考试期间,说的是:“孩子,对不起,这么晚才告诉你,考完试看到这条消息就回来吧,你父亲昨天夜里走了。”
“疼吗?”任雪忽然问。
这两天,她基本没开口和肖远说过话,每次都是肖远自言自语式禀报情况。她从产房里出来就在睡,睡了八个小时才醒。
醒来之后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疼什么?”肖远小心翼翼将哄睡的孩子放下。
“我问你脸打得疼吗?”任雪将他说过的话重复一遍,“逝去的已经逝去,活下来的要继续。但你看,我连一个死人都比不上。”
肖远张了张嘴,其实想说的话有很多,考虑到她在月子中,最终顺着她的意思:“抱歉。”
顿了顿,“许宴他……不知道你的情况。”
任雪自嘲地笑了声:“知道又怎样,知道他也不会来,我和他爸爸,他早有选择。”
说完,她抿了一下发干的唇,“能给我弄点红糖水吗?”
肖远:“好。”
等红糖水晾凉期间,他把床头升起来了一点:“行吗?”
任雪「嗯」一声,等他转过身去看孩子,她才说:“不止我和他爸爸之间,他选择他爸。就说你和我之间,他也会选择你。”
肖远一顿。
“呵。”任雪瞥他一眼,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你藏在床头柜抽屉里的简笔画啊,纸条啊,我没经你允许,都看过了。”
“你不太礼貌。”肖远嗓子不满地低着。
“我和小宴感情一般,为了缓和关系,我做过功课,他的笔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任雪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指甲,说:“一个能把我儿子写的字,画的画,珍藏起来的人,有什么脸面在觊觎我儿子的情况下,跟我讲礼貌?”
在这段话过后,房间里迎来长久的寂静。
门口无意听二人交谈的胡鹏犹豫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外面天阴着,房间的天花板上共三条灯管,只亮了一条。男生半张脸藏在昏暗里,让人看不清是何表情,唯有持续性的沉默,代表他对这段话的真实性不作任何辩解。
胡鹏收回视线,想了想,两手分别堵住耳朵。
下午三点多钟。
肖远带孩子去洗澡,手机落在病房里没带。
任雪闭目养神时,听见中间床铺上的手机在响。
铃声耗断,第二遍响起,她撑起身子下床。
老胡打来的:“少爷,许同学家里这边没人。小区上下的邻居我都问过了,听说目前在乡下。我这边问出了地址,需要去吗?”
任雪:“不用。”
老胡一愣:“许夫人?”
肖远抱孩子进门,看见她讲电话的这幕,眉头严肃地拧起来。
她似乎是讲了一会儿,带着些微的不耐烦:“让你回就回,少管人家家事不知道吗!”
老胡被吼得一阵郁闷。
他冒着下雨天,开着来回将近三个小时的车,最后只被当事人之一扣上「多管闲事」的帽子。
想想就血压升高。
老胡憋着气,准备说点什么,电话那边传来肖远的声音:“胡叔,回来吧。路上慢点。”
婴儿啼哭正好响起来,电话直接被挂断。
老胡愁眉不展叹了声,憋的气消散不少。
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难言的苦。许同学这是半辈子的坎坷抉择都撞在一块儿了。
老胡回到医院,已经是雨色黄昏之时。
胡鹏仍守在门外,坐在不知哪来的折叠凳上打盹,发现来人,迷瞪瞪地站起来喊「叔」。
老胡朝里面望一眼,他家少爷抱着孩子轻哄,月嫂站在一边,最里面那张床拉着帘子,传来护士和许夫人的小声交谈。
“啥子情况?”老胡问。
胡鹏摇头:“应该就是正常的检查。”
老胡看了看侄子,让他继续打盹休息,然后走进病房,进去了才看见他家少爷拿着奶瓶,娃娃在他臂弯里喝得起劲儿。
老胡:“诶,少爷你小时候也这么大。”
肖远也笑:“不可能,我出保温箱的时候才四斤二两。”
老胡干笑了下,觉得男生没有其他异样,换话题说:“过两天要出院,名字这块许夫人给结果没?出生证明要开呀。”
肖远嗯一声:“我晚点再跟她谈谈。”
“还有……”老胡迟疑说,“你抽空给老板打个电话吧。”
“好。”
肖远眼下乌青偏重,一连几日没怎么睡好觉。
虽然月嫂晚上留宿这,但孩子每次夜醒,他都亲力亲为。
老胡有点心疼:“少爷,不如今晚回去休息休息。”
“不用。”肖远说,“你早点回,这两天辛苦。胡鹏留在这,我跟他聊好了。”
老胡高兴应好。
他侄子本来在摩托车厂上班,做了两三年都没升职。前段时间刚被他骂醒,成功失业。
他给肖明泽当了十几年司机,今年四十四。日常吃喝不愁,待遇等同白领。
肖远以后肯定要接手X-mz。
他侄子能在肖远身边做事,不比摩托车厂好啊。
稍晚……
肖远和父亲说完电话,回到病房。任雪站床边看孩子,神情专注。月嫂冲他点点头,表示一切正常。
肖远小声问:“想抱抱他?”
任雪缓缓摇头,说:“我不太喜欢孩子,下定决心丁克的时候,有了小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