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远按下心里震惊。
“生下来之后,忽然又变得没那么讨厌,主要还是因为小宴爸爸宠我。”
任雪碰碰婴儿小手:“他不限制我自由,我想做什么做什么,孩子不用我带,任何家庭琐事,都不会成为我的烦恼。”
她坐到旁边,婴儿的小手紧紧勾住她的食指。
任雪继续说:“小宴十岁的时候,我和他爸吵架,虽然他爸很快道歉,但我还是任性离家出走。
他爸说没关系,你玩一段时间,散散心。一别六年,我去年刚回家,他爸依旧宠我,小宴却不爱我了。”
“你来家里做客那天,小宴时隔六年,第一次叫我妈妈。”她哭笑不得,“看,你一个外人,都比我这个做母亲的面子大。”
肖远终于知道这对母子之间的问题出在哪了。
他抿抿唇:“被一个人伤过,重新接受会变得很难,需要的是契机,契机是很小的一部分。”
“不要为他说话了,也不要看低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反正肯定比我高。”任雪表情烦躁,“我才不会管你们谈不谈恋爱。”
“还没……确定关系。”肖远低头,耳朵在日光灯下泛着红。
任雪意外挑眉。
她小表情一丰富,人就变得活泼起来,再瞧不出半分这些时日的压抑。
“嗯,你继续努力。”任雪说,“我也要继续追求我的新时代生活。”
肖远疑惑地望着她。
_
梅雨之后的空气,闷热又粘腻。肖远查完分,迈出书房的那刻心情不错。
客厅,老胡正在照看婴儿床里的孩子,瞧见他的脸色,心下一喜:“理想分数?”
问的是废话,他家少爷什么时候不是理想分,回国后,年级第一的宝座就没退下来过。
“嗯。”肖远抓起茶几上的手机,“许宴比我分高。”
老胡眼睛瞪如铜铃,短时间内忘记眨。
4班群里,全是查分消息,目前处于沸腾状态。
班长发了好几遍「28号填志愿,学校集合」都没几人搭理,直到班长@清零和@净含量,这锅沸腾的水才渐渐冷却了。
净含量:“28号见。”
肖远发送完这条,抓过许宴手机,回复同样的话。随后不管群里怎样花式@,都不再冒泡。
“准备一下。”他说。
老胡:“需要带点什么,奶粉,衣服,出生证明,接种证,还有?”
肖远想了想:“奶瓶。”
老胡:“……”
抵达时,快到晌午,天气炎热,小区门口站了一堆人等着他们。
肖远隔着车窗,看见树底下人堆里的许宴。
许宴和奶奶说着话,不经意回头,恰巧老胡摁了一声鸣笛,一群老许家的人不约而同迎过来。
车辆靠边停。
肖远降下车窗,光线落差,怀里熟睡的孩子倏地紧了下眼睛。
许宴看到孩子第一眼,表情飞快划过一抹惊喜,随即冲叽叽喳喳的亲戚们夸张地「嘘」了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睡啦?”
肖远点头:“嗯。”
“让让。”胡鹏撑开一把大的黑色遮阳伞。
老许家亲戚自动让开路。
许宴没让,接过伞:“我来。”
胡鹏帮忙开车门。
肖远抱着孩子下车。
有个小孩问老许家长辈,为什么不把车开到楼下去呀。
许宴奶奶连日下来神色有些憔悴,但难藏喜悦,说:“第一次回家,都要认个路。”
车里舒适的环境一变,没走两步,婴儿便哭了起来,小脸很快嚎得通红。
许宴心慌,一阵紧张:“是不是太热了?”
老许家某个长辈听见这句,立刻叫了个人名,说:“你腿快,赶紧回去把空调调成恒温,室内外温差太大,对孩子不好!”
一个少年火箭般冲到他们前头去,眨眼没影了。
肖远兜了兜尿不湿,眼睛笑得弯了一下:“没,水喝多了。”
许宴在伞下看他,心里涌上密密麻麻的柔软。
一群人行色匆匆,有说有笑,许家几个汉子跟在最后,有的拿尿不湿,有的扛着婴儿车,有的拎着大包小包,有人抱着奶粉瞧。
快到楼下,突然炸起鞭炮声。
肖远下意识捂住孩子耳朵,许宴下意识捂住肖远耳朵。
许家人一溜烟儿散开,准备迎接孩子进门。
鞭炮声嗖地一下过去了,许宴拿开手,揽住他肩:“走。”
肖远耳朵被掌心覆盖的热度,直到进了家门,中和了空调冷空气才消散下来。
许家人纷纷自告奋勇换尿片。
肖远出了一身汗,去卫生间简单洗了一把脸,出来时,许宴等候在门口,把毛巾给他。
“谢谢。”许宴说。
肖远接过毛巾,想说不用谢,最后还是「嗯」一声。
他观察屋中摆设,朝一个方向走过去,对着黑白照弯了腰。
老许家亲戚一阵安静,纷纷放低音量说话,有人怂恿谁问一下任雪。
肖远听在耳朵里,行过礼之后对许宴说:“我们进房间谈?”
卧室依旧。
许宴拿来冰的酸奶,插好吸管,再给他。连日不见他,眼下一片青灰,一时看着竟有些陌生。
倒不是彼此的关系陌生,而是他眉眼间透露出的东西,和之前感觉不太一样了。
多了一些……成熟?
肖远喝半瓶酸奶,稍微降了点燥,剩下半瓶放桌上。他看着许宴说:“我首先要跟你道歉。”
许宴从他上下滚动着的喉结上回神,表情懵逼:“啊?”
“叔叔的事,其实我9号凌晨两点多钟就知道了。”肖远低着嗓子说。
“噢。”许宴垂下眼。
“我瞒着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存了一点私心。”肖远说,“许宴,你可以怪我。”
许宴低着头,坐到床尾,盯着肖远纯黑的裤脚看:“我有短裤,你穿吗?”
肖远:“……”
“我不怪你。”许宴拉回话题,一遍一遍说明,“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不怪任何人。”
他提前十分钟交卷,回到酒店就看到老舅发的消息,当时脑子轰地一嗡,拎上自行车就走了,半路想起来没退房,一摸口袋,手机已经不翼而飞。
忘记哪天在干吗忙什么,老许家长辈说有人打电话找他,他处于悲痛中,同时也焦头烂额,就没有在意那通电话。
直到一个礼拜后,事情全部结束了。他才打了肖远号码,夜里打的,婴儿啼哭声非常清晰。
老许家挑了两天后的好日子,就是今天,迎接孩子回来。
“我妈呢?”许宴终于问。
“暂住月子中心,状态恢复得不错。”肖远欲言又止,顿了顿说,“我给她找了心理医生。”
许宴一顿。
“他们聊过,过程很愉快,不用担心,就是安全感缺乏症。”肖远突然不知怎么开口,“她……”
许宴抬眼看他:“怎么?”
肖远:“她在催眠中,和医生提到寺庙,好像带发修行过,你知道这件事吗?”
许宴皱了皱眉,想到隔壁主卧里的佛珠。
“还有呢?”他问。
肖远不忍心:“她想出家,希望能和你们彻底断绝关系。”
许宴一下一下地点着头。
明明猜到结果,真正听在耳朵里,还是非常难受。
许宴强行缓和,眼睛里一瞬间涌上的湿润很快被压下去。
他父亲留了遗书,让他好好念大学,好好做人,过好每一天,理解母亲当初克服丁克身份的不易,彼此放过,最好不过。
老胡敲门,送来一个运动包,然后和他们说:“好像订了桌子,要出去吃饭了。”
许宴:“就来。”
砰地一下把门关上。
老胡面对门板站十几秒,直到胡鹏叫他「叔」,一脸憨厚地给他一瓶酸奶。
老胡想说我不喝这个,许家奶奶笑着招呼道:“喝吧孩子!不要客气!喝完还有!”
老胡:“哎好。”
老胡咬住吸管,心说许家人招呼客人的方式有点可爱。
他都四十几了,还叫孩子,瞬间感觉和少爷许同学一个辈分了。
饭桌上……
许家长辈一个接一个的,把肖远等人感谢了一遍。
老胡端着个白开水杯,来者不拒。胡鹏抱着啤酒,喝一下就是一整杯见底。
许宴小声问:“谁啊?”
肖远刚和奶奶喝了点红酒,不准备再喝了,说:“老胡侄子,叫胡鹏,多亏有他在,我抽不开身做的事,都是他帮的忙。”
许宴噢一声,暗暗将此人观察了一小会儿,确定不符合肖远审美,对自己没有威胁。
“我查过分了。”肖远说。
许宴记着准考证号,知道肖远今天来,早上特地查了一下。他装作不知道:“怎么样?”
肖远嘴角弯了弯:“734,你。732,我。”
许宴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太露骨,像看私有物,亮晶晶的。
“管他多少分。”
肖远:“?”
许宴不自然地挠挠脖子,低头看运动鞋:“能在一起就行。”
许家几个汉子忽然拔高嗓门,肖远没听清,凑过去:“说的什么,再讲一遍。”
许宴自认肉麻话自己说不来第二遍,表情臭了两分,左脚稍微动了下,鞋边挨着肖远的鞋,他顺便一比,岔开话题:“人小脚也小,41的?”
肖远活动脚趾:“嗯,比你小一码,不算小吧。”跟着皱皱眉,“最近感觉有点挤脚。”
“挤脚?”许宴下意识要往他腰上捏,“长肉了吧。”
对方的手掌带着热度,烫得肖远脊背一挺。
许宴故意捏两把,笑他刚刚的举动,说:“唔,没赘肉。”
肖远:“……”
饭后,许家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中午轮流吃饭照看孩子的两个婶婶,也都纷纷告辞。
许家奶奶和舅舅走的时候,单独和许宴语重心长说了好一会儿话。
肖远让老胡和胡鹏去酒店好好休息,明日再回。
随后他进房里陪熟睡的孩子,站着陪,坐着陪,躺着陪,陪着陪着自己睡着了。
许宴回房就看见这一幕。
一大一小睡得香,小的两只手举过头顶,大的侧躺,头枕在折起的臂弯上,微微蜷缩起身子,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么来。
许宴看了他们一会儿,心里被强烈的满足充盈。
书桌上的运动包拉链开着,旁边摆着手机和一些证件资料。
许宴拿起来看了会,记住了弟弟的信息,最后再看一眼名字。
——许翊。
28号的4班,从八点到校开始就处在一片人声鼎沸中。
程文宇来得迟,一来就看见那对前后桌在睡觉。
班里都吵成KTV了,他们怎么睡得着的?
程文宇拿着冰水瓶,先在肖远后脖冰了一下,等肖远一抖,他又在许宴后脖冰了一下。
许宴困唧唧的摸了一把后脖,摸到一手水。
“老班来了!”程文宇拨开早餐袋,咬一大口煎饼果子。
许宴艰难清醒,睁眼看前面男生在揉后脖。
他扫一眼程文宇:“男人后脖不能冰,不知道?”
肖远停下揉后脖的举动,掏出手机看。
程文宇咽下煎饼道:“不是,我说你俩上学期间同居就算了,现在都高考结束了,不可能还同居吧?你俩是不是又搞一块了?”
血气方刚的少年啊,用词就是这么没有逼数。
许宴皮笑肉不笑,准备怼人,左前方宋芝悦扭头道:“关你什么事,煎饼果子堵不住你嘴。”
程文宇:“嗯嗯煎饼堵不住,你嘴能堵住。你堵吗?”
宋芝悦脸蛋一红,直接抄过肖远桌上半包纸巾砸过去。
程文宇接住,厚脸皮笑:“谢谢宝贝,正好没纸擦嘴!”
宋芝悦气成河豚,捂着红红的耳朵转过身,发现王猛眼珠子在她和程文宇身上来回转悠,凶道:“当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王猛纳了个大闷:“肖远和许宴都在看你俩呢!”
宋芝悦:“……”
“什么情况?”许宴将程文宇上下打量,揶揄道,“难怪今天穿这么骚包,你俩?”
“在追,在追。”程文宇小声笑道,“小点声,她脸皮薄。”
宋芝悦回头:“滚!”
王猛喊了一下许宴,手在肖远桌面叩了叩,冷不丁道:“你俩那孩子怎么样了?”
程文宇被一口煎饼果子呛到差点魂归西天,道:“你俩直接越过领证结婚,连孩子都有了!”
这一句嗓门大,嚎得全班顷刻间鸦雀无声。
许宴不知怎么,想揍人,似笑非笑道:“你猜?”
大家齐刷刷把眼珠子挪到他前面那位身上。
肖远想说「许翊很好」,然后不知谁抢先拔高一嗓子:“生物老师骗我!男人可以生孩子!”
“不可能!生孩子要怀胎十月,高考的时候我还看过肖远呢!他就这模样没变!”
“或许男人不要十月?”
“十几天生个锤子!”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谁喝了女儿国的河水——”
“搞不好是许宴生的呢?”
这群猴儿高考结束,身体和灵魂都解放了,说话没个把门的,怎么吹逼怎么来。
许宴听得乐呵,戳了下前面那位肩膀:“肖远爸爸,我和许翊就靠你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