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心思?”裴野下意?识问道。
“就?是那样的心思……”郑彦平似是陷入了回忆中,语气开?始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他一直将我当成兄长一般,是我心生妄念。”
裴野看?着郑彦平,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如何知道自己对他是那样的心思?”
“这?有?何难?”郑彦平苦笑一声,捂着心口?又猛咳了几下,再次呛了一口?血出来。
“你靠近自己的兄弟时,心跳会快得想要蹦出来似的吗?你会发了疯似的想和他亲近吗?”郑彦平像个濒死前忏悔“罪行”的浪子一般,忏悔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起“罪行”。
“你会在梦里亵渎他吗?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会生出无数龌龊的心思吗?”郑彦平苦笑道:“我会。”
“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想拥有?他,我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无一例外全都和他有?关系,我……”
“别说了。”裴野开?口?打断他道。
郑彦平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向裴野,道:“可是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觉得恶心,反倒会因此疏远我……”
“别说了!”裴野道:“我让你住嘴!”
郑彦平这?会儿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像是没听到?裴野的警告一般,依旧自说自话道:“你不会明白的,我有?时候甚至会想,若是能?在战场上当着他面死了,那样说不定他就?能?一辈子都记得我。可我若是好?好?活着,这?一生便注定只能?远远看?着他,求而不得……
那晚,裴野几乎是从郑彦平的营房里逃出来的。
他起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跑去质问郑彦平,明明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根本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如今想想,或许在得知对方将药给了小姜之后,他就?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想去求一个答案。
他求这?个答案,不是想证明什么,而是想推翻一点什么。
他期待从郑彦平那里听到?另外一个故事?,一个男人为了另一个少年豁出性命不顾,不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仅仅是出于?同袍之谊。
男人和男人之间,想要亲近,莫名悸动,说不定都是寻常之事?。
可郑彦平不仅没给他这?个答案,反倒将他最害怕的结果直愣愣地朝他揭了个干净。
裴野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一直试图为自己的反常找出个正当的理由。
哪怕到?了这?一刻,他都不大?想去承认那些心思。
当晚裴野回到?住处的时候,池敬遥已经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裴野坐在床边,俯身看?着面前熟睡的少年,对方眉眼?柔和,嘴角微微带着点上翘的弧度,似乎是在做什么美梦。
他伸手在少年面颊虚虚抚过,并未触碰到?对方的皮肤。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抑制不住那股冲动,想要做点更出格的举动。
郑彦平说的没错,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心中的确暗暗萌生了许多见不得光的心思。
从上元节那晚在城楼上和少年一起看?烟花时,他便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裴野自认不是迟钝之人,但这?一次他一直不愿去面对自己的心意?。
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池敬遥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他不想追究,也不想证实,只想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藏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坦然地与少年亲近,去握少年的手,去拥抱少年,去接受少年对他的所有?示好?和依赖。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就?像他每日都会在睡前服下一粒清心去火丸,可躺在少年身边时,他依旧抑制不住内心那些疯狂的念头。哪些念头就?跟生了根似的拼命往外钻,令他自欺欺人都徒劳无功。
当晚,裴野再一次做了那个熟悉的梦。
梦里他又变成了那个猎户,回到?了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个小木屋。
木屋里,男妻冷得直发抖,将自己带着冷意?的手主?动塞到?了裴野掌心。
裴野怔怔看?着对方,两人越来越近,呼吸几乎都交错在了一起。
就?在裴野想要如往常那般将人推开?的时候,眼?前男妻的脸骤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张脸生得很漂亮,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双目漆黑明亮,薄唇带着些许上翘的弧度,其上的每一处细节裴野都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是池敬遥的脸。
“二哥……”眼?前的池敬遥薄唇轻启,小声唤了他一句。
裴野心中一动,意?识一片空白,倾身便贴上了少年的薄唇……
“嘶!哎呦!”池敬遥的一声惊呼骤然响起。
裴野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二哥……”身旁的少年伸手揽住他,似乎还没彻底醒过来。
裴野忙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背,低声问道:“怎么了?”
“方才好?像有?东西咬我……”少年在他怀里蹭了蹭,道:“屋里不会有?老鼠吧?”
裴野:……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77章
后半夜, 裴野几乎没敢再?闭眼。
他怕自己又会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进而做出奇怪的举动来。
好在池敬遥一直睡得很安稳,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而被吓醒,只是迷迷糊糊嘟囔了几句便?又睡着了。
裴野还暗自有些庆幸, 心道幸亏池敬遥睡得熟, 否则还真是不好解释。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池敬遥昨晚虽然?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但对昨晚的那个小意外倒是记得清楚。
“二哥……”池敬遥一大早醒了后, 趴在被窝里睡眼惺忪地朝裴野道:“我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你知道我梦到什?么吗?”
裴野这会儿已经穿好了衣服, 正?在洗漱, 他闻言险些被嘴里的漱口水呛到。
“我梦到屋里进了一只大老鼠, 老鼠要吃我,把我的脸和嘴都啃了!”池敬遥心有余悸地道:“二哥你看看我的脸没事儿吧?”
池敬遥这会儿还没彻底清醒, 说出来的话便?带着几分迷迷糊糊的孩子气。
裴野心中尴尬不已, 扭头看了一眼, 见池敬遥正?扬着下巴让他看。
他目光落在池敬遥微红的薄唇上, 轻咳了一声, 假装若无其?事地道:“没事儿, 很好,你肯定是做了噩梦。这么冷的天,屋子里不会有老鼠的。”
“我觉得也是。”池敬遥笑了笑,拿起衣服一件件穿上, 还兀自道:“再?说就算真有老鼠,也应该是先咬我的脚指头……没听说过谁家老鼠会咬别人的脸和嘴巴。”
他说着还在自己脸上和嘴上都摸了一把, 像是在确认是否安然?无恙。
裴野心虚得厉害,多半也知道对方昨晚的“噩”梦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忙匆匆收拾好出了屋子。
片刻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回?来朝池敬遥道:“昨晚让裴青办的事情办完了,见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郑彦平的抗瘟丸自己没吃,给?了别人,所以?他才会染上时疫。你的药没问题。”
“他把药给?了谁?”池敬遥忙问道。
“同屋的一个……士兵。”裴野道。
他说这话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但池敬遥此时的情绪过于惊讶,因?此没留意到他的异样。
“这就说得通了。”池敬遥叹了口气道。
裴野原以?为他会追问,正?想着该如何?同他说,却没想到池敬遥什?么都没问。
当日,池敬遥用过早饭之后,便?去看了郑彦平一眼。
郑彦平昨晚咳了半宿,但因?为服了药的缘故,这会儿看着竟比昨晚稍稍恢复了些。
“池大夫,我对不住你。”郑彦平朝池敬遥道。
他昨晚从?裴野那里得知,池敬遥因?为他的事情误以?为是抗瘟丸出了问题,所以?很是自责。
“你自己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对不住我?”池敬遥帮他诊了脉,又道:“你想保护你的同袍兄弟,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这做法真的很笨。那药丸只能管七日,若是大营里的时疫控制不住,七日后你想保护的人不是照样会有染病的危险吗?”
郑彦平抬眼看向池敬遥,问道:“池大夫,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
“有啊,很多。”池敬遥道:“但是如果只有一粒药丸,我会先给?我自己吃,因?为我是大夫。我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保护他们?的方式不是将我自己置于险境,而是尽我所能保护祁州营,因?为我知道……只有祁州营无恙,他们?才能无恙。”
屋外的裴野立在门口,听到池敬遥这话之后不由一怔,眼底染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
“对不起,池大夫……我辜负了你。”郑彦平道。
“你辜负的不是我,我只是个大夫,我只管治病救人,你犯的错误不归我管。”池敬遥道:“派你们?来协助我的人是杨将军,你辜负的是他。”
郑彦平闻言一怔,似是骤然?想通了什?么,眼睛骤然?一亮,开口道:“池大夫,我不想死,你能不能救救我?”
“我会救你的,但是你也得自己争气才行。”池敬遥递给?他一粒药丸,而后故作可惜地道:“不过你若是能活下去,出去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挨军棍,这个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郑彦平接过那粒药丸,道:“多谢池大夫,你今日的教训郑某铭记在心。”
“啧。”池敬遥略一挑眉,道:“你若是能挨过这一关,回?头你挨军棍的时候,我再?给?你治伤。”
他这话明显带着几分揶揄,郑彦平闻言不由失笑。
池敬遥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便?见裴野正?立在廊下候着。
“真的不生气了?”裴野问道。
“真没生气。”池敬遥道:“虽然?他做的不对,但是也不难理解不是吗?”
裴野闻言转头看向他,便?闻池敬遥又道:“二哥,你要是只有一颗药,你会给?我吗?”
裴野闻言心头一跳,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握了握,他不敢告诉对方,他此前得知郑彦平将药给?了别人时,心中便?闪过了这个念头。
大概也正?是因?为设身?处地的想过,所以?他并没有过分地责备郑彦平。
这世上做对的事情很容易,可不是人人都能永远将事情做对。
就像昨晚那个梦,他根本控制不了。
明知不可为,可在梦中那个小木屋里,他还是没有推开梦中的少年……
“二哥……”池敬遥见他不回?答,便?开口道:“我很久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你带着祁州营灭了陈国大军,成了守护大渝的英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如果有危险了,大渝就会不好,大渝不好了,我和娘亲爹爹大哥大嫂还有裴宁,就都不好了。”
池敬遥没将这话说透,裴野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一刻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些难过。
若是给?他选,他只想守着对方,哪怕只是以?兄长的身?份,他也觉得很满足。
但很多事情在数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他注定要走上战场,做他的将军。
就像池敬遥说的一般,只有大渝好了,他在意的人才会好。
“其?实想想我挺感?谢郑彦平的,若非经历过昨天的事情,很多问题我只怕一时半会儿都想不清楚。”池敬遥道:“二哥,昨天你说的对,我是个大夫,心中不该有太多的杂念。即便?没有药丸,我也可以?治病救人,我不该将希望放到那些药丸上,而是应该放到我自己身?上。”
所以?方才他才会告诉郑彦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会先保护好自己。
只有他安然?无恙,他才能继续做他的大夫……
“当年师父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个大夫,只不过是我恰好遇到了他,恰好有那些药丸,恰好又遇到了需要救治的人。”池敬遥道:“如今,我想我应该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裴野静静看着他,问道:“是什?么?”
“是一种本能。”池敬遥道:“其?实根本不需要原因?,也没有原因?。”
程大夫当年给?了他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只要他想通了,任何?答案都是对的。
只是他从?前没有这份笃定,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总想找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但是今日,他突然?就想通了。
当年程大夫不让他来边城,是因?为了解他那决定本就很冲动。
当年的池敬遥只是觉得来这里可以?多赚一些行医指数,顺便?还能保护裴野。
但经过这几年的历练,池敬遥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早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是时至今日他才发觉自己的改变。
若是从?前,他面对即将耗尽的积分,第一反应肯定是心疼他的积分。可昨日那种情形,他所有的担心和崩溃,都来源于积分耗尽所面临的困境,他怕自己救不了更多的人,怕时疫会失控,怕自己会连累那一百个士兵……
“二哥,你说我师父若是见到现在的我,他会替我高兴吗?”池敬遥朝裴野问道。
裴野看着自己眼前的少年,半晌后才开口道:“程大夫会心疼你……更会以?你为傲。”
池敬遥闻言眼底顿时染上了几分笑意,他将一枚【抗瘟丸】塞到裴野手里,示意对方吃了,而后伴随着脑海中响起的机械音,转身?走入了另一间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