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婶子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来,开门见是沈诚润,这个白日里给了自家孙孙猪油渣的少年,脸上才带了笑。当视线落在沈诚润手中的篮子上,笑容愈发大了。
牛婶子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菊花,小孙孙又要有猪油渣吃了。
“是沈家小子,来,快进来,还要借我家的锅用吗?”
沈诚润微笑颔首,“是的,还要麻烦牛婶。”
“不麻烦,不麻烦。”牛婶子连连摆手,她巴不得沈家小子多来几趟,每趟都能给她小孙孙送些猪油渣,这年头谁家能隔三差五吃上口荤腥都是好人家。像他们家这种穷人,逢年过节能吃上肉都算过个好年。若是沈家这俩小子多来几趟,她省着些,不用多,一小勺,就能全家抄顿猪油渣饭,一家人都跟着解解馋。
这个时候牛婶子家的男人都回来了,显然听说了白天的事情,对沈诚润兄弟二人还算热情。
厨房里只剩下沈诚润两兄弟时,沈诚然才悄悄对沈诚润道:“哥,从爹娘去世后,我去别人家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般好言好语迎进来。有次我去小叔家里,小婶和小弟小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贼。”
说到最后沈诚然有些哽咽。
沈诚润轻轻拍了拍沈诚然的肩膀,又亲昵的揉揉头,心头发酸道:“好孩子,之前的日子是哥的错,辛苦你了。以后有哥撑着,再不会让你过那样的日子。从今以后,无论走到哪里,大哥都是你的底气。”
好似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人,竟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哥。”沈诚然紧紧抓着沈诚润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会再变成从前那个样子,只想着上学,家里的事从不管。”
“不会了。”沈诚润被沈诚然哭得鼻头酸涩,半大的孩子究竟承受了多少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才会在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人时,崩溃成这个样子。
“以后赚钱养家的事情就交给哥,你和姐只要快乐就好。”
'砰砰砰'响了三下敲门声,牛婶子问道:“沈家小子怎么了,我听见哭声了。”
沈诚然抓着沈诚润的手,巴巴地看着沈诚润,明显不想让外人看见他这副样子。
沈诚润轻笑,对外面道:“没事,小弟把肉弄到地上,我一时间着急打了他下。”
“哦。”牛婶子没了动静,沈诚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粗鲁的擦了两把眼泪,为自己突然哭出来而羞耻,眼神闪躲不敢看他哥的视线,“哥,我们快点靠油吧,天都黑了,姐还在家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沈诚润没戳穿,在外面站了一天,他也是真饿了,忙活起来。而沈诚然则是悄悄看着他哥,送了一口气。
兄弟二人忙完,已过去把个小时,把猪油渣和装有肥皂液的模具分开放好,两人出了厨房。
“沈家小子忙完了?”牛婶子和她的小孙孙就坐在门后,牛家其他人都不在。
小男孩的眼睛则是粘在沈家兄弟手中的大盆上,不停地咽着口水。
沈诚润看见这幕没什么不明白的,知道这是牛婶子暗示他留下些猪油渣。
不过这次沈诚润不打算给牛婶子猪油渣,毕竟他家里也馋这东西,总不能自家做这个肥皂生意,家里人还连猪油渣都吃不上。
沈诚润从口袋中掏出两文铜板递给牛婶子温和道,“牛婶子,我家那个条件你也知道,买不起铁锅,既然要做这个生意,以后天天都要麻烦你,这柴火就要不少钱,这两枚铜板就当是我给你的柴火钱。”
牛婶子看见这两枚铜板眼睛都直了,她明白沈诚润的意思,这是以后不会再给猪油渣了,只会给铜钱。牛婶子更愿意,六枚铜板可就能买上一斤粗粮。
当时就伸手接过,笑眯眯道:“邻里邻居客气什么,有需要你们就来,千万别客气。”
“谢了。”沈诚润带沈诚然离开,二人刚抬腿要迈出大门,就听见身后牛婶子小孙子大喊大叫起来,“猪油渣,我要吃猪油渣,奶,他们没给我猪油渣……”
沈诚润听见了,却不需要理会,他已经给钱了,和沈诚然大步离开牛家。
远远地还能听见牛婶子骂小孩子的声音,“什么猪油渣,那是别人家的东西,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要别人家的东西吗!”
“你们回来了。”看见沈诚润二人回来,沈清雅放下正在打扫卫生的工具迎上去。
“嗯,我们回来了,肥皂都做好了。”沈诚润温和笑道,先安抚沈清雅的心,怕她惦记。
沈诚然则是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姐,那些臭狗是不是又来咱家拉屎了?”
沈清雅息事宁人道:“狗又不懂事。”
沈诚然气的呼哧呼哧喘气,要不是打不过,恨不能冲出去和那些狗打一架。
“别生气,等咱们再赚点钱就搬出去住。”
“真的?”沈诚然瞬间瞪大眼睛,晶亮地瞅着沈诚润。
沈清雅不赞同道:“不了吧,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诚润总要回学校读书,我们还是多多赚钱的好。”
听到这话,沈诚然的眼睛瞬间暗淡下来。想起从前那些吃不饱睡不好,为了一文钱甚至可以不顾脸面的日子,沈诚然就难受,他真的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可是,他哥的书总不能不读,那是他爹娘临终前唯一的遗愿与毕生的执念。
沈诚润怎会看不出,他一百个不赞同这种压榨全家价值只为了供一个读书人的做法。
当即表态道:“姐,爹娘盼我读书是为了什么?”
沈清雅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想到爹娘的话就道:“光宗耀祖,荣耀门楣。”
“那么光宗耀祖荣耀门楣的最终目的呢?”沈诚润再次问道。
“是,是……”沈清雅回答不上来了,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诚然。
沈诚然一直是个头脑灵活的孩子,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在外面就能混得如鱼得水。一下就仿佛明白了什么,立刻大声道:“当然是为了家里人过得好,娘说过老家的一个村人,就是因为自己当个大官连带整个家族都跟着兴旺起来。”
“对。”沈诚润肯定道:“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能过得好,那么现在我明明就能让你们改善生活,为什么还非要委屈你们偏要去读书,这岂不是舍近求远,本末倒置。”
“不是的。”沈清雅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她没读过书,平时又轻易不与人争辩,压根辩不过沈诚润。
沈诚润道:“姐,我若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是不是就要自卖自身去给人家当小妾。且不论日后我读书能不能有所成就,就单论别人问起,却说我为了自己前程将自己姐姐卖给人家做妾,人品就首先不过关。这样的人我就最最瞧不起,姐你又会与这样的人深交,亦或者提携吗?”
沈清雅咬着嘴唇不答,沈诚润便转头问沈诚然,“诚然,你呢,你会与这样的人交朋友吗?”
“不会。”沈诚然脆生生道:“我最好的朋友狗蛋有一次两天没吃饭,后来讨到一个包子,自己硬是没舍得,带回去给了他妹妹。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能和他成为好兄弟。”
“姐,你看如小弟这样的小孩子都知道与有情有义之辈交朋友,你却还要我做那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之辈吗?”
沈诚润看着垂头不语的沈清雅,在心底轻轻叹口气。沈清雅这种牺牲式的奉献精神不是她的错,是天长地久的洗脑式教育形成的,非一朝一夕一两句话就能扭转过来的,只能慢慢来。
“姐,人首先要做自己,其次才是其他身份,比如父母的子女、兄弟的姐妹。如果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只知道一味付出,纵使最后粉骨碎身,别人也不会把她的付出当回事。”
昏暗的煤油灯下,沈诚润看不清沈清雅脸上的神色,但坐他对面的沈诚然正抬头直面他,因而面上的神色一清二楚,那是听进心里的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2章
'咕咕',一阵饥饿的肚子叫打破沉默的气氛,是沈诚然肚子发出来的,幸而昏暗的灯光遮掩了沈诚然发红的面颊。
沈清雅如梦初醒,愧疚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我这就去做饭。”
“姐,给你这个。”正是今日靠油得到的猪油渣,“用它拌玉米面,咱们今日都开开荤。”
沈清雅迟疑了瞬间,不经意对上沈诚然期盼的双眼,想到小弟不过半大的孩子就早早承担起家里重任,最苦的时候甚至出去讨过饭,便是讨来的一个不新鲜的肉包都要带回家里同他们一起吃,绝不会偷偷吃掉。
想到这些沈清雅立刻心软了,“好,我这就去做。”
“谢谢姐。”沈诚然欢呼雀跃,高兴地在地上转圈圈。
沈诚然虽然年纪不大,却承受了本不应该在这个年纪承受的责任,难得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感染着沈清雅和沈诚润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沈家从前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终归也算小富之家,家里吃食上还算大方,也有几分精致。沈清雅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又因沈父沈母传统思想教育,没少参与家中饮食劳作等,故而厨艺还有几分。只不过自沈家双亲离世后,家里日子一落千丈,食尚且不果腹,自然无法做出美食。
今日终于有了猪油渣,纵然只是拌玉米面,也让她做的喷香扑鼻。
沈诚润初为人,这几日除了糠就是麸,第一次吃猪肉,一口下去,香得差点再次短路,幸好他现在不再是AI了。
好吃啊,享受啊!
原来这就是肉的味道,酥酥软软,一口下去肥肉渣在口腔里爆开一包喷香的油水,如同在舌尖上盛开一朵花。如果不是亲口尝过,世间任何冰冷的文字都描绘不出其十分之一的喷香。
温润自持如AI沈诚润此刻初尝肉味都保持不住优雅矜持的形象,大口大口吞咽着。
沈诚然狼吞虎咽,吃的过于急切,一口猪油渣拌玉米面哽在喉间,噎得直翻白眼。
“小弟,快点喝口水!”沈清雅不停拍着沈诚然的背,好半晌,沈诚然才缓过来。
“小弟,你慢着吃,我今天做了好多,管饱。”沈清雅怕沈诚然再次噎着,赶紧道。
“我知道了,姐,你也吃,不用管我,我没事。”沈诚然红着耳尖羞赧道。
默默看着这一幕的沈诚润心里说不出的涩然,“姐,诚然,你们都吃,咱家日后做肥皂生意,最不缺的就是这猪油渣,怕是有朝一日,你们会吃这东西吃到腻歪,再不想吃。”
沈诚然咽下口中一大口玉米面,道:“哥,怎么会腻,这可是猪油渣啊!”
沈清雅点头,深以为然。
沈诚润轻笑,暗自在心里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这姐弟俩吃肉吃到够。
沈家人吃着香,院里的狗闻着也馋,探头探脑,狗狗祟祟钻进来,别看沈诚然恨不能把头埋进饭碗里,实际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着呢,余光里瞥见那几条大狗脑袋往锅里凑,恨恨一踹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沈诚然人小没力气,那狗被踢了一脚不但没怕,竟然两只前爪趴在地上弓着身子,冲着沈诚然呲牙,喉咙间发出凶恶的威胁。其他跟进来找食的狗见状,都跟着冲沈诚然躬身呜咽咆哮。
沈诚然以前被这些狗抢过吃食,那时候他自己都吃不饱,自然不肯让给这几只狗,就扭打在一起。农村看家护院的土狗凶狠异常,莫说一个几岁的小男孩,就是几个成人都降伏不住。被狠狠咬了一口,从那以后就留下阴影,平时还好,但凡有狗冲他呲牙,哪怕巴掌大小,沈诚然都觉得浑身汗毛炸起来。
沈诚润双眼微眯,从后面一脚就踹了过去,一脚就将那狗踹飞出去,竟是一下重重砸在床头。那狗脑袋磕在木头上,晕头晕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滚!”沈诚润低声喝斥,教狗如教孩子,自家不好好管教,就别管旁人教做狗。
这些狗大抵也是欺软怕硬之辈,夹着尾巴沿着墙角跑出屋内。有几个赖在门口不肯走的,沈诚润拿着扫把都给撵屋外。
“呦,你家这是做啥好伙食了,把狗都馋进你家了?”沈诚润撵跑狗刚转身就撞上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花婶子。
花婶子使劲嗅了嗅,“这是肉味?你家竟吃肉了?”说着竟还要往屋里钻。
沈诚润直接挡在花婶子跟前,就算他体格瘦削,但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花婶子一时间还真就没办法绕开他。
“邻里邻居的看看怎么了?”
沈诚润并不答话,双目沉沉地盯着花婶子,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花婶子被这双毫无温度,仿若缝在玩偶眼处那木沉沉死寂般不详的纽扣一样的眼睛,吓得浑身汗毛都炸开,阴冷的风钻进毛孔浸入四肢百骸。
花婶子本能的恐怖,不敢硬闯,缩着脖子眼神贼溜溜的乱飘,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回了自家。
“还读书人呢,就这素质,吃肉有什么可怕人看的,我看八成是那肉来源不正……”
沈诚润转头就对上四只眼睛,沈诚然和沈清雅都在注意着这边,连饭都不吃了。
“人走了,你们吃饭吧。”沈诚润温声安慰。
沈诚然和沈清雅同时松口气,加速扒饭动作。沈诚润也继续端起饭碗,继续大口大口香喷喷地吃起来。
之后的进餐时光就很平静,再无人或者狗进来打扰,就算是那些不懂人话的狗碍于沈诚润的暴力也只敢在门口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