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哥哥,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贺砚枝见他道歉道得诚恳,面上却是嬉皮笑脸的,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脚并不重,萧鸿隐稍稍歪了歪身子,反倒嗫嚅起来:“……他笑我没有爹娘,说我是娼妓养的,还说你也是……我一时气不过就揍了他一顿。”
萧鸿隐原本并不想同他计较,但王大富却魔症了似的,非要在他说些污言秽语,萧鸿隐本想一拳揍倒他了事,谁知王大富就缠上了他,打也打不走,最后也只能动起手来。
萧鸿隐不想做得太明显,刻意让了他几招,谁成想王大富也就仅仅能划了他一下,连血珠都没有,无奈最后被倒打一耙。
交代完后,萧鸿隐默默等着贺砚枝的责骂,谁知对方突然来了一句:“你会武。”
萧鸿隐身子一僵,随即轻轻点头:“从前是学过一些……”
他越说越小声,直到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见。
贺砚枝没接话,二人就这般立着,沉默良久。
忽然,头顶上传来一丝凉意,萧鸿隐抬头看去,天上竟开始下起了雪。
贺砚枝也向四周看去,天色暗下后,街市上彩灯高挂,把原本清冷的河岸照得通明。
今日,是除夕。
一艘艘画舫下水,顺着河流向这边漂来,贺砚枝这才发现他们正站在石桥的中心。
贺砚枝忽的开口道:“我也没有爹娘。”
萧鸿隐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被乱党害死了,在我小的时候。”
“砚哥哥……”
“我可以教你习武,以后你想做什么随你。”
萧鸿隐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看向贺砚枝:“砚哥哥愿意留下我!”
贺砚枝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局促,咳嗽一声:“去留随你。”
下一秒他就被萧鸿隐拉着加入人群。
在热闹的街市上行走,两侧挂着的花灯琳琅满目。
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欢呼,贺砚枝和萧鸿隐抬头看去,数道烟火在夜色中绽放。
“砚哥哥,我想吃烤鱼。”
“恩,吃完明日去上学。”
“……哦”
第十八章
打那日起,萧鸿隐就在青松书院念起了学。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转眼间三年过去。
萧鸿隐凭着过人的才智在书院混得风生水起,还在一众学子间得了个“隐进士”的诨号。
诨号叫多了,不免有人会问他何时赶考,萧鸿隐不答,只默默收拾了纸笔扬长而去,留下一个难以揣测的背影。
这些年来西州定居的百姓越来越多,西洲的街市比往日更加热闹。
萧鸿隐在街上穿行,不时就会被人挤得放慢脚步。
他目视前方,估算着还要多久才能走完这段路,耳边却传来几位姑娘的窃窃私语。
“快看,那边的公子长得真俊俏。”
“方才我只偷瞧了一眼,你猜如何,他的眼睛生得像颗宝石。”
“瞧他这模样,年纪应当正好,不知婚配了没有……”
“要不,我回去同爹爹说说,请个媒人来!”
“……”
不知姑娘们在谈论他,一些听到动静的路人也悄悄看了过来,眼里皆露出赞叹之色。
他们中正好有一个媒人,厚着脸皮挤到萧鸿隐跟前,问道:“瞧公子玉树临风的,敢问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萧鸿隐淡淡道:“二十有六,家有老妻。”
那媒人一听,笑他故意唬人:“公子这模样最多十八,老身做媒多年从未看走过眼,公子是当真有婚配了?”
“内子泼辣,恕难多言。”
眼看围过来的人愈发多了,萧鸿隐足尖轻点,跃上一旁的屋顶,惹得众人惊呼阵阵。
旁人如何惊叹萧鸿隐丝毫不在意,跃过几座屋顶后落入深巷,轻车熟路地回了院子。
推开门,就见贺砚枝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萧鸿隐回屋放了书本,走到贺砚枝跟前,盖在人脸上的蒲扇被轻轻拿起,贺砚枝不满地“啧”了一声。
“都几时了还睡,起来走走。”
萧鸿隐见贺砚枝没反应,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碗,放到贺砚枝面前。
沁凉的香味在唇间散开,贺砚枝被逼无奈睁开了眼,看到了面前的冰酪。
“你哪儿的银子?”贺砚枝起身打了个哈欠,接过碗便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甜甜的凉意传遍全身,贺砚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按理说他身负寒毒,不该再吃这凉物,奈何这冰酪口感甚好,让贺砚枝不由得想起穿书前的日子。
这种时新的零嘴价格不菲,也不知萧鸿隐如何得来。
萧鸿隐坦言道:“给同窗代笔,一两银子一份。”早在很久之前他便开了这项生意,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银两,偶尔买些吃食绰绰有余。
贺砚枝瞧他得意的模样,默默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自从不再在衙门当差以来,贺砚枝靠着先前剩下的十几两和枯井嗓兑现的三百两咸鱼至今,整日里吃了喝喝了睡,偶尔和萧鸿隐练练剑,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日子舒坦了,人也跟着有了变化。
由于疏于锻炼,贺砚枝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消退了半数,整个人愈发纤瘦,又因着吃食的丰富,皮肤也愈加白嫩细腻,躺在椅子上远远一瞧,还以为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萧鸿隐并不了解他手头的存银,见贺砚枝这副懒人模样,每日用度也不加节制,曾一度担忧二人的未来生活,不过好在自己寻到了谋财之法,算是免了柴米油盐的困扰。
不得不说,贺砚枝自从闲下来,整个人比先前愈加好看。
萧鸿隐下意识弯了嘴角。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萧鸿隐去开门,杨宽提着一只鸡便走了进来。
“何人?”贺砚枝埋头吃着冰酪,萧鸿隐回了他一句:“大杨和鸡。”
杨宽不满地“嘿”了一声,冲萧鸿隐道:“你小子长大翅膀硬了,连声哥都不叫——什么叫我和鸡?是我带着鸡。亏得还‘隐进士’呢,书都被你吃咯!”
“无甚区别。”
贺砚枝把冰酪吃了个干净,萧鸿隐接了空碗进去厨房,贺砚枝让杨宽随便坐:“不逢年过节的,你提着鸡来做甚?”
杨宽寻来个板凳,把鸡拴在凳腿上,鸡随即“咕咕”叫了两声。
“瞧你这话说的,不逢年过节就不能来看兄弟了?”杨宽说着便有些郁闷,叹气道:“你说你,好好的饭碗给自己弄砸了,留兄弟我一人在衙门,平日里也没个人说话。”
贺砚枝莫名起了鸡皮疙瘩,戳穿道:“是没人给你出主意了罢。”
杨宽转而咧了嘴,笑道:“还是贺兄懂我。”
贺砚枝躺回椅子上,杨宽把凳子往他那儿挪了挪,道:“工部尚书沈海沈大人你知道吧?前些日子被搜出贪赃八千两,圣上一气之下便诛了他的九族。”
贪赃落马是常有的事,贺砚枝不足为奇,但沈海这个名字,他倒是有些印象:“沈大人是出了名的廉官,怎会贪赃八千两?”
杨宽一拍大腿:“谁说不是,要我说定是被构陷了!”
贺砚枝微微挑眉:“人家沈大人的事,你激动什么?再怎么诛九族,也算不到你杨家家谱。”
杨宽叹了口气:“贺兄你不知道,在进衙门之前我在沈员外家做过护院,这沈员外是沈大人堂叔家的嫡子,人是出了名的心善,在我流落街头时给我一碗饭,对我有大恩。如今他被牵连,衙门奉命抄家,知府偏偏把这差事交到了我手上。”
“原来如此。”贺砚枝明白了:“你想救沈员外一家,寻个空子偷梁换柱,把人放了便是。”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杨宽神情变得痛苦。
“这人当着迂腐得紧!他不走便罢了,还不让家里人走,按着一家老小非得让我把他们捉去砍头,你说,这让我如何做?!”他激动之余,带着凳子不住地往前蹭,几乎贴到了躺椅边。
这倒真是难办。
贺砚枝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计策。
杨宽也没有办法,只得把人先带回了牢里,让老李他们照看着些。
“他家里人如何想?”贺砚枝问道。
杨宽冷笑一声:“还能怎么想,跟着沈员外呗!可怜那五岁的千金,什么都不懂就要被砍了脑袋。”
贺砚枝却道:“求死是沈员外的想法,其他人可未必,你找机会试探一番。”
他这么说,杨宽登时双眼放光,凑近到他面前,小声道:“如何试探?”
贺砚枝同他说了方法,话至一半,身后冷不丁传来萧鸿隐的声音。
“砚枝。”
贺砚枝被迫住了嘴,回头见萧鸿隐立在身后,神情略有不满。
杨宽正听得一半,心中急切催贺砚枝接着讲,却被某人挡在了中间,与贺砚枝隔了开。
“进屋吃饭。”
贺砚枝抬头,逆着光看向萧鸿隐,听到他说饭好了,点点头从躺椅上站起来。
贺砚枝起身后挺直了身板立在他面前,发现对方不知不觉长得与自己一般高了,明明不久前自己还要俯视他,眼下竟有些威严扫地的感觉。
再看萧鸿隐的身板,也不似从前那般瘦弱,变得修长硬朗。模样几乎没变,依然那般俊俏,只是精致流畅的线条变得愈加分明,平添一股莫名的诱惑力。
贺砚枝想到自己不仅养出了一个翩翩少年郎,还教会了他习武和做饭,心下便愈加自豪。
“你这小子,吃饭有什么急的?让你哥把事情说完啊!”杨宽的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只得起身绕到二人面前。
“把人打晕,打开牢门,该做的都做了,走不走是她们的选择,与你无关。”萧鸿隐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心想这么简单的事也要来烦贺砚枝,改日得装个门闩才好。
“嘶,原是这般。”杨宽方才听贺砚枝说了一大堆前因后果,绕得他转不过弯,没成想萧鸿隐一句话他便明白了。
恍然之余,杨宽被他的眼神打击到了:“……好歹我也是你异姓兄长,怎的也不给点面子。”
萧鸿隐不理他,去厨房盛饭,贺砚枝拍了拍杨宽的肩:“习惯便好。”
不记得从何日起,贺砚枝便再没听萧鸿隐唤自己砚哥哥了,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他无声叹息,反派就是反派,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
三人进屋吃饭,杨宽对萧鸿隐的厨艺连声赞叹,勉强被允许多夹一块肉。
东拉西扯聊着天,贺砚枝随口问了句:“近日案子多么?”
杨宽边嚼边道:“还行,没啥案子,就是底下有人传上头要来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一桌子菜很快便被扫空,萧鸿隐忽而接过了话茬。
“夫子说我年岁已满,往后不必再去书院。”
闻言,贺砚枝停了碗筷,陷入沉思。
“这不挺好,你也到了赶考的年纪,收拾收拾给贺兄拿个状元回来。”杨宽不觉有甚,打了个饱嗝,倒了杯酒提前庆贺起来。
萧鸿隐默默看向贺砚枝。
对于他来说,仕途是条不错的复仇路,只不过冒的风险大些,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而相处这些年来,萧鸿隐看出贺砚枝无心朝政,平日里也或多或少不让自己接触朝堂的事,大抵也是不愿让他复仇的。
萧鸿隐早已对贺砚枝改观,也不会拿贺砚枝当复仇的垫脚石,所以这回的时机不容错过,即便贺砚枝不同意,他也要试上一试。
“好,三日后便启程。”
贺砚枝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萧鸿隐有些意外的看向他,随后却听贺砚枝道:“去东州。”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不影响阅读~
第十九章
养了萧鸿隐这些年,若说仍形同陌路那都是假的,所以贺砚枝决定,不仅自己要摆脱朝堂的腥风血雨,也要把他给一并拉出来。
萧鸿隐已经长大成人,能文能武还能照顾自己,眼下便是离开西州的最好时机。
杨宽被贺砚枝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东州!穷乡僻壤的你们去那儿做甚?这……阿隐这般好的资质,不去赶考可惜啊!”
奈何贺砚枝心意已决,并不在意杨宽的话。
“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阿隐你倒是说句话!”杨宽情急之下碰倒了酒杯,酒洒了一地。
萧鸿隐没有作声,就这般盯着贺砚枝。
一旁杨宽急得抓耳挠腮,良久,才见萧鸿隐微微张嘴,道了声:“好。”
杨宽给了他们俩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愤愤走出了院子,他走后,整个屋子便陷入了安静。
萧鸿隐拿起酒壶为二人斟酒,贺砚枝瞧他的杯子一眼,还没说什么,萧鸿隐便移开了自己的杯子:“砚枝不让我喝,那便不喝了。”
“何时变得这般听话?”贺砚枝端起酒杯,拿在手里却并不想喝。
“我岂非一直如此。”萧鸿隐笑着给他换了杯茶。
不就是去东州么,届时将贺砚枝安置好后再回京是一样的,萧鸿隐暗自打着心里的小算盘。
而贺砚枝也在盘算着如何瞒过贺昱,若他带着人就这般离开西州,那个定期给他送药的线人很快就能发现。
坐了会儿,萧鸿隐便去厨房收拾碗筷,贺砚枝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二人洗漱完便各自早早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