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人都赋闲在家,贺砚枝刚躺下没多久便被萧鸿隐拉起锻炼,他受不住萧鸿隐的啰嗦,便出门逛逛。
贺砚枝揣着银子,一路寻到新开的冰酪铺子,在门前排起了队。
望着长长的队伍,贺砚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冰酪好吃是好吃,若是人再少些,他倒乐得日日来买。
贺砚枝百无聊赖地排着队,前头有富贵人家的采办一买便是一盆,还有些拖家带口的,一人抵三人,他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快轮到自己,不得不思考萧鸿隐是怎么买到的。
“来两份。”
贺砚枝正打算掏出钱来,忽而有一个官差打扮的人挤到了他的前面,冲店主道:“还有多少,剩下的我家大人都包了!”
一听这话,店主是笑开了花,但排队的人纷纷叫嚷起来。
贺砚枝也窝着火,开口道:“敢问是哪家的大人黑爷成了精,竟能吃下一车的冰酪。”
官差似乎没念过书,没明白“黑爷”是猪的意思,还洋洋得意地报出了自家主子:“刑部侍郎赵大人是也,尔等草民也配问大人名号?!”
配不配不都被你说出来了么。
贺砚枝忽而想起杨宽说上头要来人,莫非指的就是这位。
“我等草民久居西州,不曾听闻有什么赵大人,你莫不是来框人的。”
贺砚枝话音刚落,不等他反驳,便有数名官差围了过来,把那些排队的百姓尽数赶走。
这些官差身上皆配了上好的刀,把贺砚枝团团围住,带队的领头人迈出一步来到他面前。
贺砚枝镇定自若,直视他道:“官爷有何吩咐?”
那人随即掏出一枚令牌,道:“贺公子,赵大人有请。”
贺砚枝见他们有备而来,自己不去不行,便爽快答应了。
随着他们回到熟悉的衙门,贺砚枝莫名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待进了书房,便见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正坐在书案后面露微笑。
“贺公子来了。”
赵孟诘起身相迎,贺砚枝后退一步,作揖道:“赵大人。”
赵孟诘让他免礼,唤人上茶。
“贺公子尝尝这雪顶银霜,本官好苦茶,不知贺公子的口味如何。”
贺砚枝看了眼面前的茶盏,微微一笑,道:“赵大人找贺某何事,还请直言。”
赵孟诘听说过此人的脾气,却也没想到他这般直接,笑了笑:“既然贺公子要求,那本官便直说了,听闻贺公子颇擅断案审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官便欲请公子来我刑部当值,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贺砚枝想也不想,回绝道:“赵大人抬举,贺某先前不过区区小役,并不会断案,且已因过失而被革了职,再担当不起。”
赵孟诘见他回绝得果断,脸上笑意不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贺公子莫要自谦,本官舟车劳顿,在西州还需停留几日,公子考虑清楚后也不迟。”
言罢,门外进来一名官差,在赵孟诘耳边私语了一番,赵孟诘转而对贺砚枝道:“本官还有要事商议,这便派人送贺公子回去,那些冰酪便作为赔礼,还望贺公子见谅。”
贺砚枝颔首告辞,路过衙门外的桑树,忽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阿隐?”
萧鸿隐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上用力,把他拽到了桑树后。
桑树靠墙角生长,树干与墙面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贺砚枝被萧鸿隐按在里头,与他面对面躲在树后。
萧鸿隐的脸近在咫尺,贺砚枝几乎能数清他有多少根睫毛,一时间他四肢变得僵硬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良久,久到贺砚枝想开口问他究竟何事,头顶上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贺砚枝微微别过脑袋一看,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正在屋顶上飞檐走壁,正在找什么人。
“又是他们?”
贺砚枝指的是先前两名暗卫的同伙,也就是贺昱派来的,贺砚枝以为萧鸿隐还不知道贺昱,便用了“又”字代替。
自从先前那两名暗卫不知所踪后,他先后派了三波人在西州附近搜查萧鸿隐的踪迹,平日里萧鸿隐一直掩盖得很好,估计就是今天在街市上闹出了动静,才引来了他们。
“恩。”
萧鸿隐轻应了一声,呼出的气落在贺砚枝的侧脸,吹动了脸上细细的绒毛。
贺砚枝觉得痒,但碍于二人此时的动作不太好抬手便忍住了,静静等那些人远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才从树后出来。
贺砚枝长松了口气。
萧鸿隐看向他道:“我听人说你因为冰酪被抓了?”
贺砚枝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嘴一松便说了出来:“刑部来了个赵大人,说是要请我去他那儿当值,我没答应。”
“赵大人?赵孟诘?”萧鸿隐回想起此人,前世原本是萧家的朋党,后来转投去了太子一党,他来找贺砚枝,怕是来收揽人才的。
“你认识?”
“听大杨说过。”
萧鸿隐面不改色,贺砚枝便不疑有他。
“咱们明日便启程。”既然人这么快便找来了,便只得尽快动身。
二人回家后收拾了包裹,想到还没同杨宽告别,便留了封书信压在桌脚下。
夜晚贺砚枝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夏日的夜,虫鸣声渐起,缠绕在床的周围,片刻不得安宁。
贺砚枝取了两块碎布堵住耳朵,面靠墙逼自己入睡,可一闭眼,脑子里全是如今的萧鸿隐被自己一剑穿心的画面。
不,他绝不能重蹈原书的覆辙。
什么赵孟诘,让他见鬼去吧!
“砰砰”的心跳声在虫鸣里越发清晰,贺砚枝忽而右耳一动,手慢慢伸入枕头底下。
有人。
“噌——”
兵刃相接的声音将虫鸣声斩断,贺砚枝当即抽出匕首跳下床,见一名黑衣人已经被刺伤了右臂逼退至墙角。
萧鸿隐不知何时出现,正提着剑挡在贺砚枝身前,眼中是无尽的杀意。
黑衣人没有得手,转身欲逃,萧鸿隐一抛剑柄,欲将剑掷向黑衣人的心口,被贺砚枝及时拦下。
“让他走,若其他暗卫等不到他便会立即出动,先让他拖延时间,我们赶紧走。”
萧鸿隐点头,同贺砚枝拿了包裹翻墙落入巷子,两道身影消失在漆黑之中。
贺砚枝和萧鸿隐凭着记忆很快出了巷口,二人直奔渡口。
他们早在河边系了艘小船,方便二人随时动身,然而等他们匆匆来到渡口时,船却散成了一堆木头。
贺砚枝拽着萧鸿隐调转方向,数十名暗卫从天而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萧鸿隐眼疾手快,带着贺砚枝飞上桥头往对岸奔去。
二人轻功都不算差,奈何这些暗卫都是追踪的好手,不一会儿便与他二人拉近了距离。
贺砚枝用余光观察四周的情况,见已有三四名暗卫几乎与他们并肩,他不得不拔出剑与暗卫过招。
深夜的寂静被兵刃交接声打破,暗卫掷出数道飞镖,与此同时闪现至贺砚枝面前拔剑刺去,贺砚枝手腕灵活翻飞,将飞镖尽数劈落后反手挡住刺来的剑刃。
萧鸿隐与他背靠背,也用剑逼退了扑上来的暗卫。
凭他二人的身手,要应对暗卫并不算难,但令他们头疼的是,这些人的数量在不断增加。
暗卫的目的是抓人,因此贺砚枝尽力保持着与萧鸿隐的距离不超过三步,暗卫们意识到了他这个阻碍,相互交换了眼神。
“当心!”
数名暗卫甩出了绳索想要捆住萧鸿隐,贺砚枝提剑挡在他面前把绳网砍成碎片。
然而在绳网被砍断后,数十把剑刃直直向贺砚枝刺来,萧鸿隐赶忙拉住他往后退,但一切发生得太快,贺砚枝手臂上仍被划出几道血口。
萧鸿隐彻底红了眼,提剑欲取他们的狗命,而暗卫们却趁机用铺天盖地的暗镖把他二人分了开。
“砚枝!”
萧鸿隐伸手去抓贺砚枝,奈何剑光落下,把他挡在原地。
另一头贺砚枝被数名暗卫团团围住,几乎快要看不见他的身影。
萧鸿隐呼吸一滞,瞳孔顷刻间与冰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第二十章
被迫与萧鸿隐分开后,贺砚枝觉得似乎有什么断了,提剑的手仿佛失去了知觉,即便滚烫的鲜血溅落在手背,他也毫无反应。
赶来的暗卫越来越多,而围在贺砚枝身边的却在不断减少,终于过了一段时间后,贺砚枝踏过满地尸体找寻萧鸿隐的身影。
“阿隐?!”
中途还有暗卫来阻挠,贺砚枝一边解决一边呼唤萧鸿隐,在路过一片林子时,终于传出一声回应。
萧鸿隐从林中走出,贺砚枝上下打量看他有没有受伤,但见他衣物干净如初,便放下心来。
“伤势如何?”
萧鸿隐见贺砚枝整只手臂都被鲜血染红,上来就要扯袖子查看,贺砚枝按住了他:“他们还会追上来,咱们赶紧走。”
萧鸿隐方才把大部分暗卫都引入林子里解决了,本以为能喘口气,结果回头一看,那些暗卫几乎又要形成包围圈。
“走。”萧鸿隐拉过贺砚枝,在暗卫堵住路前冲出包围圈。
贺砚枝周身忽而涌上了疲倦,双腿开始不听使唤,速度逐渐慢了下去。
萧鸿隐察觉到了贺砚枝的异样,回头见他脸色惨白如纸,干脆揽过他的腰用轻功跳上屋顶,随即落入狭窄的深巷中。
黑暗暂时掩盖了他们的身影,萧鸿隐停下让贺砚枝喘口气,却被人催促赶紧走。
“他们要抓的是你,赶紧走,不用管我。”贺砚枝认清现状,把他往外推了推,结果反被抓紧了双手。
萧鸿隐无视他的话,抓着他的手放上自己的肩,将他整个人背起,嘴上责怪一句:“让你平日里偷懒,这下倒是跑不动了。”
“阿隐!”
不管贺砚枝如何劝,萧鸿隐一概不理,时刻关注巷外的动静。
暗卫们在屋顶搜寻的脚步声细碎又磨人,好似半夜野猫乱窜,恨不得把他们通通解决干净。
而如今,萧鸿隐只得寄希望于天亮,毕竟暗卫不可能当着百姓的面抓人,便暂时动不了他们。
但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就在萧鸿隐背着贺砚枝绕过拐角时,暗卫发现了他们,径直跳入巷子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萧鸿隐赶忙转身,结果后路早已被暗卫截断,二人一时间进退维谷。
“抓紧。”
萧鸿隐让贺砚枝抱紧自己,打算与暗卫硬拼杀出一条血路。
贺砚枝恍惚间紧了紧手臂,目光不觉瞥到身旁的围墙。
这好像……是知府的府邸。
萧鸿隐只顾着同暗卫纠缠,连贺砚枝唤他都没听见,直到脖子被勒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贺砚枝在同他说话。
“翻进去,快!”
萧鸿隐毫不犹豫逼退暗卫,足尖一点跃过墙头,他本以为后头是没人的院子,谁知落地就与一众护院打了个照面。
“何人擅闯?!”
护院一喊,整个院子都亮起了灯火,官兵们即刻围了过来,□□、刀剑、弓箭尽数对准二人。
萧鸿隐的眼神犹如被困的野兽,对上数十双眼睛,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而贺砚枝强撑着从他背上下来,对众人张开口道:
“贺砚枝求见赵大人!”
……
晨曦透过窗户照亮每一户人家的床头,百姓们被迫从美梦中醒来,开始一天的劳作。
暗卫们经此一夜徒劳而返,十分不甘地游荡在知府的府邸外。
而此时出城的马车里,贺砚枝早已累得昏睡过去,萧鸿隐替他细细处理手上的伤。
“西州离京尚有数月的路程,贺公子好生将养,有什么需要尽管同在下开口。”赵吉是赵孟诘手下的主事,奉命来给贺砚枝送伤药。
萧鸿隐接过后道了声谢,问现在队伍行进到了何处。
赵吉答道:“回公子,已经出了西州城,眼下往中州而去。”
萧鸿隐点了点头,便让他忙自己的事去。
回想昨日,贺砚枝当着众人的面说要见赵孟诘,差点儿没被当作贼人射杀了,幸亏知府及时赶来把他们带走。
赵孟诘住不惯驿馆便暂住在知府的府内,有人大半夜求见,在见到满身鲜血的贺砚枝时露出了惊讶之色。
“一日不见,贺公子怎的成了这样?”
贺砚枝苦笑一声:“仇家追讨,还请大人助我们一助。”
赵孟诘闻言微微颔首,语气却有些为难:“要本官护你二人也不是不可,但总归得有个名头不是。”
贺砚枝明白他的意思,道:“大人庇佑下属无可厚非,旁人自然不会多言。”
他这意思,便是答应随赵孟诘入京。
赵孟诘当即展颜,吩咐下去清除贺砚枝的痕迹,以抓贼为由派人将府邸围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
整个府邸灯火通明,暗卫不敢轻易近前,被尽数挡在外头。
但挡得了一时挡不住一世,按照贺砚枝的提议,众人收拾了物件趁着混乱连夜出城,借着赵孟诘的名义,众人顺利开城门逃出西州。
马车里没有座位,只铺了软垫在地板上。睡梦中贺砚枝紧蹙着眉头,萧鸿隐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大约几个时辰后,贺砚枝渐渐醒转,入眼便是萧鸿隐眼下淡淡的黑眼圈。
“醒了。”感觉到他的动静,萧鸿隐混沌的神思稍稍清醒,从桌案上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