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皓月秋色瑶,
山岳水静春风飘,
叶枯花零人缥缈,
落水柔情在天涯……”
筝声止,纤指收,佳人一笑倾城国。
山水艳,曲艺柔,不及佳人美颜娇。
秋月阁素有扬州城第一青楼之美誉;秋月阁之第一红伶蓉儿,更被誉为江南第一名妓。
多少寻芳客千里迢迢远赴江南,缩衣节食倾家荡产,只为盼得美人一笑。
艳名远播的蓉儿姑娘不禁貌美无双,琴艺超绝,文采过人,她神圣不可侵的孤傲气质,如雪莲绝尘于世,并不因她出身青楼而显半分庸俗之气。而她愈是清高,愈是冷绝,愈是叫人倾倒,令人迷醉。
慕名而来一探佳颜的,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族,无一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谓此生能盼得美人一笑,死不足惜也。
可惜,就算把天底下的黄金全扛到秋月阁来,蓉儿也不屑一顾。她非但不卖身,连笑也吝啬出卖。想要刀子为你奏上一调、吟上一曲,除了大把银子如流水般砸下去以外,还得让她看得顺眼,她才会大发慈悲的掀开纱幕让你一睹佳人丰采。
要是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或不轨不举,不必等她美目一瞪,秋月阁的彪形大汉就会如鬼魅般地出现,直接把你撵出大门,管你是不是什么达官贵人。
秋月阁一向是个神秘的地方,有江南第一名妓在此,生意兴隆;有个交际手腕顶尖的老鹄慕妈坐镇,门庭若市;有一批神出鬼没的保镖潜伏,无人滋事。
一般青楼妓院有的庸脂俗粉,歌舞升平,它绝对有,更可说是同业之冠;一般青楼妓院没有的肃暮之气,它也有,甚至隐隐深藏着神秘诡魅,这绝对是一般人觉察不到的气息——
是杀气,隐约的流荡在这烟花脂粉的人间天堂里。
而他就是嗅到这股潜藏的肃杀之气!
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绝不适于存在这样的烟花场所中。秋月阁绝非外观那般雍华单纯!
单若水——江湖人称天机一神算,他却只潇洒的谦称自己只是个耍嘴皮子讨生活的江湖术士。他好似闲云野鹤游历人间,黑、白两道畅游自如。江湖道上都知道有个口若悬河、神机妙算的奇人,若是他高深莫测的武功和铁口直断的神算蔚为传奇,那么他令人匪夷所思的年龄和所向披靡的外貌就叫人不可思议了。
单若水居然是这般年轻、这般俊美的男子,他总是一袭布衣,独来独往,行踪不定。
他总习惯带着一根竹子,既不配刀,也不拿剑。一根竹子能有什么用处?但就单是一根竹子,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了。
金银财宝、功成名就他一向视如粪土,江湖如何传言他一概置之不理,他只管活得自在、有趣。武林是非恩怨何其多,他以痴笑世人之姿独走天涯。
他游走好闲,不代表他正邪不分;他泰然处世,不代表他不问世事;他游戏人间,更不代表他了无情义。
麻烦他并爱招惹,但若是新奇有趣的麻烦,他倒十分有兴趣一探究竟。譬如说……眼前灯光辉煌的秋月阁!
还没踏进大门,就看见好几名家仆打扮的男丁扶着一名两眼昏花、酒气冲天的胖富爷跌跌撞撞的出门。胖大爷一身铜臭,眼神中邪似的散发无神,单若水只瞥他一眼,便知此人欲火攻心,精神溃散,他忍不住一笑,听见对方喃喃自语:
“蓉儿……蓉儿……我的心肝宝贝儿……就算我卖了咱家祖产,我也非买你一夜不可啊……蓉儿……美人儿……”
单若水剑眉一扬。秋月阁的蓉儿姑娘他在江湖上不知已经听过几百回有关她的美艳传闻,此女真有那么大的魔力?嗯,看来不去照会一番,有愧他傲世人间的玩兴呢!
每日出入秋月阁的大爷不计其数,可不曾有像他这般俊俏的公子爷登门造访。
见单若水踏步而来,众女无不眉眼一亮,心花怒放,莺莺燕燕随即簇拥而上——
“哎哟!俏公子,您是生面孔,第一次来吗?”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的慕妈摇摆莲步而来,大红手绢挥走一千姑娘们,整个人几乎要贴上那片伟岸的胸膛,大红胭脂几乎要贴要他的俊脸。
“公子,您长得可真俊哪!”长长的红绢直接往他脸颊一抹,慕妈立刻掩嘴而笑。
这他不否认啦!不过得此厚爱,还真令他有些吃不消,尤其她一身浓重的香气,简直快让他晕头转向了。
“大娘夸奖了。”他潇洒一笑,迷得众女春心荡漾。“大娘气色红润,眉梢带贵,鼻厚冠富,眼眸精锐;大娘您不但识人,更懂得用人。”
慕妈眼睛全亮了,拉着他就直接送上雅座。
“公子还会看相啊!来,来,帮慕妈我仔细瞧瞧,我哪时还有大把银子上门。”
单若水朗声而笑。
“慕妈,听闻秋月阁美女如云,在下慕名而来,而不是专程来算命的。”
一群娇滴滴的姑娘全都涌过来了,硬是把慕妈挤到后面去。
“公子,你也顺便帮人家看看嘛!”
“公子,你瞧瞧凤儿的手,哪时才有好姻缘啊?”
“公子……”
慕妈腰杆一挺,使劲钻向前,双手插腰,竖眉瞪眼的喝道:
“你们这群死丫头,生意不做啦?那么多大爷等着伺候呢!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慕妈……”
“去!去!”慕妈挥着手绢赶人。
等众女不情愿的离去,慕妈立刻挨近单若水的身旁,殷勤的为他倒酒,陪笑道:
“公子相貌翩翩,气度非凡,看您的打扮,应是江湖中人吧?”
“不敢当,我只是流浪汉。”
慕妈夸张的掩嘴娇笑。
“公子爱说笑,哪个江湖客不是卖弄名声,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显赫称号呢!”
单若水笑得轻松泰若,犀利的黑眸直视着这位称职的老鹄。她再轻佻、再庸俗,在他眼中,也掩不住一分深沉的睿智。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看相纯粹糊口罢了。”他依然轻描淡定的笑道。
“哦?”慕妈还是掩着嘴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青竹。“敢问公子大名啊?”
“单若水。”
天机一神算!慕妈眼中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光芒,单若水捕捉到了,他不为所动。
“好名字呢!”慕妈仍然保持她的尖锐嗓子与过分戏剧化的表情。
“单字双口于上,天生靠嘴填肚子的;若水仿似流水,注定我流浪一生啊!”单若水做戏的功夫可不比她差。
“那你说说,慕妈我叫慕玉娇,天生什么命啊?”
“慕妈您是富贵天命,一辈子都不怕没银子花。”
单若水一句话就让她乐得眉开眼笑,直吩咐小二送上美酒佳肴。
单若水语带玄机的续道:
“而且,如果我算得没错,明晚您就会有一笔财富进门了。”
“真的啊?太好了,有钱什么都好谈啊!单公子您喜欢哪种姑娘?秋月阁的小姐们可不是我慕妈自夸,个个训练有素、美艳无双,您尽管开口,我一定交代她们像伺候皇帝一样招待你!”
“多谢慕妈。我只想见闻名天下的蓉儿姑娘一面。”单若水笑道。
“哎呀!公子您可真有眼光呢!”
慕妈老实不客气的又伸出大红丹葱往他俊脸一抹,但随即摇头叹道:
“可惜蓉儿今晚接过客了,她一天只见一个客人。”
“不可惜,那我预约明晚。”
他可不轻言放弃。虽然他并不是个寻花问柳的登徒子,但他对这名传说中的艳伶极其好奇,不只是她,还有眼前的老鹄及整个秋月阁,他都十分有兴趣呢!
“不巧,明晚也早有人预约了,蓉儿的客人多得排到两个月后去了。哎呀,咱们家小兰、燕儿、红红也都不错啊!”
“我只想见蓉儿姑娘。”他很坚持,但也很客气的笑道。
慕妈的脸色稍变,但仍是笑得媚人。
“单公子,填 的要让您失望了,蓉儿这丫头就是古怪,加上她身上虚,一天只接一个客人是她的原则呢!”
单若水还是一派轻松。
“这样吗?没关系,慕妈你去忙吧,不必招呼我了。麻烦你帮我安排个厢房,此行来到扬州,就夜宿于此吧!”
这会慕妈真的变了,变的是她的眼神,但她的表情依然完美的笑着。
“没问题,公子您先歇歇腿,房间准备好了会立刻来通知您的。”
单若水礼貌的颔首致意,端着酒杯轻啜了一口酒。待慕妈摇臀摆手的离去,他的笑容也自唇边褪去。他就不信,连住在这儿也见不到蓉儿一面。
☆ ☆ ☆
深夜,华丽的秋月阁格外显眼,漆黑的街头空无一人,星辰明亮,月色却黯沉。单若水独坐在屋顶上,十分悠然自在。
他望着灿烂星斗,唇边漾起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一条黑色人影无声落在他身后,连带一抹冷冽的寒气,瞬间几乎要冻结了四周的气息。
“好功夫。”单若水笑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来者低沉的嗓音一如他所带来的寒气那般冰冷。
单若水依然从容,没有回头。
“夜晚观天象啊!”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来人冷冷回道。
单若水笑意更深了。
“我可是住在秋月阁的贵客呢!你指的不该来的地方,是这座厢房的屋顶吗?”
他缓缓回过身,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双比深夜还深、比星光还璀璨的黑眸。仅仅是一双眼睛而已,就足以让闻名天下的江南美景瞬间失色,更何况那双眼睛是镶在一张多么完美的脸庞上。单若水阅人无数,还不曾见过像他如此这般绝尘出色的容貌,尽管他一身黑衣,手握长剑,浑身迸发冷冽的寒气,仍无法掩饰他逼人的美。
是的,他太美了,若不是他的声音、他的身段在在证明了他是个男儿身,他那倾城的绝美绝对会让有错以为他是天下无双的美女。
黑衣人硬生生的以自己惯有的冷漠将心中的的震撼给强压下去。眼前这名名高深莫测的男子,想必就是娘要他特别注意的神秘高手。
单若水——他手上的青竹证明了他的身分,但他以为,江湖上传闻纷纷的天机一神算尽管潇洒处世、游走世间,但毕竟曾是破除琥林无数阴谋血案的关键人物,怎可能是这般俊逸年轻的男子?
“你说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那么敢问这位兄弟,你到此的目的为何?”单若水依然从容。
“你没有必要知道。”除了冷,还是冷,这仿佛是他唯一的情绪。
单若水剑眉一挑,飞扬的笑意在唇边,让他更添魅力。黑衣人看了几乎蹙眉。
“阁下相貌出众,气质非凡,但眉间蕴藏抑郁之色……”
单若水一开口,教他神色一变,他立刻转过身拒绝他的打量。他没忘记单若水是人称神算的高人,而他……不许人视破他的一切。
单若水扬眉一笑。
“啊,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一见人就看相,是我失礼。”
“走!”他蹙眉,寒声道。
“我还想多坐一会哩!”单若水将目光迎向夜空,“今夜天清气爽,你刚刚动过真气,也该坐下来赏赏夜景,调气整心哪!”
他猛地转过身瞪他。单若水果然不简单人物,连他刚才执行任务动了真气都看得出来。他不能再多待一刻,他相信单若水确实有视人如镜的本事。
单若水听见他不领情的冷哼了声,随即便失去了他的声音,空气中留下的是他带来的那股冰寒之气,夜色中仿佛还残留有一股清淡的花香……
花香?令人陶醉的香味呵!单若水低下头,轻抚着手上的绿竹。
单若水啊单若水,你游走四海十数年,这下总算让你遇上对手……
☆ ☆ ☆
“明夜子时,五千两黄金会放在上街楼。”
慕妈掩嘴一笑,眼里闪烁着深不可测的阴寒之气。
“还真被他料中了呢!明晚我会有一笔财富进帐。单若水不是等闲之辈。”
他无言,望着桌上的长剑——那杀人取财的夺命利器。今夜又多添王码电脑公司软件中心条亡魂,他的双手已染上太多血腥,但他仍然不罢手,更不留情。单若水一眼就看穿了他。眉间蕴藏抑郁之色……是的,他不快乐,只有杀他才感到一种畅然的快感,那仿佛是一种泄恨,他无处可倾的愤怒,借由生命的结束,弥补了他的恨意、他的空虚。
“容儿,你脸色不好看?”慕妈心疼的抚着他的脸启口。
“我没事。”
“那就先休息去吧。”
慕妈宠溺的揉揉他的肩。
“娘……”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又陷入沉默,方才遇见单若水的事,他还是决定不说。他不知道单若水是正是邪,更不明白他来到扬州,又决定留居秋月阁的目的为何,娘心思缜密,她会处理的。
“没事。”
慕妈难道会看不出他有心事吗?她翩然一笑,柔声启口:
“容儿,记得娘跟你提过单若水吗?”
他点头。
“他是个麻烦,娘会想办法让他早些离开这里,你尽量别让他发现你的踪迹。”
“我明白。”
“明晚天道坛副坛主付了钱,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
“乖儿子,真委屈你了。”
慕妈亲腻的抱他一把。
他依然面无表情,握起长剑。
“我先回房了。”
慕妈笑着点头,目送他离去,她的笑也褪了下来。坐上椅,她不安的思索;是单若水的出现今她不安,是容儿的反应令她不安。
他杀人从不曾出现过落寞的神情,他一向很无情。
单若水无端现身青楼,绝对有目的。但是为了什么?慕妈百思不解。单若水太神秘了,没有组织背景可以调查,他好像什么都不管,又仿佛什么都会插上一脚。
是近来容儿刺杀的对象大有分量了吗?还是容儿露出什么破绽了吗?不可能,他向来十分小心,他出江湖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慕妈突地微微一怔。容儿……该不会见到他了?
☆ ☆ ☆
回到自己的厢房,在他房里,已有个人端坐在桌前等候,一见他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子容,你回来了。”
“姐姐?”他微怔。“你怎么还不睡?”
慕芸是慕妈的亲生女儿,而他也唤她姐姐。慕芸才气出众,温柔善良,更有一副如黄莺出谷的好嗓子,只可惜,多年前一场意外使她容貌半毁,从此她足不出户,专心照顾他一切生活起居,和他几乎如影随行,除了执行任务的时间之外。
慕芸已二十有八,足足长他八岁,除了他,她再没接触过其他男子——多年前那场意外,至今仍令她噩梦缠身。
雁子容是她所深爱的弟弟,若不是因为他,她早已放弃在这世间苟活,她愿意一辈子与他躲在纱幕之后,当他的声音,当他的知已,当他唯一信任的、可以倾诉心声的对象。
“我帮你熬了汤,我现在去热一热端来给你。”
她一反身,雁子容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