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是君,臣是臣。”谢玄英恳切道,“您待我慈和,是君上的仁德,我蒙受皇恩,更不能恃宠而骄。”
“话是这么说,到底生疏了。”皇帝感叹,“齐王小的时候多调皮捣蛋啊,把蚱蜢扔朕头上,如今也是只有‘陛下来’‘陛下去’。”
沉默片时,又道,“只有太后还把朕当儿子。”
谢玄英能说什么,只好道:“母子亲情割舍不断,臣这么大了,每次回家,我母亲还惦记着我爱吃鱼虾。”
他的口气里带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贵州那地方,除了鱼还是鱼,想吃点别的都不容易。”
皇帝被他逗乐了,故意道:“这可不巧,朕冬日最爱吃炙蛤蜊、炒鲜虾、海参汤、银鱼羹。”
谢玄英苦笑:“姑父,你就不能赏我个羊肉包子吃吗?”
“就要羊肉包子?”皇帝问,“你在贵州立下大功,讨点别的,朕也准。”
谢玄英立时道:“臣妻一直惦念在宫里时吃的迎霜兔,她在贵州上山下水也大为不易,恳请陛下赏赐。”
提起程丹若,皇帝总不似这般忌惮,笑着摇摇头:“这可是你说的,朕可不会小气。”
谢玄英唇角微扬,透出几分喜色:“多谢陛下。”
皇帝瞧了他一会儿,忽然问:“苗人咒魇是怎么回事?”
他道:“不过山野淫祀罢了。”
“怎么听说你求了《北斗经》?”皇帝关切,“真无大碍?”
谢玄英迟疑一刹,道:“臣是不觉着什么,白山阖部俱丧,野神何足畏惧?是臣妻在意,我便讨了经书安她的心,不曾想惊动天阙。”
“回头去惠元寺也看看。”皇帝叮嘱,“宵小之辈手段阴毒,别不当回事。”
谢玄英道:“是,改日就去。”
停了停,半真半假道,“我知道外头有人说三道四的,可这两年,臣与妻时常分离两地,又有鼠疫与伤情,总要小心些,未有信也不是大事。我们都年轻,早晚会有好消息。”
说前头两句时,皇帝还想板起脸教训,可听到最后一句,便触动心事。
想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自觉年富力强,早晚会有儿子,谁能知道竟是这般情形呢。
“你呀,太年轻。”皇帝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第417章 新医馆
谢玄英进宫一趟, 到了晚上才回家。
他和程丹若说:“陪陛下游园子,吃了顿午饭, 下午又看画看贡品, 晚了又赏回冰灯。皇恩浩荡。”
程丹若:“够忙的。”
“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腿疼。”皇帝坐御辇,他得走, 这来来去去全靠腿, 兜下来几万步总是有的。
程丹若道:“竹香,端泡脚桶过来。”
两人又挤在一个木桶里泡药汤。
小腿以下都被浸润在热水中, 草药的气味扑在鼻端, 谢玄英放松下来, 拿小锤子敲敲筋骨:“你今天忙什么去了?”
“上街逛了一下午。”她道, “该物色铺子了。”
“开生民药铺?”他问。
程丹若道:“生民医馆。”
谢玄英挑起眉:“做什么用的?”
“接诊妇孺, 推广恒温箱。”她道,“以后可能还做点别的什么,总的有个像样的门面。”
“钱够使吗?”他问, “京城的铺子不便宜。”
程丹若道:“够吧, 母亲说归整好庄子的账目,今后就交还给我们自己管。”
“远香近臭。”谢玄英感慨, “如今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是分清点好。”
“我也这么想,反正无论账目如何, 我都不打算查,稀里糊涂过去就是了。”程丹若真没心思盘账,差不多得了, “等铺子盘好,我就去买牧场。”
他诧异:“你真要养牛羊?”
“对。”程丹若没什么经商天赋, 庄子就种地,买草场就放牧,这是农耕时代最稳妥的经营方式,不用操心,“羊毛可以卖,也能招些女工织毛衣,羊奶牛奶能喝能卖,京城还怕没销路?”
最重要的是,她需要牛。
谢玄英也没什么意见:“那这两日我们就盘盘帐,点点家产。”
“嗯。”
今天累了一天,夫妻俩没再熬夜运动,洗漱后便睡下了。
之后两天,便把家中的产业清点了一番。
程丹若的主要产业有:嫁妆;苏州宅子一套,租出去了;皇庄一个,正常经营;长宝暖分红,每年一千两;贵州生民药行,亏本中。
谢玄英的产业有:皇庄一个,皇帝赏的;两个姑苏的铺子,收租中,这是谢老太太的嫁妆,四个兄弟都分到了些,田都给了谢大,谢二占了房子,轮到他和谢四,就是几个铺面,不多也不少;锦衣卫和御史官职的俸禄,以及冰炭孝敬。
至于谢家的生活费,不好意思,现在吃住都在家里,没了。
因此,泰平二十七年结余:不动产外,三千两现银。
“穷了点。”程丹若点评,“亏得新衣服都是公中的账,不然还真没钱。”
父母在,不分家,谢家的产业还是在靖海侯手里,如今他们手头上的,只能算是家长给的零花。
谢玄英算算自己的开支,拿走一千两:“这钱放着以防万一,剩下的你拿去。”
“不用这么多。”程丹若忖度,“铺面我挑好了,门面加院子六百两。”
谢玄英吃惊:“这么便宜?”
“又不开在内城,外城自然便宜些。”她回答。
京城是个“凸”字形状,上面的正方形是内城,内城中间是皇城,皇城中还有一个紫禁城,下面的长方形是外城。
内城多是衙门和达官显贵的府邸,比如谢家,外城就是京城的主体部分,以正阳门为界,东富西贵。
也就是说,东边多富商,西面多官宦,晏家的燕子胡同就在城西。
程丹若的生民医馆开在东南面,多是普通人家,价格自然不高。
“牧场不用多,先拿四百两试试。”程丹若规划,“得让林桂跑一趟了,替我物色一下地方,再买些牛。”
谢玄英道:“好,随你的意。”
便定下此事。
命喜鹊出面办妥了契书,在官府备案后,程丹若便带着贵州来的四个护士过去安顿。
她们之前都挤在林妈妈家,让林妈妈帮着教点规矩。如今培训结束,也该上岗干活了。
胡同很干净,邻里不是小吏就是商贩,都是门面加院子的结构。
隔壁是卖米粮的,隔了条道的是卖头油水粉的,还有家羊肉汤铺子,开到深更半夜才歇,据说巡逻的士卒都爱来这儿吃宵夜。
换言之,各家各户都小有资产,比较安定,且消息灵通。
正月,街道上还飘着爆竹的红纸。
程丹若下了马车,环顾四周,发现邻里都好奇地探头,神色难掩好奇。但她今天只穿家常旧衣,马车也是普通的青油车,没什么特别的。
她里外走一圈,见是两进的小院子,四四方方,门面的铺子有两层,便说:“以后门面的一楼接待,二楼看诊,东西厢房给你们吃饭睡觉,正房待客,厨房的灶要分开,一间熬药,一间做饭。”
众人忙应下。
程丹若看向跟随自己的护士,八个人里,四个留了贵州,跟来的是二姑红参、三姑红花、五娘山茶、八娘山姜。
“红参。”她点了二姑的名,吩咐道,“这里的事情,由你统管负责,先把院子收拾出来,再找安民堂进些妇人病常用的药材,然后四下街坊多多走动,招一两个口碑好的稳婆。”
红参忙道:“是,夫人,我都记下了。”
“这里和药局一样,主要诊治的还是平民百姓。”程丹若叮嘱,“药材定价不要高,和安民堂差不多就行,薄利,但不要蚀本买卖。做不过来就招人帮手,要身家清白才好,除了稳婆,若有合适的大夫,也可请来坐诊。”
红参用心记下,又问:“咱们是出诊,还是在坐堂接诊?”
“都做,招来的稳婆教好了,你们跟着去接生。平日病人有些不好,在这看也无妨,只是一点,这里是专门给妇孺看诊的,等闲不要进男人。”
程丹若也不想这样,但女人开的药铺进出男人,鬼知道会不会被传成暗门子,那也太冤枉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还有一事,病人的病情务必守口如瓶,病例写好了锁柜子里。”程丹若再三叮嘱,“就算是病人的丈夫、兄弟过来,也不能乱说。”
红参等人齐齐应下。
程丹若没有久留,嘱咐一番后便很快离开。
她一走,隔壁米铺的老板娘就抓了瓜子、核桃、柿饼和杏脯,拿红纸包了,凑成一份体面的点心,提着上门:“哟,这笔墨斋这么快就换了人?妹子,你们这是卖什么的?你男人呢?”
“嫂子好。”红参笑眯眯道,“咱们这是家医馆,卖药也看诊,专门给女人小孩看病的。”
老板娘有点意外:“给老人小孩看?”
“对。”红参拿抹布擦拭柜子,“咱们东家心好,说女人小孩看病不方便,专门开了一家,可不巧,今儿东西都没收拾好,不然也给你沏杯茶。”
她一说东家,老板娘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有钱人家过来开的铺子,干活的都是下人。但街坊邻居里有家医馆,是方便大家的好事,她也挺热情:“是我来得早了,你们啥时候开张啊?”
“拾掇好了就开。”红参说是没茶,但还是叫五娘去外头买茶点,“还要劳烦街坊邻居多照看。”
“应该的。”老板娘自来熟,伸长脖子到处瞅,啧啧称奇,“东西挺齐整。你们请了坐堂大夫没有?”
“想请呢,不过还是先寻两个稳婆。”红参调和浆糊,把几张写满大字的纸往墙上糊。
老板娘:“这啥呀?”
“宁远夫人写的医书,专门讲妇人生养的事儿。”红参说,“咱们这儿不让男人进来,就贴墙上了,嫂子认得字不?”
“就认得两个,平时算算账。”老板娘谦虚地说着,眼睛却一错不错看着,见开篇说的备孕时间,立马就看住了。
她闺女嫁出去一年多,还没个好消息,婆家已经有点不高兴,拿话挤兑人。当娘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妹子,你们这儿给看生儿子不?”老板娘压低声音。
红参说:“不看,哪有包生儿子的,我们只能帮着调理调理,真生了病,还是瞧大夫。”
她若是信誓旦旦打包票,老板娘反倒半信半疑,听说是调养身子的,反倒有些信了。再说,红参等人经过调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指不定有什么调养身子的秘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