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毅愿意赌一赌。
“生死皆命,属下愿意一试。”
程丹若点点头,又看向了柏木。
柏木笑道:“夫人放心,这人都是我亲自选的,家里都有兄弟,也想自己挣个前程。”
“你办事一向稳妥。”程丹若不吝夸赞,“家里都安顿好了?”
今年上半年,柏木、松木都成婚了。作为谢玄英身边的头等心腹,侯府中不少世仆愿意把女儿配给他。
他最终娶了吕妈妈的女儿。
吕妈妈做丫鬟的时候叫柳影,嫁给侯府中姓吕的管事,是柳氏在侯府立稳跟脚而配的亲事。
只是,吕管事脾气不好,又嗜酒,发病死了,只余下吕妈妈和闺女相依为命。
吕妈妈心疼闺女,眼见侯府里的少爷们都成亲了,跟谁都没前程,便没教她在主子跟前伺候,反倒学了些算账写字的本事。
她看得明白,自己是柳氏的人,闺女嫁到三房、四房是最好的,三房又比四房更好。遂频频拜访林妈妈,打听小厮的品性,很快相中柏木。
柏木家也知道和柳氏的人结亲最好,双方都有意愿,禀报了谢玄英和柳氏,不出意外允了。
当然,松木也不差,他自知不能和柏木比,走了玛瑙的路子。
玛瑙的干爹是侯府的三管事,她有个干妹妹年纪正好,在厨房当差,便说了姚管事的女儿。
姚管事是靖海侯的人,今后能不能在谢二手上混还是未知数,自不介意再多一条后路,也应得很快。
二人前后脚成亲,从此便算是有家室了。
有了家室,就该放出去办事,而不是跟在主人身边跑腿。
柏木消息灵通,自告奋勇:“都安排好了,多谢夫人挂念。”
屈毅稳重,柏木机变,程丹若十分满意,叮嘱道:“这两日你们好好休息,饮食清淡,大约三日后开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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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回一样,采集的脓液毒性大小不同,污染程度也不同。
程丹若去掉了兔子实验失败的几组,筛选出五组最好的疫苗。这五组可以为十五个人接种。
她制作签文,随机抽取了十五个人作为第三批。
张御医看不明白:“这疫痘还有,为何不一道种了?”
“是为今后接种做准备。”程丹若道,“您这几天也看到了,疫痘收集不易,天冷还好,天热便容易失效。故而今后接种,恐怕都要这样一人传一人,或是直接从牛接到人身。”
初期的牛痘接种,因为疫苗的运输和保存难题,最好的办法也是最笨的,那就是一个接一个,或是一头牛接几个。
毕竟,不可能每接种一批人,就再浪费几头牛和兔子实验。
别的地方哪有这条件。
张御医感慨:“有些繁琐,不比人痘法用痘痂简单。”
“死的人少,繁琐又有何妨?”程丹若想想,又道,“假如舍得杀牛,多割几道口子,多刮些痘下来,量就大了,不过这是后话。”
张御医颔首:“不错,还是先确认疗效。”
万事俱备,正式动工。
前一天高温煮过的针头和刀片,被倒在干干净净的纱布上。
程丹若戴上口罩,叫第一批人排队,一个个撩起衣袖,她亲自动刀,张御医负责观察。
都是谢家心腹,无人废话,柏木在第一批里,头一个挽袖上场。
消毒,割口子,涂脓液,不到半分钟就完成了。
众人一看,只是一道小口子,和蚊子叮一口似的,暗暗放心,万分配合。
不出半日的功夫,第一批接种完毕。
程丹若道:“接下来几日,你们都在庄子上待着,饭食统一供给,不需外出。”
众人纷纷应是。
之后数日,接种的人陆续出现反应。
有人突然高热,有人肌肉酸痛,也有人啥事没有。然后陆续出现丘疹,疹子慢慢变成水疱,并出现脓浆。
张御医没有真正接触过天花,但间接见过幸存的天花病人,也通过医书了解过天花,清楚其症状。
牛痘的表现无疑与其十分相似。
他更是慎重,挨个把脉,记录医案。
程丹若和他天天观察出痘的情况,不出意外看到了意外。
有一个矮小的少年人,胳膊出现了多个痘疹,蔓延出一片红晕,比其他人都要可怕,且浑身酸痛,体温超过了38°半。
“给他每天多一碗红糖炖蛋。”程丹若平淡地通知,“可能会留个大疤。”
少年怯生生道:“就是留个疤吗?”
“都要留疤的,你的大一点,不过在胳膊上,不影响你说媳妇。”程丹若简单安慰了句,便和张御医说,“留疤不可避免,若是女子接种,今后怕是难了。”
她一面说,一面和张御医朝下个人走去,浑然不在意。
少年反倒暗松口气,只隐隐别扭,红糖炖蛋不是女人吃的么,怎么叫我吃?
但既然没有生命危险,他胡思乱想了会儿,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来十天,陆续有人进入到破溃期。
程丹若提前观察好,将毒性较弱的几人作为新的疫苗提供者,为剩下的十几个人接种。
第二批全程围观,心态更从容。
接种完,她就回京城了,将人交给了张御医。
十月的京城,已经要为冬天做准备。
新宅的正院全部修缮完毕,里外打扫一新,已经慢慢添置家具。
谢玄英除了上班社交,就在家里布置,翻翻库房,逛逛店铺,一件件填满他们的新家。
程丹若一回来,先去太医院待了半天,为内侍学生答疑,完事后,回家备炭、扫炕、撸猫、窖藏蔬果。
靖海侯府只留黄莺看家,其他丫鬟通通到新家帮忙。左右下人的屋子只需略微修补,不需要改建,直接就能住人。
她们每天坐马车来往,把家底一点点挪到新家。
除却家事,社交也是古代贵妇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程丹若参加了曹阁老家的菊花宴。
各类品种、不同颜色的菊花,通过匠人的巧手组合,变成栩栩如生的虎豹,垒出高达数米的宝塔,扎成数条缤纷的彩船。
花好看,天气也凉爽,程丹若好好放了一天风,听了一肚子八卦回家。
“阎家来的是阎大奶奶,才四十岁,头发都白光了。”她道,“穿着也简朴,闷声不响的。”
辛尚书丁忧,阎尚书上位,今年秋天,大家最关心的肯定是阎家的动向。但阎太太已经去世了,阎尚书五十多岁才丧偶,也不好意思续娶,是以撑门面的是长子媳妇。
她已经远离京城太久了,总有一种格格不入感。
但程丹若倒是觉得挺好的:“不多话,和其他人聊多了,脑壳疼。”
她在核心圈层,注定要被其他太太奶奶讨好,有时候脑子动多了想缓缓,人家却见缝插针刷脸熟。
还不能不给她们这机会,否则容易被说傲慢,还会被人误解出错误的信号。
被人奉承,也是一门苦差。
“辛苦你了。”谢玄英问她,“算算时间,又要去牧场?”
“早点去为好,赶在下雪前结束。”程丹若欣赏着秋日辽阔无云的晴空,心情舒畅,“冬天就在家窝冬,不出去了。”
他这才满意:“也好,早去早回。”
程丹若也这么想的,隔日便简单收拾了东西,赶回牧场。
第二批接种的人陆续出痘了。
这回挑选的痘苗直接出自人体,都是毒性轻微的好株,便不曾出现比较严重的情况,十几人均平安出浆。
此时,第一批人已经结痂,最严重的那个皮肤基底坏死了一些,留下一块不规则的可怖瘢痕。
但这在古代不算什么,他自己都没当回事,能吃能喝,自我感觉良好。
程丹若验查过,叫来张御医,开诚布公。
“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御医全程观察了牛痘的症状,认为和天花十分相似,但水痘和天花也很像,是否能防治,仍旧要看后续的验证。
说实话,他的决心下得颇为艰难。
“不瞒夫人,老夫思前想后,还是心生畏惧。”张御医轻轻叹气,“这毕竟是天花。”
程丹若非常理解:“是,毕竟是天花,不瞒您说,我也怕。”
张御医斟酌道:“种痘不伤性命,我愿一试,至于去疫地核验……”他苦笑了一声,道,“老夫也愿意冒险。”
程丹若道:“您年纪大了,其实未必要去往核心地带,远远把控亦无不可。”
“多谢夫人体谅,可都到了这地步,不亲眼看看,我怎能放心?”张御医重复了一遍,“这毕竟是天花。”
身为医者,谁不想治好世间最难的顽疾重症?
这可是天花,一旦功臣,别说荣华富贵了,他可名垂青史,一如扁鹊。
只要想一想,今后人们或许会将他张鹊与扁鹊齐名,张御医便浑身颤抖。
他无法放弃这样的诱惑。
程丹若点点头:“您若想好了,我今日便替您接种。离出痘有几日时间,正好在家休养。”
张御医挺直脊背,拱手到底:“劳动芳驾了。”
“应该的。”
于是,十月十二日,普普通通的一天,程丹若为张鹊接种了牛痘。
流程一如既往,毫无变化。
但就当张御医放下衣袖的时候,忽然开口:“看病症,十一月初,老夫便能结痂痊愈了吧?”
“不错,我想趁这个冬天打听一下天花,开春出发,您意下如何?”
张御医缓缓摇头:“老夫知道何处是疫地,不如十一月就走。”
“为何这般急?”程丹若诧异,“刚接种还是休息几日为好?”
张御医隐蔽地瞥过四周,轻声道:“宫中的用药比从前乱了不少。”
她一时怔住。
第456章 志雪堂
第二批试验者出完痘, 全被放回家中休养。
张御医歇了半月,确定云南有天花流行, 便收拾行囊, 带领药仆和太医院的一个医士,主动申请送些药材过去。
这可是苦差,盛院使问:“怎么你亲自去?”
“有个新方子, 想试试效用。”张御医并未说谎, 相反还格外诚实,“宁远夫人想的, 总不能叫她跑一趟。”
盛院使眸光闪烁:“治天花的?”
“治不了。”张御医摇头, “主要是防, 治哪治得好?我也只是试试罢了。”
盛院使不信, 但不是以为他隐瞒, 而是想及之前的轮值,似乎正好是张鹊在太医院值守。
他自诩窥破原委,故不声张, 默认了张御医的选择。
张御医顺利地离开了京城。
徒留程丹若疑神疑鬼。
话不能道明, 是混官场乃至宫廷的必修课。她知道,张御医肯说这一句, 就已经是冒了杀头的风险,自不会追问。
可问题是,这话的解释太多了。
宫里用药有点乱, 往小了说,可能是有太监贪污了,当然, 这不值一提,必然是与主人们有关。
头一号嫌疑人就是皇帝:身体不好了?搞炼丹了?
后者很好查, 前者也不难看出端倪,谢玄英面圣时,暗中留意过皇帝,他看起来无病无痛,脸色正常,不像是生了什么隐疾。
其次是太后,然则说句大实话,太后生病只关乎太医们的性命,没必要和程丹若提及。
再次是丰郡王、齐王世子等继承人。
他们很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