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夫人不甘示弱,笑说:“好孩子,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周到,已是不易,咱们看在眼里,绝不会难为你的。”
程丹若道:“诸位夫人雅量。”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好会说话。”知府夫人笑说,“我家丫头同你也差不多大,还整天淘气呢。”
她接过宫婢递来的一盏新茶,说:“你要不嫌弃,坐下陪咱们喝碗茶。”
程丹若连忙道:“不敢。”
知府在这里地位低,可放在外头是正四品,她哪敢接这碗茶,连忙推辞了。
知府夫人的脸上便闪过一丝笑意。她在其他夫人面前伏低做小,不代表真的低人一头,女官尊贵的是宫里出来的身份,可不是她这人。
当然了,倘若她有父兄高居庙堂之上,那另当别论。
蒋太太不甘示弱,开口问:“程女官是哪里人?”
“祖籍山西。”
参政夫人立时道:“可是太原程家?”
“我是大同人,小门小户,诸位夫人应当不熟悉。”程丹若道,“此次到兖州本是机缘巧合。”
但蒋太太并不信,狐疑道:“你来兖州时,不是与靖海侯府的公子同行吗?”
程丹若道:“是前后脚的事,只不过我来的是兖州,谢将军的差事,我确是不大清楚。”
蒋太太:“原来如此。”
空气静了一静,布政使夫人才道:“这几日,你也辛苦,不知世孙何时到?”
程丹若道:“在下犹未得到确切的消息,不知是否是有事耽搁了。”
“郡主呢?”按察使夫人道,“快到腊月了,何时上京?”
程丹若微微一笑:“王府事毕,自然就上京了。”
知府夫人试探:“这是不是太着急了?听说郡主身子弱,病了可不好。”
“冬日赶路确实难些,可能与陛下、太后一道过年节,是天大的福气。”程丹若的借口很完美,谁也不敢说不是福气,相反,得快马加鞭赶去,叩谢皇恩。
众夫人纷纷应是,心里都道,这女官确实岁数不大,做事周全,竟然不漏一丝话音。
鲁王到底怎么回事?
都说他不是被叛军杀了,是被叛军掳走了,莫非是从了贼?
夫人们脑洞很大,可程丹若没打算陪她们继续聊,略略一坐就要离开:“诸位夫人再坐一坐,我还要去府外一趟,若有怠慢,请诸位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原谅则个。”
说着,深深福了一福。
布政使夫人讶然:“外头在下雨呢,怎的这时候出去?”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程丹若才露话音,聪明的立即围上,关切地问,“有能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程丹若故意道:“下雨才要去呢。”
“这话怎么说?”
她们追问半天,程丹若才适时露出愁容。
“年节将至,山东却匪贼未清,难民遍地。郡主怜悯百姓不易,也感念陛下太后的恩德,特命我将府中珍藏变卖,买米做粥分发,也好为陛下太后祈福积德。”
她扫视在场的官夫人们,浅浅一笑,“我这边要去城郊,看他们施药施粥,也好向陛下禀报郡主的孝心与仁心。”
众夫人一怔,旋即面面相觑。
程丹若弯起嘴角。
鲁王府完蛋了,郡主马上要上京,王府里的金银财宝,又不可能全带走。前些日子,宫婢们问她此事,她忽然突发奇想,为什么不拿鲁王的钱去赈济百姓呢?
说干就干。
她把打算和长史说了,长史立刻应下,主动说去说服郡主。
程丹若又去说服郡主身边的人。
“郡主此次上京,所倚仗者,绝非金银财货,而是陛下的爱惜。”她说,“若被陛下厌弃,再多的财物也保不住。不如施给难民,让陛下看到郡主的孝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郡主什么都不懂,自然说好,身边的宫人们即便忠心,却也觉得她说得对,并无他意。
程丹若十分顺利地拿到了王府库房的钥匙,准备来一场劫富济贫。
但光薅鲁王一个,多不过瘾。
来都来了……再找几个。
山东的官员们,不会错过这个在皇帝面前挽回印象分的机会。
果不其然。
布政使夫人头一个道:“此事大善,郡主仁孝。”她立刻吩咐丫头,“你马上回去一趟,拿我妆奁的头面当了,凑三百两银子过来。”
她划下道,那么,按察使夫人、指挥使夫人都至少三百两,下头的参政夫人说刚好要修祖坟,姑且取来,大约二百两,参议夫人一百五十两,知府夫人说自家清廉,没什么钱,拿嫁妆凑个八十两别嫌弃。
程丹若露出愉悦的笑容,允诺她们:“诸位大人爱民如子,我一定向陛下如实回禀。”
布政使夫人笑道:“程女官办事得利,我们不过出些钱财,沾光罢了。”
心里却想,这姑娘了不得,竟能想出此策救郡主。
看来,鲁王真的出事了。
第133章 重百姓
太妃停灵七日, 下葬。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王府出发,哭的哭, 敲鼓的敲鼓, 灵车最前,后面跟着其他的车舆,白幡随风飘动, 哀声不绝, 一声声听得人肝肠寸断。
但知道的人都知道,唯一的血亲, 小郡主满脸苍白, 神色麻木, 全无哀痛, 哭得厉害的是专门请来的哭灵人, 全是拿钱掉泪。
一路上,围观的百姓神色冷淡,指指点点, 还有人偷偷“呸”了好几声, 只有各官眷在门口设了路祭,应付差事。
不得人心至此。
入葬后, 长史按照事先的约定,投缳自缢。
程丹若说他“殉主”,是“忠仆”, 赏赐他家百两银子,十匹布,两副上好的棺椁, 一副给他本人,一副给他被鲁王凌虐而死的女儿。
先前种种, 至此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是收拾行囊,这都由王府老人包办。程丹若的主要工作,就是拿着筹集来的银两,赈济兖州的灾民。
但她对古代赈灾两眼一抹黑,思量再三,主动上门拜访了兖州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很惊喜,这白得的人情,不卖白不卖,立刻派人通知知府,让他借出师爷协助。
“这位师爷是我家老爷在蜀地发掘的,虽只有秀才功名,却熟知钱粮事,保准给你办好。”知府夫人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你尽管使唤就是。”
三司夫人都是二品夫人,面上再亲热,也不觉得与程丹若有多少利益往来,出点钱买一个在皇帝前卖好的机会,也就结束了,并不多费心结交。
但知府夫人不同,她家底蕴薄,多个人多条路,谁知道谁有造化呢。
就这样,程丹若空手套白狼,借来一个人才。
这位师爷确实能干,特别擅长处理杂事,和她说得明明白白的。
首先,施粥的地点不在路边,那样容易阻碍交通。一般都是寺观社庙,也就是寺院、道观、社学、神庙之类的能容纳大量人且交通便利之处。
然后,备下一些物品:“土灶二座,大锅二只,水缸二只,水桶一对,扁担一条,吊桶一只,缸四只,缸盖四个,长柄大水杓四把,粥碗数百,竹梆一个,号筹数百枝”,这就是粥厂的基础设施了。
每天早上开始熬粥,熬两个半缸,微火温着,等到外头聚集了一定人数,就准备发号筹。
比如说,这家粥厂比较大,可供三百人,那么就按照1-300,给灾民发号筹。拿到号筹的灾民,交一个,进一个,以免闲杂人等混入。
300个人全部进去后,关门不放人了。
里面的300个人,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排排坐地上,面对面,肩靠肩,中间隔允许一人通过的空隙。
全部坐好,有人敲一声梆子,雇工们就开始舀粥发放,一人一瓢,吃得快的不给添置,吃完走人,不许外带,碗筷都要上交。
之后重新发放号筹,让300人进来坐下,敲梆子,发粥,如此循环往复。
假如到日落时,粥还有剩余,就在附近寻找生病的贫苦之家,给她们分发粥食。
程丹若听罢,专门问:“妇人如何?”
师爷回答:“专门借一屋舍予妇人安置。”
她想想,又问:“乞丐如何?”
“乞丐污秽,且拉帮结派,不准他们擅闯入内。”师爷答得顺溜,“若日落时有剩余,在门口分粥即可。”
程丹若这才点头。
师爷还告诉她,假如她有人手,最好每个粥厂都派人监粥,以免拥挤推搡,或者哄抢喧闹。
程丹若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刘副千户,让他派出百余人维持秩序。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她谦逊地问。
师爷道:“最好命人在粥厂设香案,每施粥前,命其叩首,跪谢天恩。此外,有些青衿儒士虽贫苦饿病,亦羞于嗟来之食。不妨送于米票,令其家丁领取。”
程丹若:贫苦之家还有家丁?
她不理解,不过马上融会贯通:“这等人家,恐怕也不准女眷领食。这样,若妇人前来领粥的,额外给二两糙米,钱由我来出,以宫中的名义发出去。”
此次来兖州,她其实没带多少银两,但目前手头上有一千两现银。
哪来的?
郡主赏的……
简单说,鲁王府给她的贿赂。
现在捐出去,就当替鲁王赎罪了。
而以宫中的名义发放,在一些迂腐的人看来,或许更容易接受。
随后,程丹若叫来护卫们,让李伯武负责与粮商商议,尽量低价购买米粮,死去的赵护卫的弟弟赵望,略识几个字,为人老实忠厚,就让他和钱明负责管账目收支。
至于她自己,选择不定时突击粥厂,抽查粥的质量。
按照师爷的说法,有几点是必须注意的:粥必须趁热,不可掺冷水,否则易生痢疾,因粥厂聚众者甚众,恐秽气传染,要定时焚烧艾叶熏染。
程丹若没想到,古人对赈灾已有如此明确的认知,赶忙应下照办。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份,天越来越冷,程丹若每日怀抱手炉,坐车去粥厂巡视检查。
老实说,护卫浩浩荡荡,马车温暖如春,她身着锦衣,头戴卧兔,与外头蓬头垢脸,衣衫破烂的百姓,仿佛两个世界。
她的巡查,像极了一场讽刺的戏剧。
更恐怖的是,每到一处,雇工监粥就会吆五喝六,要领粥的百姓跪在雪地里,向她磕头。
他们还磕得真心实意,感激涕零。
程丹若深感恐惧,硬着头皮查了三天,确认粥米都完好,妇女那边也确实能多领到一些糙米,终于决定换别的事做。
她开始募集仆人的旧衣。
郡主进京,不可能带走所有人,王府里的仆人要遣散大半。
程丹若就命人赶制了一批新棉衣,以新换旧,迅速筹集了一批冬衣。同时,联络知府夫人,请她带头,捐了一些家中仆人的旧衣。
不要小看官夫人的带头作用,兖州府富户义户不少,今年叛军的消息多少吓到了他们,也愿意捐赠。
当然了,只有王府的棉衣是塞了棉花的,其他的旧衣塞的都是柳絮稻草,寒酸得很,不过,即便如此,这于贫寒人家而言,就是度过一冬的关键所在。
十余日后,郡主的行李收拾完毕,准备上京了。
程丹若拿走账本,连夜清算,基本对得上,结余还有数千两银。
她略微思忖,提笔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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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收复益都县,谢玄英就收到了程丹若的信。
拆开前,他有些紧张,,虽然知道她不可能写相思之语,但主动给他写信,难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