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觉得,尚宝女官的四品是虚的,没有实质性的权利,确实,尚宝的权利比不上五品的尚宫,更比不上真正的四品太监,但你不能否认,这在当时是很风光的事。
“尤其皇帝还追封了她的父母,啊,一下子,就变成官家女儿了,对吧?一般封百户、指挥使啊,都是给后妃的父母封的,她一个女官能做到这点,证明当时皇帝肯定很喜欢她。”
观众席好些人点头。
女教授喝了口水,继续说。
“从目前的史料来看,程丹若当女官的时候,主要干了两件大事,一件就是去山东,杀了叛军头领——这个目前有争议,一个说法是她‘手刃’,亲手把人给杀了,另一个说的是‘使计’,为谢玄英出了主意,是军师的角色。
“另一件就是编纂《去病经》,又叫《驱病经》。大家小时候肯定听过,‘吃饭前,当洗手,方便后,必清洁’。这本书一共才几百个字,不多,版本也很杂,但内容差不多,就是教你怎么讲究卫生。
“要知道,以前这种卫生习惯也是有的,古人有家训,就是教育子孙该怎么为人处世,怎么生活。可都是偏向思想品德的教育,要孝顺懂事,要勤学反思,没有真正教人讲卫生的。但程丹若在宫里,看到宫女太监们生活不好,就给他们编了这个……”
女教授又穿插了一些宫廷的描述,方便大家了解古代皇宫的生活。
比如,皇宫上厕所不方便,除了有头有脸的宫女太监,只能去公共厕所。那公共厕所在哪儿呢?夹道里,离安乐堂很近。
“在宫里,生病是很忌讳的事,所以当时,很多找她看病的太监宫女,可能都是装成去上厕所,偷偷去的。”
观众们被逗笑了。
“总得来说,程丹若在皇宫的生活,除了给自己挣到了一个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的机会,更关键的是,她了解了国家权力中心的运作。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很罕见的,一般人没有这样的机会,普通的朝廷官员都没有,他们在外头当官,想揣摩皇帝都没门。这就培养了她的政治性,可能,我是说可能啊,也培养了她的野心。
“你们想想看,尚宝女官的工作就是捧着御玺。象征最高权力的东西,每天在你手上过,你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是不是很不甘心?司礼监有批红权,女官执掌御玺,皇帝想的挺好的,分化平衡嘛,可权力沾了手,谁不想要?”
停顿了一下,女教授忽然笑了笑。
“我知道,很多人要问了,为什么是野心?不能是她看到民间疾苦,立志改变世道的仁心呢?我理解,程丹若这辈子,做了很多好人好事,大家难免觉得她是很圣母的一个人——我这里说的圣母是褒义啊。
“可你们想想,谢玄英和她夫妻感情那么好,她没有野心的话,完全可以靠丈夫的权柄做事,搞慈善啊,搞施舍啊,也都能办得到。可她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是不信任谢玄英吗?肯定不是,他们俩是古代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但爹有娘有老公有,不如自己有。不然舒舒服服当贵妇人不舒服吗?风雨老公全扛了,自己名声好,被人尊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所以,我认为她是有野心的,而且‘野心’两个字特别恰当。什么是野心,就是非分的、过大的欲望,在古代,权力是属于男人的,她要分享男人的东西,不就是‘野心’吗?”
女教授一连串的反问,让观众席鸦雀无声。
短暂的停顿后,她做出总结。
“古人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程丹若这个人是很有意思的,她本来稳进《列女传》,但非要赌一把,所以进了《列传》,所以,咱们节目才会邀请我花几集来讲她,不然,给她十分钟都算多啊。大家说,对不对?”
观众席的嘉宾笑了起来,很给面子地回应:“对——”
女教授笑了,说:“那今天咱们就说到这里,下一次,我会和大家说说她结婚以后的事。看看婚姻对程丹若的事业和生活,都产生了什么影响。”
第156章 理嫁妆
八月出宫, 十月出嫁,程丹若有了两个月的假期。
虽然不能吹着空调喝着可乐, 一觉睡到自然醒, 但比起皇宫里时时绷着弦,这确实是难得的休憩。
她每天早上起来,向洪夫人请安, 陪她吃饭, 然后去前院读书练字,下午回院子做针线。
不出门, 不社交, 就差把“安分守己”四个字写脸上了。
晏鸿之感慨:“你都不给为父一个提点你的机会。”
程丹若:“……义父请说。”
晏鸿之谆谆善诱:“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成亲前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她点头:“是。”
晏鸿之:“但也不必这么韬光养晦。”
程丹若作洗耳恭听状。
他:“午睡后过来一趟。”
她眨眨眼, 微笑。
“见一面无妨。”晏鸿之非常开明,“三郎说要和你说说嫁妆的事。”
程丹若想想,同意了。她已经看过自己的嫁妆单子, 靖海侯府送来的聘礼, 晏家原想让她全部带走,被她婉拒了。
晏家为名声计, 肯定要替她备份厚嫁妆,可毕竟不是亲生父母,着实难为情。
故此, 程丹若将聘礼中的名画古籍,全都留下来给晏鸿之,这样, 晏大、晏二不至于不高兴。
晏鸿之说她见外,她也不改主意。
幸好洪夫人劝:“丹娘也是体谅咱们, 这样,老大老二媳妇也高兴,他们兄妹反而能多存些香火请。将来你我百年,再留给她一些体己就是了。”
晏鸿之这才同意。
所以,晏家这次出的嫁妆不多,最值钱的是江南送来的彩漆螺钿拔步床,价值百两,其他的都是相应的家具,比如箱笼、橱柜、案几、炕桌、屏风,因晏家祖籍海宁,都是江南的款式。
再加上一些好料子的布,差不多就八百两了。
是的,只有家具,就快千两银。
程丹若想,难怪普通人家养不起女儿,这确实也太贵了。
而嫁妆,光这点怎么够呢?
王家大概也知道,所以,王四太太送了两个箱笼来,里头都是姑娘家用得到的器具,什么香筒、围棋、双陆、花瓶,以及一个很漂亮的妆奁,打开就是铜镜。
王四太太客气地说:“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与我家絮娘情同姐妹,就当是为你添妆了。”
这话要反着听,意思是,这可能原本是王咏絮嫁妆里的。
晏鸿之一语道破关窍:“王厚文给了你一个出身,半份嫁妆,这是还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啊。”
程丹若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
救命之恩,不让人家用钱还的话,就是挟恩图报,结仇了。
她只能收下。
接着,前两天,黄夫人上门拜访。
“好久没见你,清减了。”黄夫人怜惜地说,“老太太惦记着你,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
从前,只有自己上门的份,哪有劳动黄夫人的时候,程丹若感慨着,口中却更恭敬:“原该是我去探望老太太的……”
话没说完,黄夫人就截住了。
“这是什么话,哪有快出嫁的女儿到处跑的?”黄夫人体贴道,“老太太也不曾怪罪,只是想你罢了。”
程丹若微笑。
黄夫人说:“你在我们家好些年,算是我们半个女儿,家里的情况呢,你也应当清楚,老爷才谋了差事,银钱不丰,你可别嫌弃。”
“长辈待我的心意,岂能以多寡衡量?”程丹若说,“我都明白的,若没有表叔表婶,也没有我今天了。”
黄夫人十分满意,打开带来的匣子,里头是两套完整的金头面,分两不差。
金本身的价值加上工价,也要五百多两银子。
程丹若算了一笔账。
谢家聘礼除却常见的,还有两千两的银票,晏家备了一千两的家具,去掉她留在晏家的古董,价值约五千两,王家+陈家的添妆,差不多也有一千两,加上皇帝赐百金,也就是一千两,已经凑足七千了。
数字不小,但毫无真实感。
程丹若不由想起了山东的难民,七千两银子,足够她富贵安逸一辈子,可丢在动荡的世间,怕连个响声也无。
钱很值钱,又一点不值钱。
当然了,不管怎么样,有钱总是好的,多少保障了她的将来。
程丹若已经很满足。
晌午过后,她午睡起来,略作梳洗就去前头。
书房里,瞧见了翻她作业的人。
谢玄英说:“你这字——”
“谢郎。”程丹若蹙眉,心脏反常地剧烈收缩,“没有经过我同意,我希望你不要碰我的东西。”
她夺回他手里的纸,塞进书页:“这不是君子所为吧?”
谢玄英一肚子的情思,被这不愉快的开头给堵了回去:“我为什么不能看?”
她问:“你会这么翻你兄长的书信吗?”
“你放在这儿,我才看的。”他抿住嘴唇,“况且是练字,不是书信。”
程丹若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过激了。不知为何,她方才就有一些本能地抗拒,大概还是因为不太熟吧。
她不安地想着,藏起内心的失控感,缓和语气道:“是我紧张了。但我不喜欢别人乱翻我的东西,你下次不要随便碰。”
谢玄英纳闷:“我们会是夫妻。”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也一样。”她不解地看向他,夫妻怎么了?
他想想,还未成亲,说这个可能是早了点,便说:“可我想看。”
程丹若还以为他要来一番“夫妻间隐私尺度”的讨论,没想到他不讲套路,一个直球给她打了回来。
“我想看。”他伸手,“给我吗?”
落到实处,不过是张纸,她迟疑一下,也觉得没什么不能看的,掏出来拍进他手里。
谢玄英心下一松,握住她的手。
有去无回,手收不回来了。
程丹若抬首,目光撞进他的眼底。她不得不承认,比起美而出尘的少年公子,她更吃二十岁青年,玉树清光,英姿勃发。
美青年,以颜值服人。
她礼貌性地挣扎一下,想着挣不脱就算了,结果一使劲,松了。
“?”
谢玄英弯弯唇角,展开已经有些揉皱的练字纸,认真夸奖:“比以前写的好。”
程丹若:“多谢。”
“这个我收下了。”他折好,塞入衣襟,又抽出袖中的薄纸,“当同你换。”
程丹若接过他递来的纸张,上面好些字迹:“什么东西?”
情书?
不是。
是田契,看地址,大约都是海宁的田,数量不多,好在地方集中,便于管理。
她拧眉:“哪来的?”
“请老师帮忙买的。”谢玄英解释,“前年我不是杀了江龙么,缴获的财物里,昌平侯给了我一些作为我剿匪之赏,我就请老师代买了一些。”
他迟疑一刻,怕她心里过意不去,又道:“父母在,无私财,故借了你的名字。”
程丹若怎么会信,古代权贵置办田产,多写在下人名下,何必要用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你拿回去吧,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