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平民贵胄皆有,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故意捉弄了。
有惊无险地来到燕子胡同,主婚人王尚书。
他错过了看好的孙媳,错过了给谢玄英做媒的机会,实在不甘心,夺走了曹阁老的主婚人之位,此时正抚须含笑,朝他招呼:“新郎官……呃……”
王尚书脸上露出了微妙之色。
谢玄英心里一惊:“大宗伯?”
王尚书欲言又止半晌,摇头叹笑,道是:“良月东君簪宫花,娉婷三年不肯嫁。六十年后思三春,却说金雪乌骓马。”
他随口而作,并不合律,可一旁的女家宾客听了,竟然纷纷击掌赞叹。
“确是应景之作。”
“不愧是王厚文。”
“诗中有景,景中有情。”
更有甚者,应和道:“何止三年不肯嫁?京城有女皆惆怅。珠黄玉老锦缎旧,白头犹悔见谢郎。”
又有人笑言:“老夫也来一首,嗯——晨起对镜细梳妆,独上高楼觅君郎。天上人间谁能比,愁煞春闺美娇娘。”
谢玄英:“……”
今天是吉日,不能发脾气,他只好默默看着老师的客人,等他们自觉散开。
这群文人雅士几乎每人都来了两句,这才允许赞者引新郎入内。
王尚书进去,和他走相应的礼节。
谢玄英:“受命于父,以兹嘉礼恭听成命。”
王尚书:“固愿从命。”
走完,程丹若就被引到了厅中,拜别父母。
台词也是固定的。
晏鸿之说:“往之女家,以顺為正,无忘肃恭。”
洪夫人说:“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程丹若平淡地应下,四拜。
而后,喜娘扶着她的手,送她上花轿。
谢玄英松口气,接下来把人接回家就行了。
回程是另外一条路。
仍然不停遇到不看路的人,街道两边还多了数不清的人围观,不知道为何,他们都不捡喜钱,眼珠子直直盯着他,窃窃私语,只乐坏了小乞丐。
谢玄英浑身发毛,若非丫鬟小厮检查过无数遍,他都要怀疑自己穿反了衣裳,或是穿倒了鞋。
这是怎么了?
在极其诡异的静默中,马儿停在了靖海侯府的中门前。
他驱马等待,片刻后才见到送亲的仪卫。
喜娘扶出新娘子,交到他手中。
两人一同走到霜露院,分开,谢玄英走到东南边的房间里,盥手,喜鹊递给他一方手巾,另一边西北的屋子里,程丹若洗手,梅韵给她递手巾。
双方盥手毕,步入正厅。
谢玄英坐东面,程丹若坐西面。
司赞道:“请挑盖头。”
他这才把大红盖头挑了起来。
四目相对。
程丹若镇定自若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这……这容光熠熠,神采夺目的人是谁?
让他穿好看点,没让他吃仙丹啊。
室内鸦雀无声。
显而易见,宾客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并不责怪新娘失态。
过了半天,谢玄英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清清嗓子。
司馔如梦初醒,赶紧命人斟酒。
和之前洗手一样,喜鹊给谢玄英倒酒奉食,梅韵则服侍程丹若。
喝一杯酒,吃一口菜,来回三次,最后一遍喝的合卺酒。
喝完,司赞请他们起身,立于东西两边,互相对拜一次,再与他们对拜。
流程基本走完,宾客离去,可以回内室换衣服了。
拜堂?没有拜堂,见舅姑是明天的事情。
今天最后的流程是去外头敬酒,但这和程丹若已经没关系了。
婚服太重了。
官员的婚服其实就是官服,命妇同,她今天所穿的大红通袖袍和凤冠霞帔,其实就是命妇的礼服。
戴上翟冠,脖子都转不动,霞帔更是要小心,走路不端庄就容易滑落。
整件礼服感觉有十斤。
她拆掉冠子,脱下大红袍,顿时轻了数斤不止。
结婚真是个力气活。她明显地松口气,四下寻找茶水。
“夫人想要什么?”梅韵问。
程丹若:“茶。”
梅韵赶忙倒了一盏热茶递去,又伶俐地收拾炕床,让她坐下歇脚。
程丹若抿口茶,累到不想说话。
黄昏的婚礼,她早晨七点就被叫起来梳洗,绞脸修眉,梳头穿衣,围观的人一茬接一茬,人人都在说吉祥话,吵得她头疼欲裂。
偏生冠服穿起来麻烦,上厕所更难,都不准她多吃东西。
这会儿又饿又累,全靠意志强撑。
与她相反的是谢玄英。他看起来仍旧精神奕奕,换好家常的袍子,坐到炕床的另一边:“吃过没有?饿不饿?”
“饿。”
谢玄英看了看丫鬟,她们马上出去,端来准备好的热食。
馄饨,面,点心,都有。
梅韵把馄饨鸡端到谢玄英面前,给她一碗热汤面。
程丹若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准备吃面。
“面吃着不方便,吃我这个。”他把自己的端给她,又递去一只勺子。
程丹若马上同意交换。
面都是碳水,吃过就饿,还是蛋白质管饱。看到调料碟里有胡椒,她直接往汤里洒了两勺。
“胡椒味辛。”他提醒。
程丹若舀起一只白白胖胖的馄饨,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
他忍俊不禁。
她继续吃,快速补充能量。
谢玄英看着一案之隔的人,高悬的心慢慢落回。
第158章 新婚夜
夜幕四合, 霜露院点上了灯,外头的酒席也开宴了。
谢玄英不得不去前头敬酒, 留下程丹若在屋里, 打量着今后的宿舍。
霜露院是一处独立的院落,东西厢房瞧不见,坐北朝南的正屋却是非常典型的五间。
正中心是明间, 靠北面墙的地方是一条长案, 摆着炉瓶三事,墙上悬挂着三幅字画, 因入冬, 便是岁寒三友。紧贴着长案是一张四方桌, 两把椅子, 显然是平日里会客的地方。
明间的右边, 有一排多宝阁,摆着一些花瓶、笔墨、香炉或铜鼎,东西不多, 疏落有致。
多宝阁后, 就是她现处的东次间,靠北是一张炕床, 南面的窗下则是炕,东边是一张四折的大屏风,再往里的东梢间里摆着书架、书案和椅子, 显然是个书房。
再看明间的左边,是一个雕花落地罩,视线越过圆形洞口, 能瞧见西次间和东次间差不多,但东西更少些, 立着一面插屏镜子,墙角立着一个朱漆脸盆架。
往西则是一排隔扇,门开着,里面就是用作卧室的西梢间。
程丹若沉默,三厅两室,好宽敞,但厕所呢?
她看向侍立的梅韵:“我想方便一下。”
“夫人跟我来。”梅韵立即带路,带她走到东梢间的书房,轻轻一推墙上的雕花半壁。
被隐藏起来的小房间就出现了。
这里就是厕所,还开有一扇小门,能够直接通往后院。
程丹若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厕所要开两扇门,但陈老太太的屋子也是这样,只好认为是方便倒马桶。
里面的小厕所不大,大约四五平米,只有一个恭桶。而恭桶不是就摆在那里,而是装在一个类似于坐塌的地方。
简而言之,有一个华丽的马桶套,坐上去很舒服,不硌臀部。
她默默合上门,谢绝了丫鬟的围观,解放一下膀胱。
上完厕所,盥手,梅韵问她要不要梳洗了。
不梳洗还能干什么呢?
她点头同意。
于是,西次间临时变成了更衣间,她卸妆洗脸,刷牙换寝衣,然后再次婉拒了丫鬟的服侍,端着热水和布巾进了卧室。
外面人影晃动。
梅韵看向当壁花的喜鹊,似有征询之色。
喜鹊小声道:“我家姑娘在宫里待惯了,不喜欢人服侍。”
梅韵暗暗松了口气。
谢玄英成亲,第一紧张是他本人,但第二紧张的,莫过于霜露院的丫鬟们。比起常年在外的男主人,女主人的脾性决定了她们今后的命运。
若是个不能容人的性子,将来上上下下的梅和竹,日子都不好过了。
她布菜时犯了一次错,以为奶奶是山西人,应该爱吃面,却没想到她和少爷一样爱吃馄饨,幸亏少爷没有发作。
接下来,要更留心才是。
程丹若自力更生,默默洗了一刻多钟,结束今天的卫生内容。
八点半,她没有事情做了。
书也好,针线也罢,全都不知道搁在哪个箱子里,要找不是不可以,只是没必要兴师动众。
初到某地,还是尽量低调合群。
她沉默地坐在暖阁上,放空思绪。
空气渐渐安静,丫鬟们立在外间等候传唤,互相打着眼色。
梅蕊:咱们要不要说点什么?
梅韵:先看看情况
又看喜鹊等人的表情。
喜鹊……喜鹊露出了无奈之色。陪嫁来的丫鬟里,她服侍程丹若最久,可加起来也不到半年,一样猜不透主子的脾气。
现在她不说话,大家都有点不安。
“咳。”喜鹊犹豫着,硬着头皮开口,“姑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梅蕊接上:“要不要奴婢去前头打听一下?”
程丹若言简意赅:“不用。”
归于静默。
好在没过多久,前头传来喧闹的脚步声。
梅韵等人如释重负,立刻迎上去:“少爷回来了。”
谢玄英摆摆手,挥开搀扶的丫鬟们,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人。见她已经在西梢间待着,不由微微不自在。
定定神,再朝她看去,却是已经卸了钗环,只穿一件家常的小袄,正垂着眼皮想心事。
大概动静惊醒了她,她扭头看过来。
谢玄英慢慢走到西次间。
梅韵停下脚步,等程丹若过来。
但她没动,只是问:“几点了?”
“八点三刻。”他回答,松手让丫鬟脱掉外袍。
丫鬟们再次忙碌起来,梅蕊递上一杯解酒茶,竹香和竹枝端水拧帕巾。
谢玄英一面洗漱,一面觑着她。
她问:“你回来了,我能上床了去吗?”
他:“……你是不是冷?”
程丹若点头。
十月初,京城还不到烧炭的日子,但天已经很冷,夜里犹甚。她穿着小袄坐在外头,总觉得冷飕飕的。
“快上去。”他说,“别冻着自己。”
程丹若马上起身,上床放帐子。
谢玄英一口茶差点呛着,心如擂鼓。他挥挥手,示意丫鬟们放下水就下去。
大家都懂,立马轻手轻脚地退下。
他逼着自己先洗漱,刚喝过酒,不弄干净,酒气必是熏人。
没忘记再含一枚香茶饼。
终于洗漱完毕,他走进卧房,顺手将隔扇都合拢了。
西梢间变成了一个独立而封闭的小空间。
心跳得愈发剧烈,他暗吸口气,默默掀开帐子。她拥着锦被,坐靠着出神,床角是叠好的裙子。
血气涌动,谢玄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冷吗?”
程丹若摇摇头,看他一眼,心动过速。
就算只是个普通帅哥,这时候也由不得人不紧张,何况如斯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