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我妻薄情(上)——青青绿萝裙

作者:青青绿萝裙  录入:04-26

  最初,父亲并不想教她医术,几本医书是他的宝贝,动一下都要挨训斥。只是后来迟迟没有第二个孩子,才勉强放宽了标准,教她学些粗略的药理。
  那会儿,程丹若已经了解到古代生活的不易,不再不切实际,只想努力学习,争取获得父亲的认可,将来多点话语权,别一无所知就被许配了人,十五六岁就难产挂掉。
  这样,够本分实际了吧?
  又一次被教做人。
  战争来了,死人,兵祸,动乱,全家死光,寄人篱下。从前痛骂父权一百遍,真的无父无母了,才知道“自由”等于“任由欺凌”。
  她的人生目标一降再降,现在只有最卑微的要求。
  ——想活得像个人。
  结果呢?又陷入了婚姻危机。
  放跑了还是不错的陆举子,后面跟着的居然是共享男人,打算以出家作为最后的退路,却想律法不允许,完全堵死了后路。
  是她太愚笨,白瞎了穿越女的名头,还是世道太难,古代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人?
  莫非,她最正确的路,是该上巳节抓住什劳子陆子介,嫁给他,相夫教子,等到他功成名就,给她挣个封妻荫子?
  这个念头一起,鸡皮疙瘩顿时爬满全身。
  不,不行。
  程丹若咬紧牙关,心想,我要是真的做了这样的选择,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古人。
  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绝不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程丹若暗下决心。
  *
  又两日,白芷的母亲上门,求见程丹若。
  她是陈家旧仆,黄夫人自无理由阻拦,任由她与故主相见。
  虽然已经放良成良民,白妈妈仍然十分客气,按照以往的礼节向程丹若请安。这也是应有之义,时下的规矩便是一日为奴,终生为仆。
  只要是白家的孩子,哪怕功成名就,见到程丹若也永远低一头。如此才算不负旧日之恩,否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说忘恩负义的。
  “问姑娘安,姑娘近日身体可好?”白妈妈关切地问。
  “都好。”程丹若以客相待,“妈妈请坐。”
  白妈妈这才斜斜坐下,说出来意:“家中种了些瓜果,近日都熟了,专门摘了些请姑娘尝尝,还有一篓桃子,不值几个钱,算是老奴的一番心意。”
  “多谢妈妈惦念。”程丹若道,“你和白奎身体可好?”
  “托姑娘的福,我们都好。”白妈妈说,“只是担心白芷这丫头,不知她伺候得可得力?”
  “她很能干,我身边属她最贴心。”
  两人颇为生疏地客套一番,才切入正题。
  白妈妈问:“姑娘叫白芷传信来,不知有什么事吩咐?”
  “我请您打听的事,可有结果了?”
  “姑娘是问女户一事吧。”白妈妈语带迟疑,但还是道出了打探到的事。
  按照大夏的律法,允许女子立户,可大致分为两种:一为畸零户,即是家中无夫无子的情况下,女子为户主,多为寡妇,只有极少数的女儿户,也就是在室女为户主的。

  作为畸零户,女户家可免除徭役杂差,但仍然需要缴纳赋税,总得来说,算是受到优待的一个群体。
  二是只要家中有女子进宫当侍女、乐舞姬、女轿夫的家庭,可改为女户,即是所谓的宫廷女户、宴乐女户、抬轿女户,这种家庭同样可以免除徭役,无论是否有男丁。
  程丹若想打探的自然是前者,在室女为女户。
  这也是她从前预备好的另一条退路。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白妈妈为难道:“女户并不好听,若非迫不得已,鲜少有人家立为女户。”
  程丹若已有心理准备,却追问:“那我能自立为户吗?”
  “姑娘须得去官府核补黄册,再附籍。”
  黄册就是户口本,程丹若原来的户口本当然没了,或者说,这东西一向都由一家之主保管,她见都没见过。而以她逃离战乱的情况看,属于流民,按照规定,距原籍千里之外,可在当地入户,她符合条件。
  但问题是……“此事若不能得陈大人应允,恐不能成。”白妈妈显然不建议她这么做。
 
 
第21章 心理争
  程丹若大感头痛。
  以流民的身份要求附籍,操作难度极大。首先她是个女人,女人立户本身就是非常罕见的事,拿钱贿赂都难如登天。
  要陈老爷帮忙?不可能。
  让自家亲眷,还是一个孤女自立为户,不知道的人听了,肯定以为陈老爷连个孤女都不愿养活。
  陈家丢不起这个脸,故必不赞成她立女户。
  退一步说,她通过种种手段,成功立为女户,日子就能好过了吗?非也。
  理论上,官府会给流民发田地,或者让他们自己开垦荒地,然而土地兼并岂是玩笑?江南的田,早就给达官显贵占完了。
  这群人占据大量隐田不说,还有更过分的,他们勾结官府,把自己的田地挂在农民名下,让农民交税。农民都没见过所谓的田,却被迫背上各种赋税,被坑一次就能全家自杀。
  即便侥幸没有,也肯定会被剥削,要交很多的税。交不起税,就只能借钱,还不起就卖身,所以许多流民都会成为地主的佃户,或者干脆卖身成豪强的奴婢。
  当然,如果她不认自己是流民,还有办法。
  占籍。
  经商的人会有双重籍贯,老家一个,经商地一个,但这有前提:有钱贿赂衙门的人,以及,名下有一处房舍,无论是买的还是租的都行。
  就和现代办居住证一样,要租房合同。
  但程丹若没那么多钱。
  程父是个大夫,家中本不富裕,她逃难时带了些,也在路途中花光了。陈家每月给她一两银子的零花,这钱要买布做内衣,做纱布,要给厨房加点心吃,还有其他零碎开销。
  节流是不现实的,而开源更不可能。
  她没有机会工作,偶尔有顾兰娘那样的业务,人家给的也是礼,不是钱。至于义诊,为的是刷名声、传口碑,收钱等于自毁长城,同样不能收费。
  “姑娘,寄人篱下虽是辛苦了些,好歹衣食无忧。”白妈妈苦口婆心地劝说,“莫要恶了陈家,您可没有能倚仗的人了呀。”
  这话说得太对了。
  程丹若并非养在深闺的小姐,她穿越已经十余年,非常了解古代的尿性。古代的底层人民过得不是人过的日子。
  而女人比男人更没有人权。
  若非如此,她绝不会厚着脸皮赖在陈家,谁不想自强自立,非要看人眼色?
  “我只是问问。”她含糊以对,“不会贸然行事的。”
  白妈妈叹气。
  程丹若转移话题:“我请您帮忙找人做的东西,可得了?”
  白妈妈对这个程家唯一的主子,还是上心的,闻言拿出一个包袱:“做了,我当家的找了好几个铁匠,才打出这套东西,只是姑娘给的二十两银子,基本上都用光了。”
  程丹若颔首,赶忙打开包袱。
  这就是她变成穷光蛋的原因之一,一套较为齐全的外科手术器械:金属针筒、血管钳、组织剪、手术镊、持针器、不同弯度的缝针、手术刀片……
  她仔细检查后,不由松了口气。
  古代工匠的水平果然不差,这点大路货的工具未能难倒他们。
  二十两银子是她几年的积蓄,但绝对值得。
  有了趁手的工具,就能做一做简单的外科手术了。而这门技术,才是她立足古代的根本。
  她抚摸着冰凉的器械,略微安心:“多谢妈妈。白芷,伺候妈妈喝茶。”她叫来丫鬟,“你们母女许久不见,也说点私房话。”
  “多谢姑娘。”白妈妈感激不尽。
  白芷亦是喜不自胜,扶着母亲到自己屋里说悄悄话去了。
  程丹若小心收好包袱,坐到窗下沉思。
  目前看来,女户是下下策,极有可能与陈家闹翻,不到迫不得已,最好不要轻易走这步。
  不能心急,陈知孝未定亲,还有时间,沉住气。她暗暗告诫自己,没有犯错资本的人,一次错都不能犯,忍住,再等等。
  *
  六月处,天气渐热,蝉鸣聒噪,春风学院中无心读书的学生愈发多了起来。
  梧桐荫下,三三两两的学生们靠在榻上,品着冰镇的酸梅汤,闲谈最近听说的一件大事。
  大儒晏鸿之要来书院讲学了。
  虽说书院的先生们也都是饱学之士,山长亦是名声在外,但这次的讲学仍然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大家十分热烈地讨论着一个问题。
  ——晏鸿之来了以后,会不会和副山长高崇掐起来。
  “子真先生(晏鸿之)与望山先生(高崇)分属心、理二家,怕是有诸多分歧之处。”一个穿着直身,摇着折扇的学子开场就挑明了关键。
  “高师崇尚朱子,曾多次批判陆王心学,此次子真先生前来,怕是要好好辩论一番了。”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陈知孝。
  陈老爷官至四品,他在春风书院自然也不是小透明,颇有些脸面。
  他这么说,立即有同窗出言附和:“我赞成高师的主张,陆王之说绝非正理,若良知即是天理,道问学何处?非问非学何以尊德性?”
  “此言差矣,陆王承自程朱,非是对立。”另有学子纠正。
  然而又有人反问:“理为天理,在身之外,吾心为理,在身之内,如何相同?”
  双方一言不合就开始争论,围观者却见怪不怪。
  原因无他,这其实是夏朝现今最大的思想分歧,呃,说阵营也可。
  没办法,初期只是思想流派的不同,但众所周知,撕X太久,不对立也不行。
  姑且一说。
  夏朝初期的主要思想还是理学,简而言之,认为理就是世界的根本,体现在人间就是道德,所以要“存天理,灭人欲”,超出应有欲望,就应该节制。
  什么算天理,什么算人欲呢?
  朱子曰:“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
  这话乍看起来好像很变态,想吃点好的咋了?然而,他还有一个类比,“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
  是不是一下子又很有道理了呢?
  而且朱熹也说了,“虽是人欲,人欲中自有天理”,二者并非完全对立,且理和气的思辨也颇有哲学意义,只是较为复杂,暂且按下不表。
  理学之后,发展出了“吾心即是宇宙”的心学,从客观唯心主义变成了主观唯心主义。
  按照后世的说法,二者是继承和发展的关系,但在当下,不好意思,出现了较为复杂的二元对立阵营。
  理学阵营是以高崇为代表的道学家,坚持孔孟忠孝之说,贯彻三纲五常,高举礼教大旗,认为理学是正统。
  心学阵营自然是叛经离道的李悟,和如今的晏鸿之了。
  他们认可“吾心即是宇宙”的思想,提倡“纯真之心”,要以本真纯粹的心态反省自己,提升自我,最终以达到圣人的标准,也就是“内圣”。
  春风书院的学生常年和高崇相处,自然更赞同他的学问。
  陈知孝立于树荫下,侃侃而谈:“方才志才兄提到了扬州女断臂一事,吾不敢苟同。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其人贸然相救,虽是好心,却毁其名节,堪称好心办了坏事,倒是此女性情贞烈,当场断臂,堪为表率。”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只讲道德,不通人情,未免凉薄。”同窗开口驳斥。
  陈知孝果断道:“礼不可废,若事事通以人情,岂非叫百姓轻礼教而重私利?今日因救人而扶臂,他日岂不知肌肤之亲?”
  树下的都是年轻学子,血气方刚,听了这话,难免大笑。
  更有人打趣:“这不就应了话本故事:公子救命之恩,小女以身相许?”
  “婚姻父母之命,如何能这般荒唐?”陈知孝笑道,“我看,不过是奸夫□□无媒苟合的借口罢了。”
  “陈兄所言极是。”另有人附和,“我闻明梧公(李悟)有作,道红拂夜奔为天下第一嫁法,着实误人子弟。聘者妻,奔者妾,若良家女子人人效仿,那还了得?”
  “兄台此言差矣。”
  争执间,有一人突兀地插入话题,冷声道:“红拂弃杨素而奔李靖,可谓慧眼识英雄,亦是知道暴隋时日无多,杨素不得人心,故弃暗投明。如此巾帼,在你口中却唯有‘淫奔’二字吗?”
  “胡说八道!”这位学子气愤不已,转头就想反驳对方,“私奔……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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