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问:“聂总兵如何?”
吏书摇摇头,不甚乐观:“总兵大人脾气坏得很,街上有骑马横冲直撞的,必定是他府上的人。不过,这位大人别的不说,却是个忠勇之人,鞑靼每次前来,必出城迎击,咱们上下都服气他。”
她颔首:“我知道了。那你可知道,他有什么爱好没有?”
“这可不难,大同的人都知道,聂总兵这人啊,没别的爱好,就爱女人。”吏书夸张地笑,“他府上至少有十多个小妾。”
程丹若问:“除了美人呢?”
“那就是钱了呗。”吏书越来越放松,口头话松,“男人建功立业,要么图青史留名,要么就是图钱、权和女人。”
她若有所思。
*
第三天下午,谢玄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程丹若刚看见他,还以为他用了深色号的粉底,沐浴完才发现是尘土,肤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这样的烈日下,就算戴了帷帽,防晒能力也有限。
他是晒不黑的体质啊。
但日晒太久,多少有点晒伤,皮肤泛红。
程丹若找出一个瓷瓶,在手心里倒了点东西:“低头。”
谢玄英不明所以,低下脑袋。
她在他耳后涂了一点,过会儿看没有什么过敏反应,才开始大面积涂抹。
谢玄英感觉到她清凉的手指抹过后颈,皮肤火辣辣的感觉顿时消退,丝丝凉意沁入,叫他浑身放松。
“哪里来的?”他问。
程丹若:“我在药材铺里看到的,买回来试试。”
药铺有卖芦荟,但却是汁液干燥后的产物。
她买回来重新调制,加了菊花和薄荷,自己试用过一次,但没有出门,也就没用多少。
“是么。”他弯弯唇角,“挺巧的。”
程丹若当做没听见,瞧眼窗外,天都暗了,赶他去睡觉:“早点睡吧,其他事明天说。”
谢玄英问:“黏糊糊的,怎么睡?”
她斜他:“俯卧。”
他只好上床,侧躺着瞧她。
程丹若不理他,收拾好东西,到外间吩咐玛瑙:“去问问林妈妈,外头都安顿好没有。”
玛瑙心领神会,小跑着出去。
过了会儿,回来禀告:“都安顿好了,热水和饭菜都有。”
她这才洗漱睡觉。
床又变窄了。
古人的床为什么不能做大一点,双人床2米不行吗?感觉所有的床只有1米5。
纷乱的念头中,她沉沉睡去。
翌日。
醒得有点早,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却发现他已经醒了,枕在手臂上,默默瞧着她的睡颜。
程丹若下意识拉高被子,在被角蹭蹭脸:“吓我一跳,怎么不起?”
谢玄英道:“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她去摸怀表,还未打开,就被他揽入怀中。
阳光照入窗扉,尘埃浮动,隐约能听见清脆的鸟鸣。
两人安安静静地抱了会儿。
许久,谢玄英才问:“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程丹若的额角抵着他的胸口,柔软又结实的触感,“这两日,我拟了份吏员的名单,好精简人手,一会儿你看看。”
“好。”他捻着她鬓边的碎发,开始说自己的,“这次去怀仁,情况不乐观,荒田实在是太多了。”
她安静听着。
“好田都被本地大族占了,剩下的都不太好。”谢玄英说,“不知道四川的红薯苗什么时候能送来——不过送来也赶不及了,今年的春耕早就开始,还得等明年再说。”
程丹若道:“明年就明年,土豆、落花生、迎日花呢?”
他道:“叫人去两广找了,没这么快。”
她跟着叹气。
“我起了。”谢玄英和她温存完,本想诉一诉相思,但聊了这个,哪里还能睡下去,干脆起身穿衣,“你再歇会儿。”
可程丹若也睡不着了,跟着起身穿衣。
动静传到外头,丫鬟们急急忙忙端了热水进来,服侍她们梳洗。
谢玄英生活规律,早晨起来无急事,肯定要去锻炼一下身体。而程丹若则翻阅自己的日历本,思考今天要办的几件事。
第一件事,派人去乡下找程家的族人。
第二件事,准备给巡抚和总兵的礼物。
第三建设,增添一些人手。
前两件事都好说,只有最后一件,着实拿不定主意。
早饭时,她斟酌着问谢玄英:“假如要添人,是雇好,还是买好?”
他奇怪地说:“自然是买。”
程丹若并不说人口买卖心里多少过不去坎儿,而是道:“我们不会在大同呆一辈子,将来走了,带她们走,一来用不上,二来骨肉分离,未免残忍。”
“到时候再卖……”谢玄英顿住,瞅了她一眼。
她微蹙眉梢,满眼不喜。
他便改口:“你想添点什么人?”
“贴身伺候的是够了,总要再有几个洒扫的。”她反复思索,“你说,我去育婴堂挑几个小姑娘,让她们过来做洒扫,包两顿饭,每个月再给些月钱,如何?”
谢玄英挑着碗里的面条:“好。”
程丹若:“当真?”
“主意不是很好,外头的人不知根底,用起来总不如买的安全。”他说,“但你想做就做,也不是什么大事。”
程丹若道:“半大的孩子最苦,能帮忙分摊点总是好的。我看账本,每年给普济堂和育婴堂的花销只有十几两银子,至少昧下一半。”
谢玄英咬了一口包子,说:“你心肠软,我早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他提要求,“衙门后面租个屋,不许在院子里过夜,叫丫头们盯紧些。”
她点点头,拿起筷子吃面。
看见他碗里还剩大半,不由好笑,“这么快就吃腻了?”
谢玄英实在吃不进:“中午我要吃稻米。”
“知道了。”她说,“互市的消息传开,各地的商人都会来,到时候米价就会便宜很多。”
他问:“你也是大同人,怎么也不习惯?”
“前世是南人。”她道。
谢玄英:“哪个南?”
“南方。”她问,“是男的又如何?”
“不如何,兴许前世我是女子。”谢玄英随口道,“或者来生,你做男子我做女子,我嫁你好了。”
程丹若:“……”红颜祸水,不要了吧。
她低头吃面。
饭毕,谢玄英也不急着去外衙,一面喝茶,一面问她要拟好的名单看。
程丹若补充说明:“革人时,多付他们一个月的银钱,别忘了补贴的银钱也发下去,反正不多。”
普通胥吏的月银只有五钱银子,裁掉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双薪和补贴恐怕没有五两银子。
谢玄英点点头:“我记下了。”
她又把石家的案子说了。
谢玄英拧眉:“殴妻?殴死岳父?”他摇摇头,态度分明,“我会处理的。今天我就看积压的案宗。”
程丹若道:“严刑书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但说话不大中听。”
他投来询问的眼神。
她便把早年的事说了。
谢玄英当时并没有说什么,简单点点头就去了外衙。
但等到他唤来严刑书,准备调取府衙的卷宗时,就请他坐下,而后起身,朝对方深深做了一揖。
严刑书被惊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折煞老朽了。”
“我今日才知道,先生曾对内子有一言之恩。”谢玄英肃然道,“多亏您仗义执言,才免去她一场苦楚。”
严刑书不安道:“不过是说两句实话,当不得大人感谢。”
“那是我的妻子,您对她有恩,就是对我有恩。”谢玄英看出他的拘束,不再勉强,请他落座,“案卷我大致看过了,但还要请您再和我讲一讲。”
严刑书这才微微定神,开始介绍府衙接到的案子。
第196章 拜上官
程丹若亲自去了育婴堂。
她原以为, 大同战乱频繁,肯定有不少孤儿, 到了以后才发现, 自己忽略了最不敢深想的一种可能。
孩子死得最早。
整个育婴堂,只有五个孩子,三个男孩儿, 两个女孩。负责照管的人说, 五个孩子都被人家定下收养了。
“这些年,谁家没有死人, 香火断了, 总要人继承。”照顾的老婆子叹道, “男娃是好, 女娃也不错, 好歹老了有人管口饭。”
程丹若预判失误,只好同意林妈妈去买人。
但她有条件:“挑疼孩子的人家,和他们说清楚, 孩子在我们这儿做得好, 三年后,不要她们的卖身银子, 让她们回家和父母团聚。”
林妈妈道:“奶奶也太慈和了些,没有这样的道理。”
“妈妈说差了。”程丹若第一次明确地反驳她,“谁没有遇到灾祸的时候, 一道坎过不去,卖儿卖女,都是无奈之举。骨肉至亲从此离散, 如何忍心?给她们个盼头,好生过日子, 比什么都好。”
林妈妈顿了顿,倏而沉默。
她是柳氏的陪嫁,七岁就卖到了柳家。管家婆子挑人时,她听说主家姓柳,就决定想法设法留下来。
这样,她就不会忘了家门口有一棵老柳树,是她干娘。
彼时的她,也曾有过傻念头,以为这样,有一天就能回家看看。
她当然没有回去。
如今也记不清家在哪儿了,连乡音都早早改掉。
柳树在哪里呢?
爹娘还好吗?
茅屋的炊烟,还每天都高高飘起吗?
“唉。”林妈妈复杂地叹口气,说道,“老奴明白了,就听奶奶的。”
她去寻了牙婆,买了四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让牙婆转告她们爹娘,三年后,就上衙门来赎。
又道,“咱们奶奶心肠最好,只要活做得好,指不定不要你们赎身的钱。”
牙婆啧啧称奇:“就没见过这么慈善的人家。”
“奶奶要做善事,咱们自然要替她办妥。”林妈妈盯着牙婆,“让你带的话,你可上心些。”
牙婆笑道:“您放心,我在大同也是有名声的,误不了老爷太太的事儿。”
林妈妈这才给了她赏钱,打发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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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开始准备礼物。
送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给太多,是行贿,有点眼界的大官都不会收;给得少,以为你不给面子,将来必定给穿小鞋。
程丹若和谢玄英商量了下,两人都觉得,给毛巡抚和聂总兵的礼物,不一定要多贵,但必须给足他们上峰的面子。
两个字:体面。
翻遍库房,最后在带来的家当里挑出两件东西。
一幅字画,一把好弓。
都是靖海侯府的好东西,送出去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