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愕然:“她还插手衙门里的事儿啊?”
“可不,大人不在,师爷们做不了主的,都是夫人拍的板。”吏书的脸上自然带出几分自豪,睃他一眼,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就老哥还不知道——咱们夫人过去啊,可是宫里当官的,皇帝老爷跟前的红人啊。”
大掌柜倒吸一口冷气:“当真?”
“骗你作甚?她还给死了的爹妈讨了官呢,五品。”吏书伸出一个巴掌,连连感慨,“这多少大老爷们都办不到的事,你说厉害不厉害?”
“五品?!”大掌柜情不自禁地给他斟了杯酒。
人活这一辈子,只要做成两件大事,就算不负此生:一是光宗耀祖,二是封妻荫子。
“是了不得。”
他感慨着,不由给自己也倒了杯,一口闷下,压压惊:幸好先打听了,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啊,老哥你得罪谁都好说,别得罪夫人。”吏书说着,把酒喝了,自觉这句话应该值二十两银子,于是心安理得地开始吃菜。
大掌柜也识趣,没再说有的没的,两人天南地北胡吹了一通,喝得满脸通红地散场。
“嗝,这点剩菜给我包起来。”大掌柜结账走人,吏书却在剔牙,“这馒头,还有这肘子,送我家去。”
小二看向打算盘的店主。店主摆摆手,示意他照做,自己则走过来:“业哥儿,你小子是春风得意了,这顿席面可不便宜。”
“外来的大户,不吃他吃谁?”吏书笑嘻嘻地说,“我也不算宰他。”
他翘起腿,懒洋洋地问:“刘叔有事儿?”
“就问问你,那烤馒头咱们做,知府太太真不找咱们麻烦?”店主心有迟疑。
他所谓的烤馒头,其实是他堂侄女在衙门里学的,用个窑烤出来的点心,原是她们偷带出来的,这会儿衙门开了社学,孩子们也有的吃,一来二去,就给传了出来。
大家听说是知府衙门里的点心,都想尝一口,他堂侄女就偷偷教了他婆娘。
他婆娘脑筋转得快,想做出来在外头卖,可他胆子小,怕得罪人,只好托业哥儿问一问,别钱没挣到手,脑袋先没了。
吏书嘬牙花:“我问了,夫人说,你们要做就做,价格别太贵就行——她可是咱们大同人,不照拂咱们乡亲,照拂谁?刘叔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刘叔得了准话,终于放心,又说:“我看你这也没什么好东西了,厨房还有剩下的猪头肉,给你一块儿带去吧。”
“多谢您了。”吏书笑开花,“知道我家人多。”
店家摆摆手,让小二全给他带了去。
另一边,宝源号的掌柜回去,对东家如实说了。
老狐狸心里一琢磨,又使人打听,晓得吏书没说瞎话,只好放弃原本的打算,上门致歉。
这才有了今天的低声下气。
程丹若并不想在老人家身上找优越感,请他坐下,公事公办:“我主意已定,您意下如何?”
宝源号东家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这笔生意,宝源号同夫人就能做,为何非要拉昌顺号入伙?”
他压低声音,“同夫人五五分账,您一年至少这个数。”
一个巴掌翻两面。
程丹若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一百、一千还是一万,但仍旧道:“是为长远计。”
她耐心解释:“毛衣和织布不同,不能用织布机做,得一个个织娘教过去,同绣花似的,这就是不小的功夫,还要做不同的花纹,不同的款,不是我说,就纺线手织的事,就够您忙的了——宝源号毕竟还有丝绸的生意,能再腾出人手去收羊毛、洗羊毛吗?”
他沉吟。
“互市不知道能开几年,慢了一步,错过了好时候,哭也来不及。”她道,“做生意,也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的,一口吞不下噎着了,得不偿失。”
东家神色微动。
互市能开多久,其实取决于朝廷,而她所暗示的,也许互市做不了几年的话,也和宝源号背后之人说的仿佛。
这一下戳中了他的内心。
做生意,有时候看的是朝廷的风向,乘上东风就能发财,逆水行舟,不淹死你都算运气好的。
“夫人是怎么想的呢?”他口气松动,好像已经打算同意,“我们宝源号做纺织的活,昌顺号管收羊毛?”
要是这样,答应也无妨,值钱的本事是怎么织的,收羊毛有什么不能替代的?万一互市关了,昌顺号收不到东西,他们宝源号取而代之……倒也不错。
程丹若没有错过他眼底的贪婪。
但她故作平淡:“这事,你们二位先商量着,我不懂做生意,还是听你们的意见。”
懂了。
他露出狐狸一般狡猾的笑意:“夫人深谋远虑,老朽佩服,那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再谈谈?”
说着,犹且贼心不死,试探道,“不知道知府大人那里,可有指示?”
“嫁妆生意而已,不必麻烦。”程丹若道,“还有,接下来是你们二位谈,谈到我满意了,再来和我谈。”
真是个霸道的女人。宝源号东家想着,脸上却挂着笑:“应该的,贵人事忙,如何总能劳动夫人。”
“毛巡抚和聂总兵那里……”她停了停,见对方会意地颔首,才笑笑,“看来我不用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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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源号和昌顺号都被“说服”了,各退一步,商讨如何合作。
那么,接下来的商业谈判部分,程丹若就不参与了。她其实并不在乎自己能分到多少钱,反正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他们一定会给出“公道”的价格。
至于能获利多久,不管什么模式,也就三五年。
之后,钱就不好再收了,只希望两家商号能够聪明一点,别急着一口气把自己吃得太肥,早早地引来屠刀。
相较而言,七月的互市,更需要程丹若上心。
这次,云金桑布还会来吗?
第210章 有宴请
七月的草原, 日晒强得人怀疑人生。
程丹若拒绝了马车,戴上皂纱帷帽遮阳, 一路骑马过去。为此, 甚至专门做了一副防晒手套,覆盖住持缰的手背。
因为从头到脚都包得严实,一天奔驰下来, 除了大腿有点酸痛, 倒是没有晒黑。
“我骑马越来越熟练了。”到了得胜堡,程丹若也不像过去马上休息, 反而要来水和草料, 给春可乐喂水梳毛。
沙尘“噗噗”往下掉, 全是土。
谢玄英也在给冬夜雪梳毛, 她享受地甩甩脑袋, 趴在了阴凉的草堆里。
春可乐看姐姐这样,也吧嗒吧嗒走过去,贴住冬夜雪, 躺倒在她的背上撒娇。
程丹若看着想笑, 一扭头,却见谢玄英严肃地看着自己的马, 眉头微皱。
“怎么了?”
“小雪岁数不小了。”他缓缓道,“上次进贡到宫里的公马,她一个都没看上。”
程丹若:“……”
他说:“我在想, 要不要放她出去跑跑,万一呢。”
相亲不成,就自由恋爱?倒是挺开明的家长:“嗯。”
“但我又怕她被欺负。”谢玄英拧眉, “得胜堡没有什么好马啊。”
程丹若:“……嗯。”
“我不在乎马的血统,但是, 肯定要一匹好马。”他说。
“嗯。”程丹若往屋里走,马厩还是太热了。
谢玄英把目光投向长城之外:“不知道那边有没有什么好马。”
“晚上吃什么?”她问。
他说:“石榴粉。”
“也行。”
石榴粉不是石榴拌粉,而是将藕切成小块,染色成红,然后与绿豆粉一起放在鸡汤里煮。
“你吃什么?”
“鱼片粥,再吃点红糖凉虾。”她说,粥肯定是厨娘做,但她不会做凉虾,还得她亲自掌勺。
“那我也要。”他说。
程丹若:“好。”不多他一份。
凉虾是用米粉做的,她路上带了一小袋,这会儿自己先吃也未尝不可。
随意吃过晚饭,李伯武来了,回禀说:“鞑靼来了贵人,支着好大的帐篷。”
夫妻俩正在院子里吃晚饭,闻言对视一眼,各有所思。
谢玄英问:“知道是谁吗?”
“不清楚。”李伯武问,“要打听吗?”
他思考两秒,摇摇头:“来都来了,总会知道的,我们不要插手太多。”
知府毕竟是父母官,不是军事官,插手太多,容易破坏和聂总兵的关系。
“明天就知道了。”
天色渐暗,凉虾也凉透了。
程丹若和谢玄英吃了顿饭后甜点,早早上床睡觉。
次日,天晴无雨,又是炎热的一天。
程丹若不想早起,可外头吵得很,只好起床,冷水洗把脸。这种天气,她是绝对不会上妆的,头发也必须盘成发髻,以狄髻罩住。
但额角鬓边的短发,没有用发油抿起,甚至刻意留了几缕碎发下来,微微修饰脸型。
谢玄英:“不觉得黏吗?”
“离我的镜子远一点。”她推开他,叫玛瑙拿了伞,准备趁着日头没到头顶,先去逛一圈互市。
这回更热闹了。
集市门口,当地的妇女摆了好些个摊子,不止卖茶水点心,还有她们自己做的针头线脑。
因为没有铁、硫磺之类的违禁品,把守的士兵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都是一个地方的,说不定自己的老婆、女儿也在其中,谁没事找事。
这边不禁,就有不少胡人过来,挑挑拣拣,买些小玩意儿回去。
程丹若沿着阴影处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在集市门口张头探脑的甘珠儿。
她好像换了打扮,已经是成亲了,但性子没变,一见到人,立刻跑过来,开门见山:“羊毛还要吗?”
“要啊。”程丹若给出她想听的答案。
甘珠儿说:“你拿什么换?快到冬天了,我们要粮食。”
程丹若:“没有。”
她露出失望之色:“那你有什么?”
“药材。”她平静地问,“要吗?”
“要!”草原的药材很少,懂治病的大夫更少,甘珠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明天晚上在这里交换?”
看来,这次来的人比六月更多。程丹若点点头:“好啊。”
甘珠儿急匆匆地走了。
程丹若也进入互市,明显感觉到货物变多了,交易量成倍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