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跑,我就回去看看爷爷。”
在这样的年纪,就已经知道哭和撒娇是没有用的,知道审时度势,不添乱。聪明得让人心疼。
“让她回去。”倪霁再说一次。
“那如果她跑了怎么办?你负责吗?”断了腿的那个哨兵咧着嘴喊。
“跑了关我什么事?你们无能到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看不住?”倪霁的目光冷得像冰川,蛮横不讲道理。
在这个世界,最怕的就是强大又不讲道理的人。打又打不过,道理也没处说。
几个哨兵只好压着脾气,送那个女孩回家。
倪霁站在屋顶上,看着脚下的巷子。
巷子潮湿阴冷,阳光照不进来,巨大的垃圾堆积成山,蝇虫和蟑螂遍布。
细胳膊细腿的小女孩孤零零的走在潮湿昏暗巷子中,身后不远处,几个哨兵守在巷子口,长长的影子像怪物一样拖在街边。
站在垃圾堆边的女孩抬起头,悄悄看了屋顶的倪霁一眼。
那目光触动了倪霁的回忆。
他记得在很多年前,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冬日,年少的他也曾站在这样的屋顶,看见那个坐在垃圾堆边的年幼向导。
那时候发动了很多哨兵寻找从白塔中逃出来的这个向导,但只有自己发现了她。
当时他还不能理解,生活在白塔中的向导,衣食无忧,生活富足,是帝国的珍宝。为什么还会想要逃跑?害得他们在冰天雪地中奔忙。
现在却已经懂了。
他们也只是囚徒,不过是被巧立名目囚禁在一座更为华丽的牢笼中。
送煤球的小女孩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屋子很狭窄,破破烂烂的门楣,却是她的家。是她和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的小小世界。
屋里没有点灯,角落里堆满了收集来的废品。
一台大概从废品站捡回来的破旧电视机开着,巴掌大的屏幕闪着晃动的白光,正在播放皇族公主接见向导学院新生的画面。
象征皇室的公主穿着珠光宝气的衣裙,和那些身着精致礼服的小向导们站在一起,背景播放着欢快喧闹的曲乐。
电视的对面是生了锈的铁架双层床,屏幕惨白的光线照不亮这里,只能模糊看见黑漆漆的下铺上窝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一动不动。
“爷爷?”女孩轻轻叫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声音里透着点委屈,“我回来了。”
屋顶上的倪霁突然皱起眉头。
不对劲。
太静了。
哨兵强大的感知扩散开来。
那间小小的屋子太安静了。
除了电视的杂音,没有其它任何声响。
没有心跳和呼吸,没有属于活人的气息。
倪霁的心坠了下去。很快,他听见黑暗的屋子里响起了小小的哭泣声。
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小猫一样,一口气含在胸肺中,上气不接下气地细细抽泣。
那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活得顽强,努力挣扎着,却还是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这么多年在哨岗,倪霁见过无数人间惨剧。
但这样的事情,无论经历了多少,也无法适应。
那些跟上来的哨兵,敲了敲门破烂的屋门,“别哭啦,既然人没了,正好不用再磨叽。跟我们去白塔享福吧。”
他们甚至皱了皱鼻子,“好臭,一股什么味。”
下一刻,一声巨大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那是寂静中的尖锐叫喊,并没有真正的声音,像一道冲击波以小屋为中心扩散。在场的所有哨兵包括屋顶上的倪霁,都感到脑海中一阵强烈的刺痛。
原始的,无法控制的,精神力攻击。
好几个低阶哨兵捂住脑袋,委顿哀嚎。
倪霁从高处纵身跃下,迎面看见一只浑身燃烧着白色火焰大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屋子内飞了出来。
它新生的模样还未定型,外貌含混不清,颤抖着翅膀飞在空中,周身苍白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仰颈对着天空悲鸣一声,模糊的身影溃散消失。
是那个孩子还不成熟的精神体。
几个治安厅的哨兵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把屋子里那个昏迷过去的小向导带出来,塞上了车。
“这么凶的向导还是第一次见。”
“白塔里的向导们不都是些很温柔的人吗?”
“真是倒了霉了,第一次碰到这么厉害的家伙,我脑袋疼死了。”
治安厅内的哨兵们骂骂咧咧,开车离开。
倪霁站在那条昏暗的巷子中,收紧拳头,看那收获了向导的汽车扬着尾气,向远方白塔的方向开去。
帝国内所有向导的归属只能是白塔,登记造册。不容私藏,不容瞒报。
除了贵族,成年之前不能离开白塔。
这是倪霁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的事。
汽车开得很快,转眼间就再也看不见了。
倪霁转身,进入那间昏暗狭窄的房屋中。
老人冰冷的身体躺在那小小的铁架床上,弯曲着脊背,掉落在床沿的手指上贴着一条条卷了边的胶布。
床前的破旧电视,还在播放着节目。
电视屏幕惨白的光晃动在老者死去的面孔上。
倪霁看着那张脸,
混迹战场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死者。
一个人是因病而死,还是因意外死亡,在哨兵视觉敏锐的眼中,无可遁形。
播音员甜美动人的声音响在昏暗的小屋中,“向导是哨兵的伴侣,是帝国的珍宝。让我们像呵护着鲜花一样,呵护着温柔美丽的向导们。”
倪霁的脸色沉下来,深深锁住眉头。
第79章 [VIP] 第 79 章
“向导是帝国的珍宝, 哨兵的灵魂伴侣,最美丽温柔的鲜花。”
林苑的客厅里,宽大的电视屏幕播放着一部帝国最近流行的电视剧。
以爱情为主题,苦难为背景, 男性的平民向导嫁入豪门的故事。
唱诗班甜美的歌声赞美着爱情, 感谢着白塔和女王的庇佑。
俊美的向导身着纯白的礼服,纯洁无垢, 走入婚姻的殿堂, 被贵族的女性哨兵挽住了手臂。
结婚以后,忍耐着脾气暴躁的妻子, 歧视虐待他的岳父岳母, 恶意调戏自己的小姨,历经了总总苦难, 百般折磨, 最终得到了哨兵妻子的爱。
“总是播这样的电视剧。”曹芸芸把视线从屏幕上收回来, “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一直以为是真的……”
说到后面声音逐渐变轻了, 她有很多话在胸腔里滚动,只觉得无从说起。
她曾经是林苑最好的朋友,但自从结婚以后, 两个孩子,贵族家庭繁琐的社交, 倨傲又懒惰的丈夫,无数琐事捆住了她的翅膀。
连好友要再次出发去那危险的地方,她才勉强挤出时间来见林苑一面。
小锁给曹芸芸端来茶点。
礼仪完美, 举止优雅,毫无纰漏。
最近接待的客人多了, 小螃蟹增加了很多自信。还鼓起勇气和曹芸芸打了声招呼,称她为芸芸小姐。
曹芸芸就着热乎乎的茶和点心,看着窗外的林苑家的庭院。庭院不太整齐,却拥有着在冬季里还能开出花朵的月季。
从前林苑的家冷清得让她有些害怕。现在这里变得温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家。
林苑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小时候在白塔里,她在哪里都是孤零零的。只有自己一个朋友。
自从她走出去了之后,显然交到了很多的朋友。
家里有了女仆和园丁,时常会有客人,哪怕在那些酒宴上,她的身边也总会围绕着好些人。
反而是自己……
曹芸芸朝林苑笑笑,把一叠手抄的资料递给林苑。“从前在学生会的时候,我恰好有做过无瞳之地的调研。我参考了最近的一些资料,最近重新整理了出来,把它们带来给你。”
她伸出手越过桌面,握住林苑的手,“苑苑,那个地方很危险,你一定要保重。”
她的手指很冰凉,林苑回握住她冷冰冰的手指。
或许是最近长期训练,手劲大了些,好像拉扯到了什么痛处,曹芸芸小声吸了一口气。
空气在那一瞬间安静了片刻。
“他对你动手了?”林苑说,面无表情,空气里的气压变低了。
曹芸芸想要掩饰。可她知道瞒不过林苑。
她们俩都是向导,又从小认识,很熟悉对方的各种感情波动。
她只能低下头,轻轻咬着嘴唇。
来的时候,她的丈夫知道自己去林苑家,脸色难看地拦住了她。
“都说了叫你不要再和那个林苑来往。”家里的哨兵一脸鄙夷,“被退婚了,还总往外跑,整天和各种哨兵混在一起。不是什么好向导。”
曹芸芸听了很不高兴,忍住不争辩几句,
“苑苑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也没有伤害过伴侣的感情,她在污染区甚至救了很多人。为什么说她不是好向导?”
她很少顶撞丈夫,向导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温驯贤良,忍耐是一种美德。
被激怒的哨兵抓住她的头发,给了她好几下。
哨兵的力气很大,打得她很久爬不起身来。
“我听说几个皇家卫队的哨兵都为她打了起来,你大概很羡慕她吧?也想成为那样放荡的向导?”
哨兵最后的话,还留在脑海中。曹芸芸忍住了泪意。
她是很羡慕林苑。羡慕她能有勇气摆脱这一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都是这样的,苑苑。”她低垂下脖颈,像一只受伤,飞不动的鸟,“我没有任何办法。也只能忍着,这种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或许婚姻的最开始,她的丈夫还对她保持应有的礼貌。
但那个哨兵逐渐意识到,在以两个人为单位的小小世界里,他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
人一旦拥有了绝对的权力,就很容易暴露出本性里最恶劣的一面。
电视的屏幕继续播放着那片电视剧,向导历经苦难,度过坚忍痛苦的岁月,终于获得了爱情。
赞美的歌声响起,催人泪下,令人感动。
“你可以反抗。”林苑握着曹芸芸的手,“我们并不软弱,不逊色于任何人。”
曹芸芸哆嗦了一下,仿佛知道林苑要说什么可怕的事一样,瞬间抽回了她柔软的手。
“他是哨兵,你知道的,我很害怕,他一个拳头,就会让我爬不起来。苑苑,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我做不到的。”
“你也可以让他爬不起来,我们是向导。”林苑说,“我可以教你。如果你愿意。”
她的语气很平,触手们却在地底沸腾。
【我生气了】
【对,用上园丁先生新教的技能】
【让他全身瘫软】
【让他哭着道歉】
【让他哭上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