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呐,谁要和你个糟老头子为伴!西无咎骂道。
“西无咎,我要你死!”想起这段时间内的心惊胆战,到今日的功败垂成,托罗目眦欲裂。
他此刻受的煎熬亦不比西无咎少,残魂逆天留存,全屏一股执念支撑,意识正在一寸一寸缩短,属于托罗的魂魄正在消散,留下的只剩下“杀西无咎”这个念头。
西无咎越是逃跑,他越是愤怒焦急,怨念也愈加强烈,理智丧失得则越快。听到雷声,托罗非但不畏惧,还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是残魂的疯态。
这已经不是托罗那个贼老头儿了,这是索命的冤魂!
“疯了……都疯了!”
怕雷电的又岂止是冤魂,他如今一身的伤,同样熬不过雷击,托罗摆明了就是要和他同归于尽!这个疯子!西无咎再也顾不得许多,张嘴喊道——
“嗷呜——嗷嗷!汪!汪!”
救命!救命!
没有里子,也不要面子,他凭着记忆中的印象玩命地往村子人多的田间跑,使出吃奶的力气.狗吠,好像非要把全村的人都引来不可。
他决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魔宫的大业,他还有未尽的心愿,他还要杀上九重天,他不能死在这里,被当做一条普通的野狗、隐姓埋名地消失在天地间,他不想……他不想死!
“嗷呜——”
阮青梅!死女人!看不到它危在旦夕了吗?她的狗都快死了,她还在外面鬼混,就是这么当主人的吗?当初说什么当她的狗就不会死,当她——
飞刃猛然定在他身前,托罗穷追不舍,一伸手,那飞刃便回到他手中,再度飞来。
他表情狰狞,双目血红,俨然恶鬼一般,理智已经完全沦丧——唯有西无咎的血才能浇灭他心头的执念!
黑狗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四肢虚软,头晕脑胀,猛然一脚踩空,从坡上翻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看着逼近的托罗长老,西无咎陷入绝望。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谁来救救他,谁都行,他什么都答应,尊位魔剑功力,他通通可以不要,他只要活下去,谁来救救他?!
然而这一次,老天似乎也没有听到他的呼唤,那些曾经死于他剑下的亡魂一个个浮现在眼前,讥讽地看着他的下场,指指点点,嘴里咒骂着他死有余辜,骂他罪有应得;他们一个个露出尖利的牙齿,好像在等着,等着将他一口一口咬掉血肉,解心头之恨……
“西、无、咎!”托罗的残魂举起飞刃,对着狗头砸了下去:“死——”
“啪嗒”。
一块石子打在托罗的后脑,那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还是叫托罗的动作一顿。
女人的声音从坡上传来——
“住手!别伤害我们家小乖!”
阮家的女主人颤抖着站在细雨里,面对狰狞恶鬼般的、神志不清的托罗大长老,腿都在发抖,怀里抱着一把扫帚,作为她唯一的“武器”。
“杀千刀的狗贩子!偷人家的狗你不得好死!村长已经带着人来了,马上就来了,你赶快停手,不然我打死你!”阮嫂子颤抖着放着狠话。
托罗的残魂已经被怨念淹没,理智无存,对于有陌生人加入这场战争似乎感到困惑,而利用这个空隙,黑狗“嗷呜”一声,忍痛爬开。
可惜,他没走几步,被阮青梅射伤的“前脚”发出剧痛,黑狗再次跌倒在地。
这一声挣扎让托罗从困惑中惊醒,忆起了自己的执念,转过头,再度走向垂死挣扎的黑狗。
阮嫂子焦急万分,对着田地里喊道:“阮青柏!你快上啊,还在等什么!咱家小乖快要死了!”
话音刚落,一个健壮的身影猛然从田地里扑出,奋不顾身地勒住托罗的脖子,富有技巧地,率先打掉他的武器。
“媳妇儿你别暴露我呀!”阮青柏一边喊,一边狠狠地缠住托罗,只觉得缠着一个冰块,又硬又冷,根本不像人类。
那残魂被这样阳气旺盛的精壮青年触碰,皮肤被灼烧一般痛苦,顿时哀嚎着,发了狠地挣扎。阮青柏此刻四肢都用来缠住托罗,再腾不出手来,灵机一动,用额头向前撞去。
他这一下毫不留情,连阮嫂嫂都尖叫着别开头。
“咚”地一声,巨大的身影失去意识,倒地不醒。
阮青柏松开手,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一把岁数了还来偷狗,臭不要脸!”
阮青柏回过身,在细雨中举起双手,准备对坡上的媳妇做个胜利的手势,抬头却发现阮嫂嫂早已不在坡上。
“小乖!小乖你没事吧?”声音从不远处的田地传来,阮嫂子抱着浑身是血的黑狗,哭喊道:“阮青柏,不好了,小乖好像死了!”
——并没有!
只不过在看到阮青柏一家的同时,黑狗本能地松了口气,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也瘫软下来,放心地昏死过去。
是昏,不是死。
西无咎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阮嫂子的哭泣和阮青柏喋喋不休地咒骂:“这杀千刀的狗贩子,还带着套狗索,人赃并获看他还怎么说!”
“哎,这都把小乖折磨成什么样了,小乖在咱家哪受过这份罪。”
“算啦算啦,活着就好,反正咱家也会养它终老的,乖啊,以后可别乱跑了,外面坏人多!”
作者有话说:
小乖,这次要知道感恩呀。
西无咎:……哼。
托罗:那是老夫的兵刃谢谢,神TM套狗索。
第76章 回家2
再次醒来时,并不是在院子里熟悉的木制小狗窝,而是在房子里。
床上铺着软软的毛垫子,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嘴边放着阮青柏亲手做的小木球——他当然不会喜欢这种玩具,但是为了不让小崽子热衷于玩抛球溜狗的游戏,他一爪子将球扒拉到狗窝里藏了起来,结果这一行为被这几个愚蠢的人类解释为“小乖最爱的小木球”。
脖子上又被套上了那见鬼的“伊丽莎白圈”,视野十分受限,不用问也知道,这肯定又是那蠢货夫妻俩为了让他养伤才戴上的。
身边有个软乎乎的东西拱了他一下,但很快就被抱走。
“红儿乖,小乖还伤着,不能抱,会压到他伤口,小乖会痛痛,知道吗?”阮嫂子将红孩儿抱到床的另一边。
小家伙好像听懂了,锲而不舍地从床的另一边过来,隔着毯子给狗子“呼呼”:“痛痛飞,痛痛飞。”
小孩子的手劲儿还是没个轻重,偶尔会碰触伤口,但是堂堂魔尊自然不会因为这点痛楚而和一个人类幼崽发脾气。他现在也没有那个体力。
阮嫂子手里握着一团毛线,不知道在织什么,那团线色泽质感都相当不错,而且有一种熟悉的气味儿。西无咎心想阮家如今的生活倒是改善了许多,连这么好的材料也买得起了,看来阮青梅的奶茶店没少盈利。
“秀蓉,我回来了。”这个家的男主人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深秋的凉气和水气,西无咎这才注意到,原来外面下雨了。
从前也是这样,夏日阵雨的时候,这家人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一定要让他呆在屋里,第二天还会把他狗窝里的干草换一窝,确定干爽舒适了才让他回去。
他这样的大家伙,雨季和人类一起闷在屋子里,这家人居然也不害怕。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故意跳到凳子上,前爪扒着桌子,要和人一样吃饭。他想,他们一定会勃然大怒,可能还会追打他,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故意把桌子掀翻,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便是道契也不能说什么。
虽然伤不了阮青梅,他照样可以拿她的家人出气!
第一个过来的是阮青柏,像没睡醒似的,迷迷糊糊地来到桌边,就在狗子边上的位置坐下,端起碗来喝粥。西无咎以为男人根本没看到他,又挺直了上身,甚至用尾巴扫了扫男人。
男人且抬手在狗子头上熟稔地撸了一把,回头向厨房喊道:“秀蓉,小乖好像没吃饱,我喂他点儿粥。”
厨房传来女人的声音:“粥没有咸淡,它不一定吃。”
“我说兄弟,你还挺挑?不愧是二丫领回来的。”阮青柏嘿嘿一笑,夹了点野菜到碟子里,给他送过去,“来,吃吧。”
西无咎:“……”
他当时就觉得这家人大概有点什么毛病。
他是狗啊。
不,他不是狗,他是堂堂魔宫之主,魔尊殿下……但是这家人并不知道,阮青梅也不知道,他们就是把他当做狗来养的。
凭良心讲,他们对狗,比起自己对阿南叶都好多了。也因此,生死关头,得知这夫妇俩来了,他心里一松就晕了过去,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小乖今天好点了吗?”阮青柏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狗子的伤情。
“刚才醒了,但是不动也不吃东西。”
阮青柏脱下斗笠,抖落了蓑衣的水珠,叹道:“不吃东西怎么行呢,给他煮点爱吃的。”
“还用你说?锅里炖着肉粥呢。”阮嫂子说着,在狗子下巴挠了挠,“小乖最爱吃我做的肉粥了,是不是呀?”
黑狗眯着眼睛,懒洋洋的,一副随她□□的样子。
阮青柏道:“我也爱吃,给我留点。”
西无咎:“……”
——他就说,这家人真是太奇怪了!
“青柏,狗贩子那事,村长怎么说?还是不能报官吗?”阮嫂子一边织东西一边问。
阮青柏换了身干衣服,盘腿挨着小乖坐在床上,把红孩儿抱在怀里:“我问了,村长说没抓到人,光有工具没什么用,官府不当回事的。奇怪了,那人我明明都打晕过去了,就在脚边,怎么一回头就没了呢?”
按说那片都是田地,四面连个树都没有,逃走的话他也应该看见,除非是原地消失了。
可是人怎么会原地消失呢?何况他那狗贩子还是个白胡子老头儿,都那么大岁数了,就算腿脚在利索,也不能跑那么快吧。
“真是见鬼了,人没抓着,就剩下一把套狗索,官府根本不认账,还说那不是套狗索。”那圆圆的刀刃,还带着链子,不是套狗的,难道是套人的?
阮嫂子不由担心:“那贼人不会再回来吧?咱们小乖可经不起折腾了。”
“不会,村长说这阵子加强村里的巡防,看见可疑人士村口就给他拿下!”阮青柏又说,“村长还说这次事件很恶劣,影响特别不好,咱们杏花村几十年没出过这样的事,他会重点排查的。现在不只咱们,家家户户都盯着呢,他赶来就死定了!”
黑狗眯着眼睛假寐,耳朵时不时动一动,心中却在冷笑。
——白费力气,根本不可能抓到人的。
狗贩子……哈,若是托罗知道自己最后留给这世间的印象居然是这三个字,怕不是气得死去又活过来。
托罗的本体在毓秀峰的时候就死了,至于为什么他的残魂能离体支撑这么久,一来是执念太强,二就是他生前就善于鼓捣这方面的术法,给自己下了什么禁咒也说不定。但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的执迷不悟罢了。
被阮青柏治服后,那执念也就散了,魂归天地,怎么可能找到人。
至于“套狗索”,大概是老匹夫的兵器圆月飞刃,那玩意倒是货真价实的法宝,只不过落在凡人阮青柏手里,也只能当个“套狗索”。
西无咎微微抬眼,看着这一家三口,若有所思。他确实没想到,在那样的关头,自己的法力尊荣部下甚至是御主全都靠不住的时候,会是这家人冲出来保护他,奋不顾身。
托罗再弱也是魔宫大长老,若不是强弩之末,这两口子都不够他杀的。阮青柏夫妻若有个好歹,小崽子不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将来长大,人家告诉他,你爹娘是为了救一条狗丧的命,这……叫人怎么听?
真是一对鲁莽的夫妻。
不过他堂堂魔尊,不会白白地欠下凡人的恩情,这一命,他会还的。
大不了将来他恢复法力找阮青梅报仇的时候,只当他们和那女人没有关系!至于之前他们把他半颗脑袋几乎“剃秃”的事……看在他们奋勇救他,又悉心照顾他养伤的份上,他就不计较了!
突然,背上一凉,是那夫妻俩掀开毯子,要给他换药了。
因为套着伊丽莎白圈,狗头转不过去,所以看不见伤势,但背上和腹部都异常清凉,西无咎知道这必又是从那啰啰嗦嗦、抠抠搜搜老大夫处拿的给人用的,廉价的外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