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米铺开在不起眼的?巷子里,门?面不大?,但生意出乎意料地好。门?口有许多脚夫来来往往搬东西?。
裴沅祯进门?,掌柜的?没想到还能来这么个贵客,有些局促地问:“客官要买粮?”
“寻人。”裴沅祯道。
话音刚落,里头出来一?人。他见?到裴沅祯面色惊愕又惶恐,上?前欲行礼却又怕暴露身份,只得?躬着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等进了后头的?账房,那人立即跪下来。
“罪民宁珲见?过裴——”
裴沅祯抬手打住他,缓缓开口:“我?的?事想必你父亲已经跟你说了,他派你前来应是对?你十分信任。既如此,我?也信你。出门?在外?,繁文缛节可免,你只管办好差事。”
“是!”宁珲愧疚又激动,张口想说什么,最后震声道:“属下定不负公子栽培和期望,一?定好好办差。”
宁珲便是澶州宁知府的?儿子,也正是那天带表弟去围攻酒楼的?那位。
可那日之后,宁知府给他陈述了利害,并让他在裴沅祯面前将功补过。宁珲愧疚之余,心下感动。
然而,更多的?是敬仰。
裴沅祯,意志坚韧才智过人,年纪轻轻就位居内阁首辅。这样的?人,哪个满腔抱负的?男儿不仰望?
外?头都说裴沅祯是大?奸臣,可但凡有点明辨的?人都清楚。先帝在时,大?曌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倾轧乌烟瘴气,百姓更是民不聊生。而裴沅祯却以雷霆手段在战场上?震慑强敌,与邻国订立盟约,这才让大?曌得?以喘气,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短短几年,大?曌在裴沅祯的?治理下,日渐昌盛。
他虽是奸臣,可也是能臣。
宁珲起身,像是个初见?情人的?毛头小子似的?,手脚无?措,耳朵泛红。
“公子,您交代的?事,属下办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何意?”
宁珲紧张地说:“十万石粮,澶州出三万石,另外?七万石从陈家的?粮铺出。”
“只不过......”他又说:“陈家粮铺遍布各地,要全部?凑齐还得?等些时日。但属下已经安排了最好的?货船,会分批逐一?运送到岱梁。”
“嗯。”裴沅祯说:“你做得?好!”
得?了这么句话,宁珲更加热血沸腾,脸上?因振奋而红得?像喝了酒似的?。
他郑重道:“属下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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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粮铺,沈栀栀跟裴沅祯往回走?。
恰巧瞧见?斜对?面有家布庄,迟疑了下,她?开口问:“公子,我?们现在还要去哪?”
裴沅祯扭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奴婢......”沈栀栀委屈说:“来之前,奴婢跟公子说好了,若是时间充裕,准奴婢去布庄扯布来着。”
“是么?”裴沅祯装糊涂:“我?准了?”
“嗯。”沈栀栀忙不迭点头。
裴沅祯瞥了眼那家普通杂乱的?布庄,门?口还堆了些花里胡哨不知是何材质的?布料。他蹙眉:“不是要做衣裳?去别的?地方买。”
“去哪?”
“去个好点的?铺子。”
“不用。”沈栀栀刹住脚:“奴婢就喜欢这。”
“为何?”
“这里地段不好,布料肯定便宜啊,说不定还能砍价呢。”
“......”
见?他没话说,沈栀栀趁机将伞递给他:“公子您稍等一?会,奴婢买好布很快出来。”
“......”
沈栀栀钻出伞,飞快地跑进布庄。
细雨纷飞,裴沅祯撑伞站在青石街道上?。透过朦胧雨幕,还能瞧见?铺子里站着两个妇人。
沈栀栀在里头挑挑拣拣,抱着匹布与那两个妇人攀谈。她?们对?着布指指点点,也不知说了什么,沈栀栀随即撂开那块布,去选别的?。
就这么,裴沅祯等了良久。
许是巷子安静,又许是雨丝沁人心脾。他望着长街青瓦和袅袅炊烟,心里竟是难得?地宁静。
这么等等也好。
他觉得?。
铺子里,沈栀栀还在忙碌地选布料。
一?个妇人热情介绍:“姑娘,做肚兜选这种花色的?好。”
沈栀栀看了眼,迟疑,她?更喜欢手上?这块素色的?。想了想,她?说:“多谢大?娘,我?买这个就好。”
她?让老板剪了两尺,然后数钱递过去。转头时,瞧见?裴沅祯撑伞静默地立于?雨幕中?。
他身上?的?衣袍是青墨色的?,天际烟雨也是青墨色的?。乍一?看去,就像人走?进画中?般。
付好钱,沈栀栀跑出门?,匆忙把布塞进布袋中?。
裴沅祯转头,眼尖地瞧见?是一?块藕茎色的?棉布。
他垂了垂长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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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小巷后,裴沅祯并不急着上?马车,而是悠哉悠哉地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漫步。
就跟第一?次出门?逛街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偶尔还停下来瞧一?瞧新鲜的?事物。
不久后,他脚步停在一?家铺子门?前,盯着里头瓷器瞧。
那老板热情介绍:“客官,可要看瓷器?”
裴沅祯进门?,拿起只瓷碗对?光看了看,问:“这些是官窑烧制的??”
“客官可真是笑话小的?了,小的?烧的?瓷器哪能跟官窑比?这些是小人自家的?窑烧制的?,上?头的?花纹也是老父亲一?笔笔画的?。”
裴沅祯面色凝了片刻,说:“如此精致花纹的?瓷器,倒像是从官窑而出。”
甚至,在他看来比官窑还做得?好。
老板笑道:“客官一?看就是行家。实不相瞒,我?家中?三代都是烧瓷器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在官窑干过,所以手艺就传到了我?这里。”
“后来为何不在官窑干了?”
“唉!”老板叹气:“说来话长,本来我?父亲干得?好好的?,但后来被人撵出来了。”
“为何撵出来?”
“我?父亲掌工艺,工钱高。后来窑官把自家亲戚带过来,就把我?父亲撵出来了。”
“客官从外?地来的?不知晓,如今恒城官窑里头全都是那些当官的?亲眷,肥水不流外?人田。”
裴沅祯默了默。
恒城瓷器是大?曌最有名的?,往年与边境邻国互通也皆是用恒城瓷器。甚至连宫里的?御贡景泰蓝也挑选自恒城官窑。
每年数以万计的?瓷器从恒城出去,又换算成数万银子进恒城,殊料此地官窑竟是腐败到这个地步。
再如此下去,恐怕大?曌瓷器交易在诸国中?会日渐减少。
裴沅祯出门?,兀自站在台阶上?思忖。
沈栀栀在一?旁给他撑伞。
但裴沅祯个子高,她?举得?费劲,时不时就要换只手。
这会儿,沈栀栀手酸了正要换。却不想伞柄一?不小心滑落,砸中?裴沅祯的?头。
沈栀栀傻眼......
裴沅祯眸色沉沉转身。
“公子......”沈栀栀笑得?比哭还难看:“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手酸了。”
“......”
罚也不是,训也不是。默了默,裴沅祯索性自己接过伞,没好气道:“走?吧。”
“公子不买瓷器?”他看得?那么认真,还以为想买呢。
“买了你提着?”
“嘤......奴婢是真的?没力气了。”
“......”
对?于?这么个婢女,裴沅祯已经没脾气了。
第33章
船继续南下?, 快接近岱梁时,天气总算转晴。
连着下?了多日的?雨,沈栀栀觉得全身都快发霉了。她早上起来趁日头好?, 从屋子里抱被褥去晒。
想了想, 又跑去把阮乌的?床垫也拖出?来晒。
阮乌这种狗,别看平日勇猛无敌的?样儿?,然而一上船就蔫了。它跟尤冰倩一样, 晕船。吐倒是不吐,就是打?不起精神, 一天到晚躺在它的?狗窝里睡觉。
沈栀栀帮它晒床垫, 它还不乐意?,咬着不肯放。
“你放不不放?”沈栀栀凶它:“你看你睡这些日下?来,狗毛乱翘,哪里还有当?初那个威风凛凛阮将军的?样子?”
阮乌嗷呜两下?, 撒气放开?,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沈栀栀晒完东西没什么事做,想起前?几日买的?两尺布来。
不知是近日伙食好?,还是解毒的?特?殊药材导致, 她发觉自己身子长得很快,小衣隔一段时日就得换新的?,出?门时她带来的?已?经穿不得了。
她叉腰在栏杆边站了会, 然后进屋取布去找尤冰倩。尤冰倩才情见识广博, 想来她那里的?花样子应该极多。
只?不过, 尤冰倩不在屋子, 婢女说去见裴沅祯了。
是以, 沈栀栀又跑去裴沅祯的?书?房外头等。约莫等了两刻钟,房门吱呀一开?, 尤冰倩走出?来。
她转头一看,见沈栀栀站在那,问道:“栀栀姑娘找公子?公子在里头。”
沈栀栀摇头,笑道:“我来找你的?。”
她眼尖地瞧见尤冰倩的?眼眶泛红,像是才哭过,连声音都还带着未缓过来的?情绪。
“你......”她迟疑了下?,问:“怎么了?”
是不是裴沅祯说什么话让她伤心了?
她想起裴沅祯这些日在船上的?种种恶劣行径,是越发放浪形骸了,有时候二楼雅厅里的?歌舞居然持续一整宿。
沈栀栀心下?唏嘘,见尤冰倩如此,实在为她感到不值。
“没事。”尤冰倩摇头笑了笑:“栀栀姑娘找我有何事?”
她既然不想说,沈栀栀也不好?再?问。
“哦,也不是大事......”她从布袋里掏出?棉布,问:“尤小姐可否帮我看看,这种布料绣什么花色好??”
“栀栀姑娘要做......小衣?”尤冰倩把最后两个字小声吐在唇边,牵着沈栀栀往回走:“我那有许多花色,带你去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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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几日,船在一个叫邬禾的?县城停下?来补给。沈栀栀不用伺候笔墨,便摆了张椅子坐在船头做针线。
阮乌窝在她身边晒太阳。
过了会,船上突然热闹起来。听说又来了个新的?歌姬,是邬禾青楼琵琶弹得最好?的?。
沈栀栀听婆子和小厮们窃窃私语,说那歌姬琵琶弹得如何如何好?,腰肢如何如何细,脸蛋又是如何如何的?白嫩美艳。
沈栀栀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一路下?来,几乎每停一个地方补给,裴沅祯都会招当?地的?头牌来服侍。
她放下?针线揉了揉眼睛,然后懒懒地靠在阮乌身上。
“狗大人,你家主子这些年是不是在京城憋坏了?”
她无聊地说:“以前?还听说裴首辅不近女色呢,原来传言都是假的?啊。储玉院那些姑娘身份不明他不好?亲近,如今出?来外头,竟是肆无忌惮起来。啧啧......”
阮乌懒洋洋地甩尾巴。
沈栀栀一把抓住它的?尾巴,梳狗毛。
“也不知何时能到岱梁,再?这么下?去,这船上到处都是胭脂水粉的?味儿?,实在熏得很。”
雅厅的?那些歌姬舞姬花枝招展,个个身上洒了香露,连饭堂和走廊都有她们的?味道。
最可怜的?是尤冰倩,不仅得忍受裴沅祯招妓,还得忍受这些歌姬们挑衅。
想到尤冰倩前?几日泛红的?眼眶,强忍着不肯掉泪的?样子,她叹了口气。
真没劲!
她想。
原本还以为能看到权臣贵女虐恋情深不能自拔而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没想到是这样。
真为尤小姐感到不值!回头有机会了,定要好?生劝劝她,这种负心薄情的?大奸臣有什么好?喜欢的??
弃了得了,这世上俊秀的?男子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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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刚上船的?歌姬面色凝重?。
“大人,属下?刚得到消息,荷县水患严重?。”
裴沅祯正在看书?,动作缓缓停下?:“整个岱梁水系通畅,河坝牢固,又怎会有水患?”
此前?,他之所以将“改田种桑”政令选在岱梁,原因之一就是看中整个岱梁的?水系完善。尤其是荷县的?水系四通八达,河坝坚固,储水充足,是种桑的?最佳之选。
“属下?也觉得奇怪。荷县水坝确实牢固,且河道通畅,即便遇到连日秋雨也未必能淹没荷县。”
“可这次荷县多处水坝决堤,水流汹涌而河道疏散不及,便径直冲向了百姓农田和村庄。如今荷县多个村庄被淹,百姓四处逃难。可荷县县令不仅坐视不管,还封锁消息,将逃离村庄的?百姓拘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