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杠,纯粹是好奇。
虚影微垂下眼,笑容更浅淡了些:“天命如此。”
譬如他,譬如方才那个小姑娘,譬如这世间生生万物。
万物周而复始,自有轮回,自难更改。
这些年在崖底时,沈雪烛偶尔也会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
他想方设法将他们救出轮回,却无力看他们再跳出天命。
听了这话,玉影怜唇抿得更紧,脸上浮现出不服气的神色。
“大师兄就凭一句‘天命’,便可如此妄断后果么?”
他其实和这位大师兄并不算相熟。
敬之畏之,仰之惧之,却无多少同门之谊。
众所周知,羲和宗望舒峰的大师兄沈雪烛体弱多病,常年闭关,峰主青云子说是为弟子寻药,一去多年,了无音讯。
种种情况下,他们底下的几位弟子,都与这位大师兄算不上熟稔,多年见不到几次面,更别提像是有些峰那样关系密切。
相敬如宾,就是他们关系最真实的写照。
玉影怜感激大师兄此次相助,却也不会因此完全妥协自己的想法。
“若是信命,我辈修仙之人还有何希望?倒不如及早放弃,归于尘土,倒也落得清净自在。”
想起自身遭遇,和那始终凝不出的魂印,玉影怜冷笑了一声:“大师兄在洞府内闭关已久,想来不止是修为大涨,竟然还能知晓天数。”
面对“师弟”难得天真又咄咄逼人的指责,沈雪烛虚影的神情有些奇妙,只是影子绰约模糊,让人看不真切。
他知晓玉影怜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也不愿开口辩解。
费时费力。
对现在的玉影怜,毫无必要。
虚影忽得散开,最后又‘嘭’得一声,变成了原先的雪白毛团儿,轻轻一跃,落在了玉影怜的肩上。
肩上压下一物的重量让玉影怜冷静了些许,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自己这位大师兄在羲和宗的名声,以及峰主青云子离峰多年,望舒峰弟子各有缺残,却始终没有被底下诸峰吞并取代的缘由……
无非是“沈雪烛”这三个字。
一点笔墨间,天地倏忽变。
当年凡是来望舒峰挑衅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竖着进,散着出。
偌大的羲和宗,弟子纷乱杂多,来历不同,更各有性情,能被众人心甘情愿称为“大师兄”的,从来仅一人而已。
——沈雪烛。
纵使闭关多年,依旧余威犹存,让人不敢妄动。
玉影怜终于感到了几分压力,心中生出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后怕。
就好像在何时何地,他曾经惹怒过这位大师兄,然后被对方痛殴了一顿一样。
奇怪,他明明没怎么和这位大师兄相处过啊。
玉影怜额上冒出了点点冷汗:“抱歉,方才并非有意冒犯大师兄,只是……”
只是他不相信,不想信,不愿信。
玉影怜抿了抿唇。
这触及到了玉影怜最深的伤疤。
——魂印。
玉影怜定了定神,收敛起情绪,继续一步一步小心地继续向里走去,努力寻找话题,打破这份令人心悸的安静。
“师兄若是愿意,不妨再帮我算一次,我此行成功概率为几何?”
雪白的猫儿轻巧地站在他肩上:“我早前便算过。”
猫爪尖锐,紧紧扣在肩头,痛得玉影怜倒吸一口凉气。
他怀疑大师兄实在借机报复他刚才的无礼。
“师兄算出来的结果呢?”
“万般凶险。”
若他不来,玉影怜此次毫无胜算。
玉影怜默了一下,又问:“那师兄来了后呢?”
沈雪烛叹了口气,温柔道:“万般凶险,一线生机。”
玉影怜:“……”
隐隐约约有被嘲讽到。
这种嘲讽,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怪异的亲切和熟悉。
“所以,此行大凶?”玉影怜猜测道。
“不。”立在他肩头的猫儿晃了晃脑袋,猫爪上的尖锐勾了勾。
“是大吉。”
第5章 哔哔哔哔哔
万般凶险,一线生机。
如此卦象,却又是大吉之兆。
绕是沈雪烛曾化身“九幽”,驻守在鬼界边境多年,见惯生死,也有些看不明白这样的卦象。
也正因如此,即便十分麻烦,即便知道自己不该与人世有更多牵扯,沈雪烛也捏出了一个分身前来一探究竟。
……
无上剑宗正殿之内,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了站在正殿内的女子身上。
她穿着无上剑宗外门弟子的普通服饰,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饰品和法器,本该是毫不起眼的装扮,却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同。
不止是因为那即便在宗门内也极为出挑的仙姿玉貌,更因为她周身的气魄。
那样的正义凛然,那样的刚正不屈。
“我怎么……”怎么觉得,我们现在活像是话本子里的反派?
一个弟子憋不住想开口,又在师兄的瞪视下憋住了话。
本来就是嘛!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呢。
小弟子心下嘀咕。
周围弟子约莫有十来个的样子,各有所思,却都在自家师父的暗示下,不敢再出声。
虞珈雪早料到如此。
什么“师父念你年纪小”,什么“只要道歉便可”,都是些假话。
玉临安见状,叹了口气:“虞师妹,你就认错吧。”
“只要你道个歉,获得婉儿师妹的谅解,此事也就过去了。”
虞珈雪挑了挑眉:“我错在何处。”
玉临安道:“总不该动手。”
“是啊,我就该任人辱骂不还口,任人殴打不还手,直到被人害死了,再听些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此这般,才能算是你们眼中完美的‘虞雪’。”
忽略脑中电子音的疯狂叫嚣,虞珈雪盯着玉临安难堪的脸色看了几秒,忽得嗤笑一声。
她懒洋洋道:“既然师兄这么会找错,不如我做主,今日这错就由师兄把这错认下吧。”
“虞雪!你好大胆子!这关玉师兄什么事?!”
一个站在人群中的粉裙女修憋不住站了出来,指着虞珈雪声色俱厉:“玉师兄好心帮你,你竟然还要污蔑他——你是想将脏水往玉师兄身上泼么?”
哟,看来是一个玉临安的忠实拥趸者。
虞珈雪挑了挑眉,转过头瞥了眼开口的粉裙女修。
容貌称得上俏丽可爱,此时柳眉倒竖,破坏了原本的五官结构,显得脸大如饼。
而她的话,亦是如此。
“我可没这样歹毒的心思。”虞珈雪收回目光,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从头到尾,不都是你们再将脏水往我身上泼么?”
“你们不信我说的话,不信我一开始就没有推虞婉儿下水的意图,即便我后来为你们演示了一遍,将事实放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是不信。”
虞珈雪叹了口气,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扫视了一圈在场弟子。
方才那几句话的作用配上先前目睹的虞珈雪创人落水的英姿,那些弟子几乎都下意识低下头,不敢对视。
唯有几个还在坚持。
不是瞪眼就是咬紧牙关,想来是对她恨入骨髓了。
[那个是男三闻惊灯!你小时候救过他!他一直想找你报恩,但是认错人了,以为是虞婉儿救了他!]
[拿下他,解除误会,他会成为你的最大助攻!]
哦,是虐文常见认错梗。
必须经过一顿虐身虐心的“你爱我不爱”后,真相才能浮现水面,然后瞎子们纷纷复明,纠结痛苦一番,再黯然放手。
此处,“虐身”特指女主,“虐心”特指男一二三四五。
虞珈雪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压根儿没在闻惊灯身上停留:“我那时是在你们的强烈要求下进行了现场演示。”
“你那不叫演示!”粉裙女修义愤填膺,“你根本就是为了伺机泄愤。”
[她是女三万青桐!是西洲星河世家万家之女,你现在还不能招惹她!]
虞珈雪立即心中转换提取了一下重点。
万青桐,青铜啊。
懂了,是个白送上门来给她打脸的好人!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虞珈雪转过头看向万青桐,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了一个邪魅狂狷的微笑:“毕竟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万青桐呆怔了一瞬。
她甚至来不及生气虞珈雪的话,仅仅是她刚才露出的那个笑,就足以让她思维凝滞。
……这是何等鬼畜魔性的笑容啊!
在场所有人包括长老掌门在内,凡是目睹了这个笑容的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凝固。
你说她丑么?当然不!只是这个笑容、这个笑容……
实在难以形容。
得意中带着一丝不屑,不屑中带着万千嘲讽,嘲讽中还裹挟着某种让人惊惧的东西。
太怪了。
仿佛多看一秒这笑容,自己的洞府山头就会被拆了一样。
越是回忆,越是令人头疼欲裂。
章长老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从方才他便想说了,分明有这样出尘绝艳、冰姿雪魄的好模样,为何、为何要如此作践!
还有那几句话……
为什么短短几句凡人之语,就能让人如此气血上涌?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法?
“你、你怎可以说出如此粗鄙之语!这是污蔑!”
万青桐显然气得不轻,她伸手指着虞珈雪,嗓音都变得分外尖锐。
不止是她,在场所有的长老与弟子俱是神情微妙。
虞珈雪气定神闲地站在殿中央,分明她站在殿中,是处于下风的位置,可偏偏她的姿态如此气定神闲,反倒将万青桐衬托得气急败坏,宛若跳梁小丑。
闻惊灯看完了全程,盯着虞珈雪看了三秒,旋即移开目光,冷笑道:“哗众取宠之徒。”
“你根本不配姓虞。”
一直未出声的虞婉儿听了这话,唇边露出了一抹笑又立即克制住,只摇了摇头,依在闻惊灯身旁,虚弱道:“还请闻师兄别这么说,无论如何,她总是我的妹妹。”
她脸色惨白,伴随着时不时地咳嗽,愈发显得可怜。
这样的病弱可怜,还不忘为自己不懂事的妹妹说话,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姐姐”了。
尤其是这句“无论如何”,可真是用得妙极了。
虞珈雪忍不住为她鼓掌:“是啊,我总是姓‘虞’,无论你们认不认,我都虞家嫡系的独女。”
看见虞婉儿脸色微变,嘴角的笑都要维持不住了,虞珈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这?
虽然她觉得这种“嫡庶神教”出现在一本修仙文里实在可笑,本人也非常厌烦这种行为,但这不妨碍虞珈雪以此来气死他们。
说句实话,突然穿到这里,虞珈雪心里很不爽。
但看到他们因她而不爽,她就爽了。
在和虞婉儿相认后,闻惊灯曾发誓要守护这个自己的生命力的那缕光,他最看不了有人欺负虞婉儿,再次冷笑:“可笑至极。”
“一个姓氏罢了,你又如何配与婉儿相提并论。”
嚯。
虞珈雪转向站在虞婉儿身边的闻惊灯,看了他几秒,点了点头,笃定道:“这位道友多次提及‘姓氏’二字,可见是极为在乎的。”
闻惊灯呼吸一顿、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
一言穿心。
闻惊灯确实在乎。
作为不被叶家承认的私生子,闻惊灯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被人承认,能够有人看见他的存在。
系统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对闻惊灯的介绍,最后总结道:[宿主,加油,治愈他!]
虞珈雪无比自信地在内心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如果道友真的喜欢想要,倒也不是不行。”
虞珈雪糊弄完系统,立即提议:“‘虞’这个姓氏不算常见,但也不少见。你要是实在嫉妒,考虑一下入赘吧。”
“哦对了,事先说好。”虞珈雪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我是不要你的,你自己多去找找,比如你旁边这位,一向喜欢收集我不要的垃圾,你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收留你。”
不就是致郁嘛,哪里痛往哪里戳,她最擅长了!
系统:……???
随着虞珈雪话音落下,场内一片死一般得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