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上的铜锁锈迹斑斑,正殿门锁亦不翼而飞,此处谁都能进,谢星阑又问道,“你来时,此处是哪般景象?他留下的遗书在何处?”
“小人来时,薛公子就倒在蒲团边上,身边一大滩血迹,小人吓死了,去摸脉搏时,便发现人早就死了,至于遗书,是……是在薛公子胸口发现的,小人心知不好,便去薛府报信,后来二老爷来了拿走了遗书,似乎命人送回薛府了。”
谢星阑去看薛肃清,“遗书上写了什么?”
薛肃清梗着脖颈,“遗书上,是写他因今岁科考落第,早已郁闷多时,又因崔家姑娘之事受了些感染,便下定决心来此求死,让家里人莫要因此悲痛。”
谢星阑眯眸,“他是来此殉情?”
薛肃清顿时怒道:“什么殉情?你休要胡言!崔家姑娘和铭儿皆是清白之人,且死者为大,你还想败坏他们身后之名吗?!”
谢星阑见他义正言辞的,目光一转看向那小道士,“那你来说说,遗书上都写了什么?”
小道士一听吓得发抖,“小人不知,小人不知遗书写了什么……”
谢星阑似笑非笑的,“你既然看到了遗书,周围又无人,难道你半分不好奇薛铭为何而死吗?我若是你,必定先将那遗书拿出来瞧瞧。”
小道士趴去地上,“小人认得薛公子,怎敢冒犯薛公子?”
谢星阑了然状点头,可下一刻,他话锋一转,“你认得薛铭,又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我看薛铭身上身无长物,极有可能是你贪财害命,来人,将这个谋害薛公子的凶手捉回牢里严加审问!”
秦缨惊了一跳,谢星阑这栽赃枉法之行,简直比赵镰还要嚣张霸道,她正要出声,却见小道士吓得直哭出来,眼看着龙翊卫步步逼近,他连忙大声喊道:“不是小人,不是小人,小人看过薛公子的遗书,他上面写着,他……他是畏罪求死……”
谢星阑毫不意外他改口,秦缨却听得一挑眉,不说别的,对付以势压人的薛肃清,和这耍滑头的小道士,的确是谢星阑这一套管用。
眼看着小道士要道出遗书真相,薛肃清立刻吼道:“你放肆!”
谢星阑冷冷看他一眼,片刻后道:“你进来禀告。”
小道士哆哆嗦嗦爬起来,薛肃清想上前拦他,谢坚却带刀先将他阻住,薛肃清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看着小道士进了正殿,终是绝望地闭了闭眸。
进了殿门,小道士再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地道:“薛公子说是他为情所困害了威远伯家的小姐,又说他们二人早有情谊,他见不得崔姑娘嫁给旁人,杀了崔姑娘之后,也无颜苟活于世,所以来此自戕,希望天尊能宽恕他的罪过,否则,他就算活着,也如身在地狱一般。”
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谢星阑道:“这遗书绝非薛铭所写——”
秦缨道:“不错,薛铭也绝不可能乖乖地被割了手腕,我查看下来,怀疑凶手先在此布下迷阵,要么是毒药,要么是毒烟,先将他迷倒之后才下杀手。”
谢星阑接着道:“但他能深夜来此,凶手一定是抓住了他的把柄,或许,他和崔婉有私情是真的,崔婉也是被他所害,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秦缨眼瞳微寒,“那谋害薛铭之人,必定也是在昨日夜游乞巧的十人之中!”
第10章 装病
“公子,后殿有发现。”
谢坚喊了一声,谢星阑和秦缨忙从一侧的小门绕进了后堂,便见谢坚指着元始天尊神像之后,“这里,这里有一处被烟熏火燎过的痕迹,且此处有个洞可通往前殿,若有人在此燃烧迷香,迷烟正好能飘去前面。”
秦缨对此物只闻其名,便迟疑道:“迷香真的能迷倒人吗?”
谢星阑侧眸瞟了她一眼,“你既知晓颇多奇门之术,却不晓得此物?”他收回目光,抬手在那烟熏处拈了拈,“迷香多用曼陀罗和闹羊花,普通人闻此物,不到半刻钟便会不省人事,而此处阴湿腌臜,能将迷香的味道掩下去。”
秦缨咋舌,沉吟一瞬道:“昨夜薛铭回府没多久便离开了,但凶手却先一步来此地,那说明凶手离开忠远伯府,也是刚回府便离去。”
谢星阑转身朝外走,出了门后,目光落在了裴朔三人身上,“你们三个昨夜各自回府后,可曾再出府门?”
裴朔无奈摇头,“我没出去过。”
崔慕之也道:“昨夜我在伯府多留了两刻钟,待商量好如何给婉儿治丧才自行离去,回府之后,我便再未出府。”
林潜狐疑道:“我也径直归府不曾离开。”
薛肃清面上青白交加地僵站着,谢星阑看着他道:“凶手是有预谋的谋害薛铭,你们为了隐瞒遗书内容,竟连是谁害了薛铭也不查,当真打算以意外论处?”
“当然要查——”
谢星阑话音刚落,另一道沙哑却掷地有声的声音在观门之外响了起来,薛肃清面色微变,连忙转身迎出去,“父亲,您怎么来了?”
来的人正是国子监祭酒薛献知,他年过半百,发须皆白,此刻被管家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他目光矍铄地盯着谢星阑,又从袖中掏出一方信笺,“不仅要查,还要和崔家姑娘被谋害一起查!”
薛肃清忍不住道:“父亲三思……”
薛献知横了他一眼,“三思什么?这封遗书,根本不是铭儿所写!是有人害了他,还要将谋害崔家姑娘的事栽赃到他身上,铭儿行的端做得正,有什么不能查?”
薛献知将那份遗书递给管家,管家捧着遗书交给谢星阑,薛肃清这边却道:“可是众口铄金,消息一旦走漏,外间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到时候铭儿便是清白之身,又如何说得清楚?京城世家之中,这样的事还少见吗?”
薛献知背脊笔挺,仍然执拗地道:“那也不能白白背了这罪过,岂非更说不清楚?”
薛肃清一时哑口,谢星阑已看完了手中遗书,又问薛献知,“薛祭酒为何说这遗书并非薛铭所写?”
薛献知轻哼一声,“字迹的确很像铭儿,可铭儿的字是我教的,他的习惯我最清楚不过,这封遗书,分明是仿写,且还写得颇为潦草。”
谢星阑眉头紧皱,“模仿字迹,也需要熟悉他的字迹才行,薛祭酒可知道有哪些人熟悉薛铭的字迹?”
薛献知微愣,一旁薛肃清道:“我父亲从前收过许多习书法的学生,林公子、裴公子,还有崔世子,都曾去我们府上学过,还有许多世家小姐也去过,短则半年,长则三五年的都有,这期间铭儿也跟着一道进学,此外,铭儿国子监的同窗也都熟悉……”
薛肃清说得多,可此番需要排查的范围却没有那么大,谢星阑径直问:“除了他们三人,威远伯府的赵雨眠,吏部尚书府的简芳菲,巡防营吴都统家的吴舒月,鸿胪寺卿家的傅灵,陆御医家的陆柔嘉,你教过哪几个?”
薛献知一听,“只有陆御医家的姑娘未曾教过……”
京城世家信奉诗书礼仪传家,无论男女,皆四岁开蒙,延请名师教习,男子是为了入国子监求功名,女子则修个才德兼备以说亲事,薛祭酒名望极高,京城公子贵女们自然趋之若鹜,可如此一来,除了排除了陆柔嘉之外,还有四人需得查证。
谢星阑当机立断,“薛铭的尸体你们可带回,但案子未查清之前莫要下葬,至于这遗书上说的,我们自然会去查证。”
薛肃清一脸欲言又止,薛献知却十分笃定遗书所言皆是假的,这时,谢星阑又道:“薛铭的贴身小厮何在?”
“小人在——”
“小人澄砚,见过大人。”
谢星阑招手令他近前,“昨日你们公子去伯府赴宴,可有何异常?”
澄砚摇头,“没有,昨日公子和崔世子他们一直在一起,没有任何异常。”
谢星阑去看崔慕之,“薛铭和你们没分开过?”
崔慕之蹙眉,“大部分时辰未曾分开,白日里行宴,他多饮了酒,曾几次如厕,中间总有离席之时。”
谢星阑又问澄砚,“昨夜案发之后,你们公子从园子里出来到回府之间,可曾遇见过古怪之事?”
澄砚抿唇道:“小人接到公子的时候,他面色便不好看,当时知道崔姑娘出了事,小人也不意外,一直到上马车,公子都只是有些惊惧,而后小人驾车回府,等到府外时,公子却整个人脸上都是冷汗,他站了片刻进门,当时老爷和二爷都歇下了,他便去见夫人,结果夫人也刚睡下,他在院子里徘徊片刻,什么也没交代便出门了,还不让小人跟随。”
“这中间,没有其他人与他说过私话?”
澄砚又摇头,“没有的,也就离开时,和裴公子几个说了两句辞别的话。”
谢星阑不再问,复又进门查看了一番薛铭的尸首,待确认并无更多线索之后,决定先去往威远伯府。
秦缨一听连忙道:“我也去。”
谢星阑盯着她,“你还真是不辞辛劳。”
秦缨扯扯唇,“既然开了个头,自当有始有终嘛。”
谢星阑眼神莫测,未做拦阻,待离开青羊观时,崔慕之几人意外地看着秦缨随他而去,都不解眼下是个什么局面,林潜迟疑道:“秦缨是怎么了,要做谢星阑的跟屁虫不成?”
崔慕之凝眸不语,裴朔摇了摇头,“本来十日破案就难,如今云阳县主跟着捣乱,谢星阑只怕也头痛得很。”
……
马背上的谢星阑不仅不头痛,反而像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振奋,一个令他心潮沸腾的念头已经出现,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强行压了下去。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又吩咐谢坚,“你亲自带人去查崔、林、裴三人昨夜的行径,此外,去找薛家的下人探问探问,看看薛铭与这些人之间关系到底如何。”
谢坚应是,领命而去。
秦缨坐在马车里,仔细地琢磨薛铭之死,虽然薛家人不承认遗书,但遗书上面写的不一定是假的,而如果崔婉和薛铭真有过私情,那谁会知道此事?
崔婉身边侍婢四年前被尽数撤换,且是因一场大病拖延了和淮南郡王府的婚事,那这场私情,会否就在四五年前?崔婉真心喜欢的是薛铭,她根本不愿嫁给淮南君王世子。
秦缨眯眸,若是如此,那林氏必定是知道的。
等马车停在威远伯府外时,已经是两炷香的时辰之后,谢星阑派人上前叫门,可刚进门,他们便被一个老成持重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去路。
“谢钦使,实在是抱歉的很,我们小姐昨夜回来便病了,今日一早本该入宫拜见皇后娘娘的,因这病,连宫里来接小姐的嬷嬷也告罪拒了,眼下实在不能见人。”
谢星阑往府内深处扫了一眼,“伯爷和夫人也不在?”
说话的是威远伯府管家,“伯爷入宫未归,夫人在照看小姐,世子也去神策军了,谢钦使,您想问什么,小人将小姐身边的侍婢叫出来?”
谢星阑狭长的眼尾微眯,但很快他道:“不必了,改日再上门。”
谢星阑转身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秦缨看的诧异,追上来道:“当真不问赵雨眠了?”
谢星阑兀自上马,“今日皇后行宴,是为了给二皇子相看皇子妃,威远伯府素来支持郑氏一脉,很希望赵雨眠能嫁给二皇子,可她竟然称病不去,多半不会作假。”
说完这话,谢星阑为了保险起见,又吩咐翊卫去找常来威远伯府的御医查探,而后调转马头,直往吏部尚书府而去。
秦缨乘着马车跟在其后,却不想待到了吏部尚书府,仍然吃了闭门羹。
“真是不巧,我们小姐两个时辰之前,被皇后娘娘派人接进了宫,还不知何时能出来,她身边两个侍婢也跟着一起入宫了,龙翊卫若要查问,只能等晚些时候了。”
谢星阑有些意外,“昨日你们小姐归府之后,可曾离去?”
“不曾离去,小姐昨夜受了惊吓,还是跟着夫人歇着的。”
谢星阑看了一眼简府匾额未做纠缠,他本来就对女子的怀疑更少些,何况这两家又有郑皇后做挡,但一转身,他看到秦缨正微微愣神。
秦缨正在回忆原剧情,原文中,郑皇后一开始看中的也是赵雨眠,可今日赵雨眠因病缺席,竟是简芳菲被接进了宫中,这是蝴蝶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