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天地」
明黛脑海中陡然闪现出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感觉从灵魂深处涌起。像是敬畏,又像是亲昵,或者其他的一些什么。
不可说,不可语。
她定定地站在原处,脚下分明一步未动,但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一种近乎直觉的强烈感受,将她的精神与身心剥离,驱使着她朝那无垠的云海不断靠近,而后迫不及待地融入其中……
“你若再往前一步,可就要丧命了。”
耳边忽然传来那老疯子的声音,明黛猛地惊醒。
可定睛一看,她仍旧好好地站在原地寸步未移,别说是往前一步,哪怕是往前走个七八步也不见得会掉下去。
反倒是那老疯子笑得四仰八叉的,夸张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失足跌倒似的,让人恨不得想在他背后踹一脚。
对方明显是又在耍她。
老疯子毫不客气地嘲讽说:“我还是头一次见人这么容易走神,你平时给弟子们上课的时候不会也这样吧?”
明黛:“……”
今日这事确实有些古怪,但明黛早就习惯了那断片儿似的记忆触发,因此并没觉得有多意外。
她懒得和他计较,凝眉问:“这是何地?为何藏在寒潭之下?”
青山峰就在剑冢边上,原主当年为了练剑,没少潜入剑冢磨练自己,可在明黛目前所拥有的记忆当中,却并没有此地的存在。
她隐隐感觉自己或许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果不其然——
“灵泉。”对方如此回答道。
明黛闻言愣了一下,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问:“灵泉?不是说早就绝迹了么?怎么会……”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那老疯子嗤笑道:“这话你也信?倘若世间所有灵泉都已消亡,那你日常修炼时的灵气又从何而来?这天地间的灵气又从何而来?”
明黛哑然。
她刚才一时嘴快,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她顿了顿,想想又问:“那灵泉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是剑冢禁地,又是方寸空间,很难让人相信是偶然。
老疯子也没打算瞒她。
他说:“当时为了防止灵泉落入有心人手中,再度引发动荡,各大门派曾联手构筑封印,历来只有少数人知晓。”
“若要细算,剑宗守护此间灵泉,已有数千年。”
说到“守护”一词的时候,老疯子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明黛闻言不由得沉默片刻。
对方虽然没有点破,但她却能听懂其中意思。
现在是“守护”不假,但千年以前的事情,哪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呢?人为利往,鸟为食亡,实在不足为奇。
不过对方大半夜地引她来此处,应当不单单只是为了给她上堂历史课这么简单。
明黛:“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老疯子睨她:“你当真不知道?”
明黛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她微微眯起眼:“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老疯子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觉得这灵泉目前的状态如何?”
不等明黛说话,他又补充道:“不用急着回答,闭上眼,仔细感受。”
明黛觉得他那表情说不出的古怪,但想到对方平时也是如此,便没怀疑,闭眼照做。
双目阖上的那一瞬间,先前那种感觉再度袭来,像是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招徕着她,拉着推着要带她往山崖下去。
明黛通通没有理会。
她心念一动,悬停在身侧的霜刃剑便迅速朝那云雾中刺去。
“去!”
周围的幻象被凌厉剑气破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霜刃一路疾驰向前,直取那云雾最深处,直到再也无法寸进,这才堪堪停了下来,剑身止不住地颤抖。
再往前,就是灵泉本源了。
那里的灵力实在太过庞大,破损的霜刃和她都承受不住。
于是明黛微微皱眉,将剑召回。
而她并没有发现的是,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一旁的老疯子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像是要从中看个究竟似的,目光十分复杂。
片刻后,明黛睁开眼,鬓边青丝在风中飘摇,双目中的神采竟是比先前还要清明几分。
她拧眉问:“这灵泉的力量怎么会这么弱?”
老疯子:“你感知到了?”
明黛嗯了一声,神色凝重。
她从前并没有见过灵泉,也不知道正常的灵泉应该是什么样——但起码不应该是这样。
这里是专门看管灵泉的地方,没有昼夜,也没有其他生灵,空中萦绕的这些白雾也自然是由灵气变化而来的。
从肉眼来看,这天坑里云雾飘渺,一望无垠,灵气好似无穷无尽,可事实上,近千米之内也只剩下了那些没有实质的雾。
倘若将这天坑比做寒潭,那么真正的灵泉便只剩下了一个池塘,并且还在持续不断地缩小。
哪怕明黛心有疑虑,也不得不承认——此处灵泉正在不断衰败。
不出几十年,将会山穷水尽。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直觉便是如此。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老疯子叹了口气,感慨道:“天意啊。”
明黛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直接追问:“什么天意?”
老疯子没回答她,反倒转手掏出了一个玉盒,盒子一开,中间赫然盛放着一颗通体纯黑的魔核。
他取出那颗魔核,抛入云雾之中。
接触到灵气的那一瞬间,那魔核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骤然冒出许多黑气朝周围的灵气席卷而去。
可与此同时,云海中也陡然掀起一股气浪,毫不犹豫地将那魔核吞入“腹”中,黑白交战。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
片刻后,魔核化作齑粉飘散,黑气也随之消散殆尽,云海重归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但明黛却能感觉到从那灵泉里传来的一丝喜悦与不满足。
就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孩,美滋滋地尝了一口,结果发现一下子就吃完了,连忙嚷嚷还不够。
明黛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老疯子,但对方脸上神情不变,看不出来究竟有没有感知到。
他沉声道:“自古以来,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灵魔亦是如此。平衡一旦被打破,便是不死不休。”
“近千年以来,大量灵泉消弭,灵气也日益衰竭,修行越发艰难,剑宗也难以幸免。”
“先辈们不想坐以待毙,便于百余年前开始秘密派人外出寻觅灵泉踪迹、除魔卫道,你爹娘便是其中之一。”
“那所谓的云游……”
“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幌子么……
明黛微微怔神,一时半会儿竟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理应是没有任何感触的。
毕竟那两位只是她名义上的“父母”,同她并没有半分联系,哪怕是原主留下的记忆当中,也只有只言片语的描述。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低落,就像先前听岷玉在梦呓中惦念起他的父母时一样。
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原因吗?
“所以呢,这和交流会又有什么关系?”她冷静地问道,“总不会是我爹娘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我去营救吧?”
老疯子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年轻人,果然敢想。”
明黛:?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虽然多少有些离谱就是了。
无论是原身的父母,还是宗门里这些老前辈,修为无一不在她之上,这种情况下还特意派她去救人,不过是去给对方添盘菜而已。
她爱看小说,但她也不傻。
可那老疯子笑完了却说:“硬要说的话,也算一半一半吧。”
“大概五六年前,我曾在南苍境内同你父母见过一面,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他们二人的音讯。”
他看着远处不断翻腾的云海,思绪也渐渐飘远,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情。
明黛在他身后看着他,问:
“他们为何会去南苍?”
“因为魔种。”
“魔种?!”
明黛下意识地想起了先前她在东滁境经历的那一个夜晚。
当时那乌音长老体内便是被人埋了一颗魔核,继而生出一只天魔来。若非正好是由他们这些修士遇上,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但那次他们遇上的是魔核,而非对方口中的“魔种”。
难不成是同一种东西的不同叫法?
明黛直觉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
于是她想了想,直接问:“魔种与魔核可有不同?”
老疯子闻言赞赏瞥了她一眼:“自然不同。魔核与内丹妖丹相似,魔气冲天,至于魔种……”
“顾名思义,它只是一颗种子。”
“种子?”
老疯子嗯了一声,又道:“一颗根植于欲念,以血肉灵气为食的种子。”
“魔种和魔核不同,它并没有魔气,所以也很难被人察觉,但时机一到,它便会结出魔核。”
“届时,即便是凡人,也能化魔。至于究竟是沦为魔物,还是成为魔修……”老疯子嘲讽似的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明黛下意识地说:“那不就是灵根的翻版?”
老疯子闻言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快:“魔岂能与灵相提并论?”
明黛:“……”
她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要说点什么,但想想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两人关注的重点不同,实在没什么好吵的。
可对方这时却嘲讽地问:“又在心里骂我呢?”
明黛:“……没有,你想多了。”
老疯子抬抬眼皮子,嗤笑一声:“别装了,老子又不傻。这些年来明里暗里骂老子难道还差你一个?”
明黛:“……您既然知道,又何必呢?”
他反问:“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执意清理门户?”
明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董宏达那件事,皱眉问:“难道不是因为他堕了心魔?”
这点老疯子先前也是默认了的。
可这会儿他却不屑地笑道:“就因为同你打了一场?唐长老未免也太小瞧我盐台峰的弟子了。”
明黛:“……劝前辈最好还是有话好好说。”
好端端的,搞什么拉踩?
老疯子神色微敛,整个人陡然变得严肃了不少:“他体内,被人种下了魔种。决斗只不过是个诱因,真正致使他堕魔的,是因为魔种即将化形。”
明黛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原来如此。”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按照玄诚子先前的说法,魔种以灵力和血肉为食,无论董宏达是否知情,虚弱是必然的事。
怪不得她当时能够打赢对方。
搞了半天不仅仅是因为她变强了,也因为对方被那即将化形的魔种给吸得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明黛当初阴差阳错地将他击败,却并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是他体内即将成形的魔核。
她恍然大悟:“所以你才……”
老疯子打断了她的话:“此事我原本并不打算告诉你,但如今形势有变,为了避免引起恐慌,你也切莫外传。”
明黛有些意外:“哪怕被人误解也无所谓?”
老疯子嗤笑:“解释了又如何?不解释又如何?几句闲话而已,能伤我半根毫毛?”
“言归正传,我那徒弟回宗之前,去的地方正是南苍。种种迹象表明,南苍或许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太平。”
“老夫虽有意亲自前往调查,但如今时机敏感,未免太过打眼,容易打草惊蛇。”
明黛:“所以你想派我去?”
老疯子:“不是我想,是你必须去。”
他严肃道:“此次交流会,你青山峰也有弟子身在其中,你应该也不希望看见他们出事吧?唐长老?”
明黛没有一口答应,反而问:“掌门那边怎么说?”
老疯子十分镇定地回答:“他暂时还不知道。”
明黛:“嗯?”
对方又道:“包括今晚我带你来此一事,他亦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