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闻言微微皱眉,有些不快。
她明知故问:“我们青山峰女弟子众多,不知前辈指的是哪一个?”
玄诚子瞥了她一眼,充耳不闻。
他毫无形象地往桌上一靠,直截了当地说:“那小娃娃年岁尚小,但心中执念却远比同龄人重得多。”
“她本就是纯阴之体,命里冤孽又重,寻常人根本压不住。长此以往,必生心魔。你能规劝她一时,却未必能帮她一世。”
“所以呢?”
“所以留不得。”
“你若是不想她日后酿成大祸,危害人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当然,如今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你可以慢慢考虑。”
“收手?”
明黛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她紧紧地盯着对方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隐忍怒火:“前辈倒不如说说,怎么个收手法?”
玄诚子像是没听出来她话里的反讽似的,大言不惭地说:“让她拜老夫为师。”
明黛:???
有那么一瞬间,明黛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不然怎么会有人能把一段话给拆解成这样?!
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想都别想。”
明黛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开玩笑,先不提拾月自己愿不愿意,好端端的,她凭什么把一个小姑娘托付给一个糟老头子?
青山峰又不是养不起了。
玄诚子抬眸扫了她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小丫头别不识好歹,老夫可是认真的。”
明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玄诚子:“你不了解心魔。”
明黛:“董宏达那样的吗?”
一提起他那大徒弟,一向疯疯癫癫的玄诚子罕见地沉默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魔物当诛。”
他沉着声音,但语气却没有多大变化,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当初他选择堕落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自取灭亡的一天。哪怕我不动手,他也难逃一死。”
明黛一针见血地说:“但作为师长,他之所以会陷入心魔不可自拔,你也难辞其咎。”
玄诚子微微眯起了眼:“你倒是敢说。”
明黛:“难道不是么?”
玄诚子闻言先是哈哈大笑,可下一秒却又骤然变了脸,瞬间变得极为恐怖:“你就不怕老子发起疯来,一样打杀了你?”
“老夫”变回了“老子”,顿时凶性毕露。但明黛却一点儿也没觉得害怕,甚至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前辈大可以试试。”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玄诚子半分未动,半空中却忽然多出一把暗红色的剑,浓郁的血腥味自剑中传来,瞬间弥漫整个教室!
“长老!”
“长老你还好吗?!”
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响动,像是有人要破门而入。听那急切的动静,甚至不止一人。
可不论他们怎么砸,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玄诚子随手掐了个诀。
恐怖的灵力瞬间笼罩下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整个教室都纳入了结界当中。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快的反应也只是徒劳。
但明黛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因为她并不相信对方会真的动手。
“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峰上的弟子品行如何,我心中自然有数,用不着前辈来操心。”
玄诚子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语气笃定地说:“你会后悔的。”
明黛:“我不会。”
玄诚子:“你会。”
明黛:“……”
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她干脆反将一军:“前辈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来我们峰上守着如何?比如任个教什么的。”
“任教?”
玄诚子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姿态狂妄得很。
“老子再怎么说也是一峰之主,你这丫头却好意思叫我来给你青山峰当讲师?你就不怕我故意乱教一通,将他们都引入歧途?”
“你不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明黛要是再看不出对方的真实意图,这么多年的书也就白教了。
之前他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试探而已,确认自己是否真正可靠,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说到底,他并非厌弃拾月,而是怕她们一不小心便重蹈覆辙。这样一个“爱多管闲事”的小老头,又怎么可能故意带坏学生?
明黛:“不着急,您可以慢慢考虑。”
这是光明正大地将他之前的话又怼了回来。
要是换做其他人,这会儿怕是能直接变了脸,但玄诚子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谢老三倒是没说错,你这嘴上功夫果然厉害。比那些个道貌岸然的老小子有趣多了。有意思!”
明黛:“……谢谢了您嘞,您可悠着点吧。”
明黛见他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背过气去。
好在最后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小老头一个人哈哈傻乐了半天,见明黛没搭理他,顿时又觉得没意思。随手收了血剑,一副人生索然无趣的样子。临走之前,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脑袋一扭,倒着看向明黛。
“对了,裴小子估计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门派交流会的时间定下来了,就在今年年底,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啊?”
“啊什么啊,这可是好机会。”
“两月后,剑宗会派人前往妙音门参加交流会,到时候是影月峰那季老儿负责带队。”
“你也一起去。”
第137章 ◎爹娘这个词,太遥远了。◎
带队参加交流会?
明黛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
“我不去。”
“为何?”玄诚子有些意外,吹胡子瞪眼道,“交流会向来是几年才举办一届,机会难得,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
明黛:“正好,那就让他们去好了。”
玄诚子:“……”
要是换作刚穿来那会儿,明黛还真有几分兴趣。毕竟众家云集,多的是她没见过的新鲜场面。
难得来走一遭,自然得去开开眼界。
可现在不同了。
如今青山峰上有弟子四五十余人,讲师却只有她一个,平日里忙起来甚至还得“大带小”,这时候她再去出个远门,家里不得乱了套?
中洲与南苍虽然相距不远,但剑宗和妙音门却是正好处在东西两边,中间距离不说十万八千里,至少也得走个十几日。
再加上中间还有为期一个多月的比试与交流,这一来一回,至少也得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
两三个月,足够青山峰上的黄花菜再凉一回了。大半年的辛苦付之一炬不说,最重要的是会耽误弟子们的学业。
宗门大比虽然还没结束,但陆陆续续地已经有不少人在打听青山峰何时再招生。
倘若他没有找上门来,明黛这会儿应该是在筹备新一轮的入学考试。
那些弟子们大多出身苦寒,之所以愿意来到青山峰,无非是因为看到了出人头地的希望,把这里当成了好不容易照进谷底的那一道曙光。
明黛不想让他们失望。
“除非——”
“除非?”
明黛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除非有人能替我上课,不过修为不能太低,态度也不能太差,那种眼高手低、误人子弟的更是不行。”
玄诚子明显噎了一下,吹胡子瞪眼:“……不可能!想都别想!”
明黛敲了敲桌子:“理由。”
玄诚子:“没有理由。”
明黛:“那就拉倒。”
她面不改色地往后一靠,毫不客气地赶客:“时候也不早了,您老什么时候回?”
玄诚子:“……”
他眯眼盯着明黛,心中觉得好气又好笑。小老头浑了好几十年,还是头一次碰到敢跟他对着呛的。
这算什么?
一代比一代浑?
“你就不想知道老夫为什么非你要去?”
“不想。”
“假如我说这同你爹娘有关呢?”
爹娘?
听见这个词,明黛微微愣了一下。穿过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同她提起这个话题。
只可惜,她并不是真正的唐明黛。
激将法对她也没用。
反倒是这种故意钓人上钩的态度让她不太舒服。
明黛面不改色道:“您要是实在没话说,还是请回吧。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玄诚子:“……”
他顿了顿又道:“罢了,老夫也就直说了,你可知这一届的交流会为何会提前?”
明黛:“因为魔。”
玄诚子:“那你可知魔又从何而来?”
明黛微微凝眉,意识到了一丝不寻常:“问来问去的又是何必呢,前辈不妨有话直说。”
见她最终还是搭了腔,小老头心里顿时就舒坦了,吹吹胡子,故意卖了个关子。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今夜子时,你来剑冢便知。”
玄诚子离开以后,门外的弟子们便赶忙围了上前,对着明黛一阵嘘寒问暖。
“长老,您没事吧?”
“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强一股杀气,吓死我们了……”
“我还以为……”
“我没事。”明黛安抚道。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却并没有瞧见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她转头问身边的弟子:“拾月呢?”
“他们去领奖啦!”
一提起这事,众弟子顿时神采飞扬。
截止今日午前,练气组的比试已经全部结束,青山峰的总胜场以一场的优势超过影月峰成为了第一名。
好巧不巧,正是李拾月打败路云的那一场。
听说结果宣布以后,昔日意气风发的小霸王直接气得嗷嗷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形象全无。
李拾月原本就在反思自己是否做得有些过分,见状更是于心不忍,便主动给他递了个手帕让他擦一擦。
“脏死了,喏。”
路云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一把将手帕夺了过去,边擤鼻涕边大声嚷嚷道:“你等着瞧好了,小爷明年一定筑基,到时候……”
于是李拾月又黑着脸把手帕抢了回来。
但一想到这手帕刚被他拿来擤过鼻涕,又十分嫌弃地反手甩回了他脸上,糊了他一脸。
路云:“!!!”
她冷哼道:“等你筑基了再说吧!”
有些小屁孩,讨人嫌果然是有道理的!
抛开这点插曲不谈,整个颁奖的过程可以算得上是十分愉快。青山峰的弟子们个个挺直了脊梁,自豪感油然而生。
徐岷玉自告奋勇地作为青山峰代表上台领奖,笑容灿烂得以至于缺了哪颗牙都清晰可见。
那画面,哪怕是明黛没有亲眼所见,也能瞬间想象出来。
只可惜由于李拾月最后关头突然筑基,没办法再参加练气组的比试,最终的魁首依旧被凌云峰的人给夺了去。
对此,她本人倒是看得很开。
她十分理智地说道:“我仔细复盘过了,我之所以能够赢过路云,不过是因为子母剑少见,这才能出其不意罢了。”
“之后若是再继续比试,不但没了优势,还反而容易被对手针对、压制,胜算很低。”
“与其因为比输了而拿个第三名,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免得之后又节外生枝。”
明黛闻言十分欣慰。
她说:“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
自从那日越级晋升以后,“李拾月”这个名字便在年轻一代的弟子们之间传开了。
有人羡慕,自然也有人嫉妒。
但大部分人一谈起她,大多都是钦佩的口吻。
这种情况下,输在练气组和输在筑基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如果是后者,众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她才刚刚筑基;但如果是前者,恐怕又会引发新一轮热议。
这恰恰是李拾月最不耐烦应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