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拾月连忙摇头。
她可不会喝酒。
明黛却不由分说地将那酒坛子递进她怀里,怂恿道:“试试,就当是庆祝。放心喝,有师叔在呢,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李拾月:“……”
就是因为您这么说,才更让人放心不下啊!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塞了个满怀。
李拾月手忙脚乱地将那酒坛子接住,紧接着一股醇香便争先恐后地往她鼻子里钻。
唔,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闻。
明黛继续劝说道:“试试吧,这是灵酒,度数不高,你刚刚晋级,修为还不够稳固,补点灵力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李拾月闻言果然犹豫了。
那……
要不然就试试?
她抬头瞟了明黛一眼,薄唇紧抿着,内心十足地纠结。后者也不着急,就那么看着她,眸中带着点笑意和鼓励。
李拾月咬咬牙,心一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学着明黛的样子,抱起酒坛子猛地灌了一口——
然后就被呛到了。
“咳咳……”
明黛哭笑不得:“尝尝味道就行了,喝那么急做什么。”
小姑娘那一下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拦。这会儿只能赶紧帮人拍背。
“咳咳、好辣……”
咳了一阵之后,李拾月总算缓过气来,一张小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呛的,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明黛又赶紧给她换了一壶清水。
两厢中和之下,李拾月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胃里依旧是烧得厉害,连带着整个丹田里都是暖洋洋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又奇怪,又有些莫名地上头,连带着整个人也变得轻飘飘的,像是坐在云端一样。
那一瞬间,她似乎能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喝酒了。
李拾月犹豫了一下,见明黛似乎没有将那坛酒收回去的意思,又偷偷低头抿了一口。
“睡不着,是在想路云的事?”
耳边骤然响起明黛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没把坛子抱稳,一抹绯色瞬间从耳根子烧到了后脖颈。
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师叔怎么知道?我还以为……”
明黛轻笑:“以为我会说晋级失败的事?”
李拾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
筑基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她之前甚至连晋级都没想过,更别提是一口气筑基了。
没有期待,也就谈不上失望。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师兄弟们解释这些,所以最后索性什么也没说,自己一个人出来吹吹风。
她垂着眼眸,睫毛轻轻颤动:“师叔,你说人死了以后,会去往何处?”
明黛:“你觉得呢?”
李拾月:“……极乐世界?”
明黛顿了顿,问:“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问这个?”
李拾月犹豫了一下,抿唇道:“今天在擂台上,我看到我娘和我弟弟……还有那个人了。”
明黛嗯了一声,示意她自己在听。
或许是她这声沉静的回应让人分外安心,又或许是呛的那一肚子酒在作祟,小姑娘呼了一口气,慢慢打开了心扉。
她说:“我娘信神佛,总说人生在世要多行善,死后才能去往极乐世界,否则便会下地狱。”
“但我不明白,如果那个人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那我为什么总能在自己身上看见他的影子?”
“我曾经暗自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变成他那个样子,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或许我跟他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师叔也许不清楚,路云那家伙虽然惹人讨厌,但在修炼一途上却极为认真。为了今年的比试,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了,我却故意挑在这个时候将他击败。”
“我明明还有其他场次可以选择,但我却故意挑了他去年落败的那一场,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在他距离目标最近的时候亲手掐灭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一方面,我觉得他活该。但偶尔有那么几个极短的瞬间,我又觉得自己好像做得太过火,好像睚眦必报……”
“师叔,我是不是很坏?”
无边夜色下,少女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像是场一戳就破的梦,流露出几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脆弱与迷茫。
明黛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还记得基础剑招中的第一式吗?”
“呃,记得。”
李拾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回答了。
基础剑招她都练了不下成千上万遍了,怎么会不记得?
明黛:“那最后一式呢?”
李拾月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但明黛却没说对或不对,而是拿出了自己的那把断剑递给她,示意她从头到尾展示一遍。
李拾月摸不准自家师叔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将剑接了过去,稳稳握在手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摒开脑海中那些杂念。再一睁眼,浑身气场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长风月下,游龙惊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沾了酒的缘故,此时此刻,她感觉心中有万千情绪澎湃,叫嚣着要寻觅一个出口。
不知不觉间,四周散逸的剑气也随着她的动作流转,最后又在她收式时重新没入夜色当中。
“不错,果然又进步了不少。”
明黛忍不住为她鼓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在这方面,她从不吝惜鼓励。
“可惜回答错误。”
“错了?”李拾月有些错愕。
怎么可能出错呢,她明明记得最后一招就是这样啊……
明黛提醒她:“想想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
李拾月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中的剑,但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只能抿着唇,再度将视线投向明黛。
后者起身走到她身侧,握住她了持剑的那只手,沉声说:“用心体会,我只示范一次。”
李拾月郑重点头。
而就在那话音落下的同时,明黛带着少女的手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最后当着她的面,将剑稳稳收于身侧。
霎那间,寒芒收敛,万物喑哑。
“归剑入鞘。”
“拾月,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式。”
夜风习习,吹散昏沉的酒意。
像是拨开迷雾,终于见得月明。
李拾月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久久回不过神——那里不久前还握着一把剑,此刻却随着剑入了“鞘”而变得空空如也。
与此同时,耳边再度响起明黛的声音。
“剑者,侠义之兵。”
“但话又说回来,但凡兵器,没有不伤人的。而‘剑’之所以写作剑,却是因为它有双刃。”
“一刃伤人,一刃亦可伤己。”
“世间有许多人用剑,但真正懂剑的人却少之又少。你能及时意识到这一点,师叔很欣慰。”
“双刃……”
李拾月下意识地重复着,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变得清晰。
明黛拍拍她的肩膀:“锋芒毕露是好事,靠山靠水不如靠自己,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真正站起来。”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凡事都有限度,习武修仙,并非为了暴力。某些时候,藏锋敛锐也未必是坏事。”
“藏锋敛锐?”
“嗯。”
言尽于此,明黛也没再继续往下说。
李拾月天生心思敏感细腻,一点就通,有些话不必多言。
她大剌剌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酒看来还是不能给你多喝,我先带回去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她说着便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可没走几步,身后却突然穿来一道急切的喊声。
“师叔——”
明黛停下脚步,但没转身。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李拾月的声音。
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我以后能成为像师叔那样的人吗?”
明黛愣了一下,笑了。
她说:“当然可以,不过没有必要。”
“……”
李拾月猛地怔住,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明黛叹了口气,重新走回去,将这只倔强又迷茫的小刺猬揽入怀中,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拾月,没有人可以规定我们青山峰的姑娘将来必须是什么样子。”
“父母不行,你师父不行,你师叔我自然也不行。”
“你是李拾月,你是你自己。”
“你不必成为任何人。”
第136章 ◎那个女娃留不得◎
翌日清晨。
太阳照常升起。
今日是练气组的最后一天比试,也是青山峰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闯入决赛。
徐岷玉兴奋地睡不着,特意起了个大早,拽着满脸困倦的宗子逸跑去了李拾月的院子里,哐哐砸门。
“师姐!”
“师姐,起床啦!今日可是最后一场比试,千万别迟——”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徐岷玉正举着手要往门上拍呢,险些没直接栽进去。
与此同时,头顶上传来李拾月那不耐烦的声音:“你是知了猴么?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徐岷玉一听她这语气,心中莫名有些发虚,讪讪地笑:“我们这不是怕你迟到么……等等,师姐你筑基了?!”
他惊讶地怪叫了一声。
方才还一脸困倦的宗子逸这会儿也瞪圆了眼睛,满脸都写着震惊。
李拾月故作平静地嗯了一声,视线扫过二人的表情,一贯冰冷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二师姐筑基啦!
有徐岷玉这个大喇叭在,没过多久,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青山峰,甚至还顺着风飘到了隔壁山头上。
于是隔壁的人又告诉了隔壁的隔壁……
“你听说了吗?昨晚青山峰上有人筑基了。”
“什么?青山峰的人筑基了?真的假的?”
“啥?青山峰的人一夜之间全部筑基了?这么神奇吗?!”
八卦一个接着一个,越传越离谱,但那些弟子们不仅深信不疑,反而越发津津乐道,一提起青山峰来,个个都透着新鲜与好奇。
但再往上走,气氛就可就没那么美好了。
听完手下人传来的消息,已经硬憋着修身养性了大半个月的西姜峰峰主不小心砸烂了一把瑶琴;
凌云峰峰主面色如常地笑着说了声“恭喜”,转头就将消息告诉了正在他府上做客的影月峰峰主,气得后者心中一阵扼腕——
一天之内直接从练气六层蹦到筑基?画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不是他门下的呢?
更远处的几座峰上,众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龙牙峰峰主思索了一会儿,转头扎进自己的小金库里,开始挑选什么东西适合当做贺礼;
溪川峰峰主则是稳如老狗,打算静观其变。但背地里却是在时刻留意着老大哥凌云峰的动向。
还有盐台峰……
盐台峰的那个老疯子直接找上了门来,赶在其他人之前把明黛给堵了个正着。
一走进教室,他就像是个老顽童似的,这瞧瞧那看看,见着什么都觉得稀奇,末了还点评道:
“你这‘教室’倒是弄得不错,像人间的学堂,就是地方小了些,看着压抑得很,跟坐牢似的。”
明黛听完有些哭笑不得。
这可不就是现代大部分学生的心声么?
“这块黑木板又是什么……”
眼瞧着他似乎还打算探究下去,明黛连忙打断道:“不过只是些简单的教学用具罢了,不值一提。”
“想必前辈大老远的过来,应该也不是为了这些东西吧?今日峰上事务繁忙,若是有什么要事,不妨有话直说。”
明黛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
不过玄诚子本身也不是个能以常理来评判的人,自然也没将她这点不客气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整个教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于是他也懒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你峰上那个女娃娃,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