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慢条斯理地继续用膳。
等到东厂全都搜完,乌公公又拿了两样东西上来,他们也用完了膳,就出了雅座。
诚王还在楼下徘徊,一见到萧朔出来,立马就过去打招呼,紧接着,他的脚步一僵,怔怔地看着楚元辰,似乎没有想到,楚元辰居然也在。
东厂毫无疑问是皇帝手中最尖利的一把刀,而楚元辰……
前几日在金銮殿上,楚元辰和皇帝已经闹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楚元辰怎么会和萧朔在一起?!
应当不是私下见面。诚王想着,不然的话,肯定也不会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
“督主。”诚王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诚王是超品的亲王,又是世袭罔替,可他在面对萧朔时,依然连半点傲气都不敢有。
“王爷。”萧朔嘴边含笑,气定神闲地说道,“您这酒楼的菜品不错,本座就先告辞了。”
诚王也不敢留,巴不得他赶紧走,连忙道:“恭送督主。”半点没想过要客套的说上一句“下次再来”之类的话。
等到萧朔和楚元辰一走,诚王抬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挺着大肚腩,拔腿就往花园赶。
东厂的人都已经走了。
可所有人还心有余悸,站在原地不敢动。
见诚王匆匆跑来,庆月不由松一口气,快步迎了过去:“父王……”她跑到诚王跟前,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诚王顾不上别的,只问道,“东厂为什么会突然来抄。”
“都怪她!”庆月迁怒地一瞪着赵元柔。
赵元柔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原本以为,就算东厂名声再糟,做事也不会真的毫无顾忌。
没想到,东厂说搜就搜,说抄就抄,随便就能按一个罪名上来,完全不知收敛为何物!而且堂堂诚亲王府,面对这些嚣张至极的东厂番子,居然连阻拦都不敢。
萧朔这般跋扈,还有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
不怕别人去告他御状吗!
赵元柔的心七上八下。
庆月这会儿已经把前因后果全说了,面对诚王不快的目光,她委屈地说道:“父王,女儿也没想到那位盛大姑娘的背后会站着东厂啊。盛家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品官吗。”为什么盛兮颜会得了东厂的青眼?
“我若早知道,肯定不会……”
庆月咬了咬下唇,眼眶含泪,楚楚可怜。
诚王终于说了一句:“罢了。”
他也是认得盛兴安的,前些日子,为了昭王的大业,他曾私底下去见过盛兴安,想让盛兴安投向昭王,可是盛兴安就只是给了他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是不肯应。他本来还觉得是盛兴安不识抬举,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不识抬举,分明就是攀上更好的了!
不过,这要说“攀上”似乎也不对……
女儿刚刚的意思,东厂的公公对着盛兮颜分明就是敬着的。
不管这“敬”有几分,反正他没见过东厂番子除了萧朔还会“敬”别人。
诚王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大逆不道的想着,前些年暂且不论,光近两年,就他看来东厂对皇帝也不怎么恭敬了。
“后来呢。”诚王缓过神,又问道。
庆月小心翼翼地说道:“本来那位乌公公也就是想带走周景寻的,都是赵元柔……”她被吓得不轻,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然后,他们就搜了起来,女儿不敢拦。”
“不拦好。”诚王心有余悸地说道。这要是拦了,指不定就不是搜,而是抄了。
他目光冷冷地瞥向赵元柔。
早就说这女人靠不住了,昭王偏就像是失了魂一样,非卿不要,还非要把凤命按在她的身上,来为她造势。
诚王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拿一家子的身家性命赌在秦惟的身上是不是值得。
说到底,秦惟不但把赵元柔当命,还非要脑子一头热的跟萧朔杠上……
诚王在来听左楼前,就是和秦惟在一块儿的,秦惟一听说赵元柔被东厂给“欺负”了,就非要一起过来,自己好不容易才劝住。真要让他过来,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诚王憋着一口气,说道:“先让人看看,东厂有没有带走什么。”
东厂刚走,他们还没来得及细看。
他也算是谨慎的了,没有在这里藏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就算凤凰的事被发现,也理该牵连不到他的头上。
“幸好只是搜查。”诚王自我安慰道,“没有直接把这儿给抄了。”
“王、王爷,不好了!”
话音刚落,掌柜的就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他脚步踉跄,结结巴巴地说道,“东厂来、来封店了!”
诚王:“……”他一口气差点就回不上来。
他的手在发抖,嘴巴动了又动,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一群东厂番子鱼贯而入,领头的那个千户随意地拱了拱手,说道:“王爷,得罪了。王爷您放心,咱们督主说了,要是咱们动作粗鲁碰坏了什么,会照价赔的。总不会让您有什么损失。”
就算他这么说,诚王也没有半点感动。
听左楼在京城一向都颇有些名气,谁都知道是诚王府开的,就算是这样,东厂也是说封就封,没半点通融。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白色的封条就已经在大门贴上了,听左楼里的客人全都被赶了出来,它所在的整条大街都静了,连个行人也不敢路过。
这京城里头,不少人都是生着好几双眼睛的,听左楼前一刻才出现了凤凰和凤女降世,本来很多人都在悄悄关注,这一下,谁都不敢关注了。
巴不得自己什么事都不知道。
“凤命”一出现,就连累的开了数十年的听左楼都被封了,也不知道这凤命到底是凤命,还是别的什么扫把命。
再一打听,原来东厂并不是为了凤命而去的,而是为了给盛家的大姑娘撑腰,是盛大姑娘在听左楼里受了欺负?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京城里的这些议论,当然也瞒不过萧朔的耳朵。
他微微一笑,轻缓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盛大姑娘,我认你当义妹如何?”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了那块羊脂白玉的玉佩,推到了盛兮颜面前。
第76章
就算没有拿起来细看,盛兮颜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前些日子,她给了楚元辰的玉佩。
给出去以后,盛兮颜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后面就没有催促过。
萧朔主动说道:“这块玉佩原本是我的。”他说着,从袖袋里又拿出了一块相同的玉佩。
一样的羊脂白玉,上面一样都雕刻了麒麟,两块玉佩,无论是玉质,还是工匠的手艺,都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一块是麒,一块是麟。任谁都看得出来,它们定然是一对的。
盛兮颜拿起玉佩,挑了下眉梢。
也就是说,自己猜对了,上一世永宁侯府能够有后来的有权有势,荣华富贵,的确是因为这块玉佩。
因为背靠萧朔,永宁侯府才能在短短时间里,水涨船高,成为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勋贵。
“这是我娘亲的嫁妆。”盛兮颜心知楚元辰应该都告诉他了,也还是亲口把话说清楚,“我娘亲过世七年了,外祖父也已不在人世,我外祖家已经没有人了。所以,这块玉佩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是我娘亲的嫁妆,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收在库房里。”
她的态度十分坦然。
这块玉佩,到底原本就是在许家的,还是外祖父后来为了给娘亲置办嫁妆采买来的,她并不知道。要是后者,那和萧朔有渊源的,就不是许家了。
她不想萧朔认错了人。
“我知道。”萧朔看了一眼万事不管的楚元辰,一样坦然,直言道,“我已经派人去了梁州。”
他的意思是,他已经派人去查了,梁州和京城相隔千余里,暂时还没有结果。而认不认义妹,和玉佩无关。
盛兮颜明白了。
萧朔是要她担一个名头,而这块玉佩正好可以当作一个由头。
这当然没问题!有东厂撑腰,整个京城她都能横着走呢。
像今天这样的嚣张跋扈她简直太喜欢了!
盛兮颜先是把自己的那块玉佩系回到了腰间,然后,起身倒了一杯茶,走到他面前,双手端着茶,郑重地递了过去:“兄长。”
萧朔抬手接过了茶,一饮而尽。
他面上带着笑,眉眼温和,说道:“喝了你一杯茶,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
他注视着盛兮颜腰间的玉佩,眼神略微有些恍惚,慢慢说道:“这对玉佩是我娘亲的。当年有人救了我一命,我走的时候,留下了这块玉佩。”
那时他身无长物,唯有这对玉佩,救命之恩不能不谢。
这段回忆对萧朔来说,已经很远很远了,远到仿若隔世,偏偏他依然能够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每一幕。
冲天而起的火焰,连空气也被烧得灼热难耐,每一口呼吸都在灼烧着喉咙和内脏。
整座城池,都倒满了呛鼻的火油,火海中,到处都是惊恐的哀嚎和惨叫,还有幼童的哭声……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他被娘亲带着躲在王府密道里,娘亲让他别怕,告诉他一定要活下去。密道越来越热,他又干又渴,撑下去的每一息,都是生不如死,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他忍耐着,他不能闭上眼睛,不能失去意识,他不能死。
后来,他是被人从死尸堆里挖出来的,那人明知救他会遭来大祸,还是收留了他,悉心照顾,让他捡回了这条命。
他活下来了。
活着再难,也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复仇。
萧朔闭了闭眼睛,他的凤眼中没有任何的彷徨和无措,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决绝。
哪怕粉身碎骨,永沦地狱,他也不会回头。
楚元辰暗自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笑道:“大哥,你妹妹也认了,是不是应该给见面礼。”
他抬起手,手掌向上伸到萧朔面前。
盛兮颜也跟着伸出了手,与楚元辰的笑容一般无二:“见面礼!”
骄阳歪着头,东看看西看看,放下了手上枣花酥,往盛兮颜的旁边一站,学着她动作,摊开手:“见面礼!”
萧朔:“……”
他无奈地应了一句:“好……”锐利的眉眼变得温和起来,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气息细腻温润。
萧朔在清茗茶庄一直待到黄昏时分。
时不时地会有东厂番子跟他回禀京城的动向,也就是喝喝茶的工夫,他对京城上下已经是了若指掌。
等到从清茗茶楼出来后,萧朔就带着那副凤凰图进了宫。
不需要通禀,他直接走进御书房。
皇帝刚得了一幅画,正在赏玩,一见萧朔就笑着说道:“阿朔,你来了啊。过来与朕一同看画。”
萧朔微垂眼帘,掩去了眼底的暗沉,说道:“皇上,臣这儿也有一幅画。”
他使了个眼色,宋远赶紧过来,接过画,摊开在了御案上。
这是一幅凤凰展翅图,画得还不错,在皇帝的眼中,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并不似名家手笔。
皇帝疑惑地看向萧朔。
“今日在诚王的听左楼里,出现了一只凤凰……”
萧朔简单的说了一下经过,然后说道:“这是臣在听左楼里找到的。”
“听左楼……”皇帝面无表情。
听左楼是诚王府的产业,在京城已经开了十几年,皇帝还没登基前,也是听左楼的常客。
凤命和道士是怎么回事,皇帝并不关心,左不过就是有人用了什么障眼法,把画里的凤凰弄到天上,说是祥瑞,哄哄百姓而已。
皇帝关心的是:“连诚王也被秦惟这小子给收买了?”
在诚王的地盘上搞出“凤命”这种事,要说诚王完全没有掺和,皇帝是不信的。
他冷笑道:“秦越这是嫌诚亲王的爵位不够高,一门心思地想要从龙之功呢。”
诚亲王,世袭不降等的亲王爵,在大荣朝已经是一等一的荣耀了,他居然还不知足?
“这么贪心,也不知道这从龙之功,他能不能吞得下去!”
还有秦惟也是,皇帝自认对这个弟弟素来不薄,样样都想着他,唯几次的责骂他,为的都是赵氏,说到底也是为了他好,他是堂堂亲王,要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找不到,偏要做出这种与人争妻的蠢事。
就为了自己骂他两句,他就记恨上了自己,觊觎起皇位,这实在让皇帝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