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出题,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能做出一首完整的诗词,有意境且能押韵,其实并不容易。
卫妍每一首都会认真赏析。
她才刚看完三首,太后忽然开口了,念念有词:“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1]
“好诗!”她说道:“这首极佳。可以得魁首。”
太后的一句“极佳”已经是最好的赞誉了。
卫妍先是飞快地把几篇诗词都扫完了,这篇果然最为出色,让人眼前一亮,一共只有四句,但每一句又都意味深长,朴素自然,却字字珠玑。
的确极佳!
于是,卫妍没有说什么,由得太后将其定为了魁首。
太后的心情明显好一些,她问道:“这首诗是何人所做?”
她想着,一会儿要见上一面,好生嘉奖。
使女看了一眼名册,躬身禀道:“回太后,是赵元柔所做。”
太后:“……”
她的手无意识地捏了捏宣纸,把宣纸的一角捏得皱成了一团。
卫妍不明所以。
她们三人一心只关心女学,闲暇时刻,也大多陶冶在琴棋书画中,对外界并不关注,自然也不知道赵元柔和太后之间的这点嫌隙。
不过,她们来京城也有十几年了,就算再与世无争,也不会真蠢,更不会没有眼色的去打听。
卫妍若无其事地笑道:“太后,那就定赵姑娘为魁首了,您看如何?”
太后像是刚被人打了一巴掌,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
她后悔死了,刚刚真应该先问了名字,再看的。
她都已经说了这首诗极佳,要现在反悔的话,岂不是会太失了颜面,让旁人都以为她这个太后是个出而反而之人。
太后的胸口起伏不定,心里暗怪卫妍实在太没有眼力劲。
但凡聪明一点,看出自己不痛快,就该主动说些什么,再把魁首给别人。
真读书读多了,把脑子都读坏了,难怪嫁不出去。
这个女学果然不应该办,纵得这些小姑娘一个个都跟卫妍似的,眼高手低的不成样。
太后目光低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快,都已经迁怒到了几位大家的身上。
命妇们或是饮茶,或是拂衣袖,又或是理鬓发,一个个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不斜视。
唯有永宁侯夫人紧张地捏了捏帕子。
在赵元柔让人来转告她,她会夺四项魁首为周景寻求情的时候,永宁侯夫人还不相信,没想到,她真的做了。永宁侯夫人的心里有些感动,更多的则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卫妍说道:“那就定赵元柔为魁首。”
此言一出,就有使女去到三个花榭,告知所有人。
赵元柔在诗词上的造诣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定她为魁首,是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并不觉意外。
第一轮的魁首定为了赵元柔,她的鬓角被簪上了一朵梅花。
第二轮是棋。时间有限,自然不是两两对弈,只需要她们解开棋局,一共五局,在一炷香内,谁解开的越多,或者越快,就定为魁首。
“孙大家。”
赵元柔向着东侧的那座花榭拱了拱手说道:“我不解棋局。”
她自信含笑道:“但是我可以摆出一个残局,这个残局是我自己所创,且孙大家您在一炷香内都肯定解不开。您觉得如何。”
赵元柔的意思是,她的比试和旁人不一样,她不想像别人一样去解局,而是作为布局人。
摆棋局比解棋局明显需要更高的棋力,赵元柔又自己给自己设定下了条件,反而在所有人中间居于弱势。
孙大家听到使女的传话,对这个提议颇有几分兴致,她擅棋,熟知天下棋谱,赵元柔的所摆的残局到底是不是独创,她相信自己一看便知,若自己真不能在一炷香内解开残局,那么赵元柔的实力确实可得魁首。
孙大家立刻就应了。
直到应下后,她才想起忘记事先禀明太后,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了卫妍。
卫妍含笑着对太后道:“娘娘,您觉得可好?”
太后的脸色更黑了,只觉得她们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可自己也不能大动干戈落了下乘,她只能黑着一张脸,不爽快说道:“你们做主就行了。”
既然太后“同意”了,卫妍就把新的比试条件公布了下去,为表公平,她同样表示,其他人也可以在布棋局或者破解局中二择一。
“颜姐姐,她又想搞什么鬼?”
程初瑜小小声地向盛兮颜说道。
盛兮颜一眼就看出了意图,笑吟吟地解释道,“因为赵元柔棋力不佳,想走捷径。”
“捷径?”程初瑜嘟囔道,“可是布棋局也挺难的,反正要布出让孙大家在一炷香内也解不开的棋局,我肯定不行。就算让我提前准备,花上一两年多半也布不出来。”
孙若的棋力在大荣朝颇有盛名的,也因棋力被尊为大家。
要布出她在一炷香内也解不开的残局,肯定比解这五局棋更难。
程初瑜无趣地起身去了亭子,还不忘说一句“颜姐姐你等我回来”。
盛兮颜含笑点头,目光落在了赵元柔的身上。的确,布棋局很难,可是,谁让赵元柔总能拿出一些别人没有见过的东西呢。
第二轮的魁首毫无悬念的也赵元柔。
她布了一局残局,孙若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半点思路,孙若大喜过望,直接把棋盘搬到了花榭里,就往太后跟前一坐,浑然忘我地盯着棋盘,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太后:“……”
她觉得这些人都有些不太正常。
她又揉了揉眉头,头更痛了。
卫妍含笑着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无视外界的孙若,和王大家交换了一个习以为常的目光,然后看向了正从亭子走回花榭的赵元柔。
程初瑜比赵元柔更早回花榭,不开心地嘟着嘴,盛兮颜哄了好一会儿才把她哄好。
赵元柔只喝了一杯茶,就又回到了花榭。
这一次是书。
同样是一炷香的时间,各自写一篇字,内容不限。
所有人都是全神贯注,一气呵成。
这些字被一一送到了太后手上,远远的,盛兮颜就看到太后在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然后目光忽然一顿。
太后拿起了某张字,久久没有作声。
花榭里,太后和卫妍似乎有些争执,很快,就有使女过来传报说:“书一试,魁首是赵姑娘。”
花榭里,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元柔得了三个魁首了,只需要再多一个那就能求太后一件事了。而且,她这魁首得的也太轻松了,毫无悬念地一力压倒其他人,兴许她真能达成六个魁首,这女学从未有过的壮举。
所有人都既惊且羡地看着她。
可想而知,今日过后,赵元柔将能在京城中彻底扬名。
郑心童颇有兴味地挑了下眉梢,说道:“这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她离开京城已经大半年了,半年前,赵元柔在京城里还名声不显,赵家这等门第的,郑心童也不会与之来往。
庆月颌首,意味深长地说道:“确实……有点意思。”
面对郑心童的目光,她若无其事地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京城里,出了一个天命凤女……”
郑心童是不知道,好奇地多问了两句,庆月并没有避着他人的意思,其他人闻言皆都露出了些许沉思的表情。
第四场是琴。
赵元柔抽签抽到了最后一个,她的发上已经簪上了三朵梅花。
伴着一曲曲琴声陆续响起,赵元柔的神情并没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只差一个了。
她一定会达成的。
终于,轮到了赵元柔,她起身,轻拂了下裙袂,走到了亭子里,步履间翩翩若仙。
琴案上是一架古琴,所有人用的琴都是一样的,这就避免了因为琴色的好坏而影响到成绩。
赵元柔坐到了琴案前,十指在琴弦上试了试音后,对着在亭子中的卫妍说道:“这首曲子是我谱的,名为《四季》。”
她说完,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动起了琴弦。
悠扬婉转的琴音自指尖流出,洋洋盈耳。
就仿若枝头上有一朵花苞正悄然绽放,鸟儿雀跃在叫唤,一派生机勃勃,在这琴音中,万物渐渐苏复……
好曲!
在场不乏有擅琴之人,她们在心中暗赞,更加入神。
春之后就是夏,琴音渐渐热烈……
四下静了许多,都在认真品曲。
唯独盛兮颜,她的瞳孔微缩,眉眼间有些难以置信。
不对!
盛兮颜放在膝上的双手交握,指甲轻轻地刮过了指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见她神情不对,程初瑜小小声地问道:“颜姐姐,你怎么了?”
“这不叫《四季》。”盛兮颜喃喃道。
也根本不是赵元柔做的!
程初瑜有些不解:“不叫《四季》?那它叫什么?”
盛兮颜微不可闻地动了动嘴唇:“它叫《母亲》……”
曲调又变了,寒风瑟瑟中,透着一股难掩的悲凉,仿佛牵动起了所有人的心头,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悲叹。
终于,琴声在叹息中归为了平静。
卫妍率先轻轻击掌,打破了四下的寂静无声,赞道:“赵姑娘的琴艺果然出色。”
论指法,论造诣,赵元柔都不能算是顶顶出色的,在场比她出色的更多,但是,这首琴曲却极有感染力,让人沉醉,跟着琴音或喜或悲,这才是最难得的。
可以说,这首曲子为她增益良多。
卫妍擅琴,也读遍了古今琴谱,这首曲子却是她从未听过的。
她想到赵元柔说是自己所做,心中信了几分,又再三确认着道:“赵姑娘,这首曲子真的是你亲手所谱?”
盛兮颜面无表情,她紧紧地注视着赵元柔。
为了听曲,这会儿,几个花榭的窗都是打开的,卫妍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赵元柔点了点头,傲气十足地说道:“是的,这曲子是我亲手所谱。我谱这首曲子是为了展现四季的万物变迁,一枯一荣,就如人生一样,有起有伏,绝不能为了一时得失而沮丧泄气。”
“很好。”卫妍大赞。
春夏秋冬,万物从复苏到衰败,周而复始。
这曲子中,有春夏的雀跃,更有秋冬的悲凉。
尤其是赵元柔的那番,映射人生,更是让曲子的意境拔高了不少。
“非常好!”卫妍又赞了一句,这才郑重地道,“这首曲子我可以给魁首。”
卫妍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四个魁首!
赵元柔竟然真得达成了!
再看赵元柔,她还立在琴案后,下巴微抬,她白色的衣裙随风而动,眉眼间斗志昂扬。
“等等。”
盛兮颜打断了卫妍,福了一礼后,声音清朗地说道:“卫大家,这首曲子,意境不对,我觉得不应该这么弹。”
盛兮颜一开口,四下的惊叹和议论声立刻像是被一个看不见底的漩涡给吸走了,出现了一个明显的静寂。
她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盛兮颜这是什么意思。
曲子是赵元柔所谱的,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作曲人更知道,曲子所要表达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境。
旁人的诠释总是会差了几分。
而盛大姑娘现在却公然表示意境不对。
这……
要不是不敢,真有人想要忍不住说上一句“哗众取宠”。
赵元柔的眼神暗了暗,心里很不痛快。
每次都这样!盛兮颜就非要和她过不去,见不得她好。
这算什么表姐,仇人还差不多!
再看周围人的态度,显然并没有为她说一句公道话的意思,也是,盛兮颜现在已经扶摇直上,背靠萧朔,一跃成了京城新宠。
其实当赵元柔听说盛兮颜认了萧朔为义兄,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盛兮颜是会嫁给楚元辰的啊。
别的不说,楚元辰和皇帝如今已是不死不休了,只是暂时彼此都还有所顾忌,谁也不敢贸然出手,这种局面,自己看得出来,她不信萧朔会看不出来。
萧朔难道就不怕有人在皇帝耳边告暗状吗。
要是皇帝知道萧朔认了楚元辰的未来王妃做义妹,他会怎么想,自古帝王都多疑,怕是觉得萧朔和楚元辰已经私下勾结了吧?既如此,萧朔为什么要做这等不明智的事。
赵元柔实在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一点,盛兮颜如今是想仗着萧朔,要把她彻底踩下去,才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
为什么像盛兮颜这样小心眼,没有容人之量的人能够一直顺遂,而她却要处处受挫,万事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