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叔的二三事+番外——清潭

“……救我。”

chapter25

在混沌中稍微打开一点眼缝，眼前四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看不清坐在床边的人是谁。

苏易吃力地撑了撑眼皮，立刻听到那个人紧张的声音：“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原来他没有死。苏易不知道应该欢喜还是发愁才对。身上到处都疼，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抬一下都做不到。好像察觉到他的不适应，楚一帮他把被子掀开了一点，好让他能看清自己被包扎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手脚，安抚的说：“断掉的地方已经接上去了，不用担心，一两个月就能长好。”

苏易的喉头动了动，发出断续急促的声音，脸上马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要说话了，你的肋骨断了伤到肺部，呼吸和说话都会很辛苦。”

努力了几次，终于发出两个像样的模糊的音节。楚一听不见，隔着不断因呼吸出现气雾的氧气罩看不清苏易的嘴型，但是他也能猜出苏易在说什么。

那两个让楚一觉得心酸的字，谢谢。

楚一摸摸他没有受伤的那一点点脸颊，温柔地说：“辛苦你了。”

不知道苏易有没有听到，重伤的男人毫无生机，蔫蔫地躺在那里，像是被玩坏了的娃娃，呆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楚一看着他，有点心酸地叹了口气，替他把被子盖回去。然后从下面把手伸进去，摸到苏易的手，隔着厚厚的绷带轻轻地抚摸着。

他还有一个可以说是噩耗的消息要跟苏易说，但他知道他一定受不了。

他看惯商场上、政界上的尔虞我诈，更凄惨的，更让人不忍的事他都遇到过，只是他不能对这个男人残忍。在他对待苏易的法则里，没有残忍这一条。

过了一会儿，唐骆推开门走进来。

“少爷，时间到了。”

楚一用一点力气握了握苏易的手，然后说：“我要工作了，你休息一下，我明天再来看你。”

苏易吃力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他离开。别人对他好，他就以为真的好，所以一点一滴地记起来了。可是像楚一这样，待他无微不至，最终也是害了他。

他不追究什么，也无力追究什么，就当作还债一样，他有的这些，仅有的这些不名一文的东西，全部拿去偿还给别人的“好意”。

以前觉得挨打最多就是痛，受点伤，即使会丢掉些尊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过一段时间，伤痕消失了，不痛了，也就过去了。

但他才明白，有一些打击，重复的累积让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一个多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多得让他不能一次回忆完整。

他现在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发呆想一些过去的事情打发时间。偶尔尝试爬起来看看窗外正对着的小花园里玩耍的小孩子。

他没什么可以担忧的。天大的事，再大的打击也比不上当时听到妈妈病逝的消息那样震撼。他想这以后，大概再也没有什么让他觉得天要塌下来的坏事了。

像他这种小人物，遭遇劫难的时候反而最容易存活下来。上帝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荫庇他。

楚一没多少时间看望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让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护士们也对这个病人没意见。他不惹麻烦，让吃药就吃了，换药的时候就抬手抬脚地乖乖配合。住了将近一个月的院，脸上的伤逐渐好了之后，显现出来的脸虽然算不上英俊，倒也眉清目秀，看就知道是温柔的好脾气。

等断骨长好，终于能出院的时候，新春已经到了，四处都更繁华热闹。

这个春节楚一一直陪着他，楚家三番四次吩咐人来请他回去，却连门都进不了。大年初三这天，大清早的就把苏易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洗漱干净。

调养了一些日子，男人的脸色也有了点血色，不像之前的死灰白，收拾干净之后显得精神了不少。呆呆地被摆弄着，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楚一有了点女孩子玩布娃娃的感觉。怕他会着凉，即使天气已经回暖了一些，也还是拿了厚的大衣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苏易的嘴巴都快要埋进毛茸茸的领子里，看起来很好欺负。

开车到了繁华的商业街，那里人山人海的，行人都难以前进，更不要说寸步难行的车子。楚一在路边停了车，牵着苏易下车用走的。

“还以为今天的人会少一点呢。你这么久没有出来走过，还打算带你逛逛，买点东西散散心。”俊美的男人苦恼地挠挠头，转过来向半步距离的苏易抱歉地笑笑说：“难受吗？”

只要是走在街上的人都会被挤来挤去，苏易紧紧地握着楚一的手生怕会被人流挤开。他的腿脚还不是很灵活，走得很艰难。听到楚一的话，赶紧回答道：“怎、怎么会。”

他知道楚一是为了让他的心情好一点才会来这种人踩人的地方。像他这种大少爷，应该留在豪华的大宅子里，享受上品的茶，被别人伺候着才对。

“对了，你要买点什么吗？”楚一又问。

“嗯…我们，我们到、到那边去吧。”

商业街的某一处有个大型的地摊广场，卖很廉价的东西，几乎什么都有。苏易和楚一挤来挤去，几经艰辛才买到了几件十几块的平价Ｔ恤，还有杂七杂八的牙刷、纸巾、拖鞋…拎在手里蛮沉的两大袋，加起来的价钱还抵不上楚一平时买的半件衬衫的价钱。

“我、我自己拿吧。”苏易身上其实没有钱，所以买来的都是楚一付的钱，虽然楚一说可以以后再还，但苏易也觉得非常羞愧。

“我来就好了，今天听候差遣哟。”楚一微微笑道：“抓紧我，不要走散了。”

苏易无言以对，脸色微红地箍着楚一的一条手臂紧紧地跟在他身边。走着走着就到了品牌专卖店的那个区域，这里的店价格太高，相对商业街的其他地方，人流比较少。

楚一领着苏易进了专卖店，才进门，那些平日里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店员马上堆起笑容春风满面地迎上来，一口一个“楚先生、楚少爷”。

“这一季最新款的男装我们已经派人送到您的住处，怎么劳烦您亲自来呢。”甚至来了店长亲自伺候。

“我的朋友想买衣服。”楚一绅士地微笑着。

“是这位先生吗？……来，先生这边请。”

苏易觉得自己似乎是狐假虎威，紧张地缩在楚一身后，小声的说：“我，我不用了吧，这里的东西…太、太贵了。”

“我在这里等你。”楚一把他推了过去，说：“好好招待他。”

“这是当然的了，楚先生。”店长笑眯眯的，眼里冒出两个放大的“￥”。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苏易就从更衣室扭扭捏捏地出来了，换上了新的衣服，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不太适合我吧…”他羞愧得不敢看楚一的眼睛。

“很好看呢。”楚一过去握着他的肩膀，说：“精神多了。我让他们多拿了几套，以后就穿这种吧。”

他以前总是穿着很旧的衣服，皱巴巴的，显得又邋遢又潦倒，现在换上裁剪合适又修身的装束，楚一才发现他的身材也不错，细腰窄臀，肩膀没有一般男人那么宽阔健壮，非常书生的感觉。

出了那家店，楚一又带着苏易去了四五家同样贵得工薪阶层卖血也买不来一件东西的品牌店。最后在餐厅吃了午餐，楚一让唐骆来把东西都带回去，才和苏易慢悠悠地随意逛着。

一整天都很悠闲，心情前所未有的欢快。“……”

和楚一在一起的时间就是这样的，永远不需要担心些什么，他会提前安排好，即使有突发的事件，也能迅速解决。他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温柔，足够的体贴细心。苏易恍恍惚惚地错觉，如果自己是个女人，一定会爱上楚一。

晚上收拾好今早买来的东西，发现客厅的红木矮几上放着一个包装简介的黑色盒子，盒子上面只有一个“Ｈ”的字母。

好奇地打开来看，里面居然是一只墨绿色的杯子。

“……”高兴得没办法言表。

“喜欢吗？”刚洗浴完毕俊美的男人走出来，头发还是湿的，垂在额前的刘海乌黑柔顺。被热水泡的嫩红的皮肤看上去非常细腻。

“怎、怎么……”

“在Ｈｅｒｍｅｓ的店里你不是看了好几次么，所以我就买下了。”楚一坐在苏易身旁，顺势把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一手环着他的腰。

“喜欢吧？”

“…喜、喜欢。”

楚一笑笑，趁男人没有察觉，偷偷地亲了亲他的脖子。

“只要你喜欢就好。”

chapter26

大年初四。

秦攸去了李默家一趟。

初一的家庭聚会，包括了本家和分家的所有亲戚都来了，但是李默迟迟没有出现，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听到他那边吵吵闹闹的，似乎是在pub一类的地方。老头子下了最后通牒让他回家，可两父子都死那副犟得要死的脾气，彼此不相让，直接摔了电话。

秦攸看见老头子坐在长椅上喘了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心里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悲。

她清楚老头子有多看重李默这唯一的儿子。现在年纪稍微大了一点，看事情似乎也看开了一点，但是脾气还是差不多，抵死不让。每一年总会要很多人一遍一遍地去请李默回本家去，请不到的时候，偶尔就会看见他在书房里看李默小时候的照片，那表情竟然很伤心。

儿子是他赶走的，过去的事没办法过去，这一家就不能团聚。

虽然说她这个弟弟自小就跟她亲近，但是这么多年以来，怎么说呢，该变的她控制不了，她看他一步步走远，也只能站在原先拥抱着互相取暖的地方等着他。

谁让她只有这么个弟弟，就算他走到哪，她都得好好等着。

小时候尽自己所能保护着他，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即使妈妈的死跟弟弟有着不可分的关系，即使这么爱着妈妈，但是也不能对弟弟产生哪怕只有一点的怨恨。

那时候被自己抱在怀里哄着惯着的小孩子，一瞬间就变得那么强大。但无论他是多么强大的人，无论他有多成功的事业多响亮的名声，也总是跨不过感情这一关。

从楚一那里听说了他们最近发生的事，让她都几乎有了“干脆把那小子掐死”的念头。自小被娇惯长大的小少爷，果然不懂人心。

人心是这世上最不可控的事物，与一切都无关。

她知道苏易是个好人，跟她的傻瓜弟弟一样，在爱情这方面简直笨拙得毫无技巧可言。他们都不比楚一，他们没办法把自己掌控好。

到了李默家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门却虚掩着。

推开门小心地走进去，害怕是小偷进屋，没想到才跨进一步，马上被脚下堆满的空啤酒罐滑了一跤。

她今天穿的可是10cm的高跟鞋，这么一滑，脚踝立即窜上尖锐的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地摔倒了。

“李默！给我滚出来！”大概是扭到了，疼得她龇牙咧嘴，乱没形象的。

过了一会儿，听到叮叮当当啤酒罐被踢开的声音，自家那个傻瓜弟弟才醉醺醺地跑了出来。秦攸摸到个能扶手的地方吃力地站起来，挪到沙发那边，弟弟还是呆呆地站在门边。

受不了似的又朝他吼道：“还不过来！”

醉酒的人好像茫然，努力看清了客人，含糊地叫了声“姐”。

秦攸指使他去拿了冰块和毛巾过来，家里没有药酒，只好将就着先冰敷。李默应该醉得不轻，耷拉着脑袋坐在姐姐旁边，脸蛋红红，看上去异常的美好无辜。

这家伙只要大醉就必定会变成这样小绵羊的模样，不过倒也好说话了。

“你来、来找我，嗝…什么事。”连说话都大舌头。

“我可是听说了哟。”秦攸还是一贯的轻松语气，“苏易真是可怜呀。”

“……”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敏感，弟弟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生着闷气道：“哪有什么事。”

别扭的样子也很可爱。秦攸在心里赞叹了一小下，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说：“给你一百年，也还是这么笨。”

弟弟不吭声了。

“是这张脸的魅力失效了吗？”

“不可能。”李默拨开姐姐的手，然后别过脸，闷声闷气地：“谁稀罕那个又老又丑男人。”

秦攸笑了笑，低下头去换了些冰敷的冰块，感觉扭到的地方没那么疼了，才不疾不徐地说：“可是有人稀罕呢。”

坐在旁边的弟弟忽然紧绷起来，连带声音都僵硬着：“才、才不会有人…”

“的确是有人稀罕哟。”姐姐意味不明的笑容一贯都很吓人，“譬如说，小一呢？”

弟弟咬了咬嘴唇，分外无辜的表情。秦攸抚摸着自己的水晶指甲，悠悠道：“小可真是个好男人。无论男女，都绝对挡不住他的攻势。”

“被别人抢走也没关系吗？”姐姐一点也不放过他。

“要是不赶快的话，就没机会了哟。”意志满满的笑容越来越大。

“不过呢，我们家小默，可是完全～不稀罕那样的男人吧。”马上要抓到猎物了。

“我还是去帮小一吧。”正中红心。

喝醉的弟弟很容易掉进陷阱，轻易地就顺从了，刚好配合了姐姐的预想。李默咽了咽口水，喉咙都有点发干。

“……”

“帮帮我。”

“帮我，把他抢回来。”

chapter27

春假的几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些天以来一直过得轻松快乐，全赖楚一，无论什么都有他安排周全。两个人在人流量稍微少一点的最后两天里去了邻近的海滨城市做了一次短途旅行，全身心都放松得差不多了。

等假期结束，楚一的工作也要继续繁忙起来，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陪伴苏易。

但是他都一把年纪了，即使楚一不介意被耽搁，他自己也觉得羞耻。三十多岁的人，因为受挫所以不敢再站起来，说出去也肯定会被嘲笑。

像他这种夹缝生存的小百姓，多年的贫苦生活磨砺出来的韧性让他不会轻易放弃求生，再苦再难的生活，像石缝里的杂草，只要给他一点生存的空间，一点食物和水，就能生长。

和楚一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去找一份不用耗费太多脑力的工作。自从受伤之后，他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似乎变得更加迟钝了，要是再让他去做那种处理文件之类的工作，那就不仅仅是出一点错的问题了。

于是再次托了楚一的福，在连锁经营的餐饮店里找到了一份保洁员的工作，待遇很不错，加上楚一有熟人，所以在店里也算受照顾，同事都很和气。虽然说是保洁员，但在餐饮店忙起来的时候就必须帮忙招呼客人，工作很累，但是非常充实。

楚一让苏易继续在他的公寓里住下，房租水电等等的费用全部让苏易帮忙做饭跟打扫房子抵消掉。苏易主在主卧室旁边的房间里，楚一一想到那个男人毫无防备地睡在只隔了薄薄墙壁的旁边，就忍不住有点热血沸腾。

聪明如他，也为自己的反常感到困惑。

公司里的工作虽然很忙，但是大部分对他来说都不算难，轻易就能解决。遇上难缠的客人的时候只要发挥一下自己无所不能的魅力，马上就能签下合约。

所以当他有空，就能去餐饮店“顺便”接苏易下班。

这天还是一样，会议结束之后有空闲的休息时间，甩开了作为他管家兼秘书兼保镖兼司机……的唐骆，一个人开车到餐饮店去接苏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