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哪怕打盹的一刻钟也没有,慕昭白清醒的时间已经超过了49个小时,已经快要陷入迷蒙状态。程亦涵草草处理一下事务就特意从办公室里跑过来慰问他,综合情报处的老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机房方向,机械性地摁下免提:“汇报。”
“百分之七十八,头儿。”
慕昭白冲着程亦涵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听见没,七十八。”
程亦涵点头,给他倒了一杯水:“七十八,你睡五分钟?”
“我躺下就不会再起来了。”慕昭白无力摇手,“这是最后一批服务器交接,然后我要休假。”
“江扬不会批的,”程亦涵含义颇深地眨了一下眼睛,“事情这么多,不会放走你的。不过……”他环视了一下综合情报处平时热热闹闹的房间,“你的人呢?”
“梁姐姐不舒服,王阿姨去相亲,沉默老甘不懂这些,其他技术员我又不能完全放心,非要自己盯着才觉得安全。”
程亦涵鄙视地剜了他一眼:“就这样,你盯着谁?”
慕昭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狼牙信息技术部的素质真不高,都说好了资源共享,开放源数据,还总在自己的那份里加奇怪的编缀,梁姐姐带人从头梳理了一次,这才搞定。”
“布津帝国,也只有江氏集团军边境基地的综合情报处是这样的工作风格,其他地方大概都和狼牙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程亦涵戳戳慕昭白的桌子,露出一个“你要知足”的表情。
话音刚落,电话就响了,慕昭白摁下免提:“说。”
“百分之七十九,头儿。”
“你有必要这么及时地汇报吗?”
“可是之前,每进百分之一,你就问一次啊!”
慕昭白凝噎。
“七十九的这次你还没问,所以我特意打过来的,头儿。”
慕昭白掐了电话,烦躁地快要疯了,想睡又不放心,坐卧不能,心神不宁,好在程亦涵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才觉得解闷。狼牙信息部的主管早就回家睡觉去了,剩下五个小兵轮流监工,碰到不懂的事情还非要咬牙强忍,直到综合情报处发现进度不统一才过去解决。“狼牙是不是就这德行?”慕昭白小声抱怨,“无比彪悍,又死要面子。”
程亦涵淡笑:“同一胎啮齿类动物的个性会非常类似母亲。”
慕昭白大笑敲桌:“爹坏坏一个,娘坏坏一窝。”程亦涵大笑,以他的表达方式,说不出这些,但他很喜欢这句话营造出来的氛围。慕昭白站起来活动筋骨,程亦涵给他煮了一杯咖啡,笑着问:“今后还要共事呢,忍着些吧。我刚就要问,小丫头又怎么了?”程亦涵对梁丽征知之甚少,偶尔听到一两件乐事,却也喜欢她,当作指挥大楼里的宝贝。
“胃病吧,”慕昭白往咖啡里狂加糖,“我让她歇一阵子,你也知道,最近都是在机房加班,辐射太大。”
程亦涵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他关上门,听见江扬的声音:“有一份投诉,我让勤务兵送到你那里,事关综合情报处,你先看看,我们再想处理办法。”
“请直接送到慕昭白办公室,我在这里。”江扬明显是哂笑一声,搞得程亦涵很不好意思,“我是来帮忙的。”
江扬的声音变得很柔和:“事情结束后小慕可以休假,你也可以。”之后,程亦涵又跟他说了几句其他的事情,勤务兵已经把信带上来,慕昭白拆开一看就暴跳如雷:“不要脸!狼牙全家都偷帐号!”
程亦涵瞄了一眼,是有一位军属在月末缴费的时候,发现自家的上网帐号凭空多出了莫名的费用,于是告到了相关部门要求核查退还,但是技术员认定这是源自服务器的窃取,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措施,而最近一直在高密度接触服务器的只有综合情报处和狼牙信息部--这两个单位都不是其他部门能直接调查的,因此投诉信又转到了风纪处,从风纪处转到秘书处,从秘书处转到了江扬桌子上。这么漫长的过程,那位军属居然没有爆发,耐心而不懈地等待,每一份材料都提交得完整清晰。
慕昭白叫来一个信息处理助理:“去拉个名单,狼牙所有参与此次信息交换重置工作的人,和民用网络技术部门的检修人员名单交叉对比,电子档发到我这里。”
程亦涵翻着投诉信:“按理说这不可能,服务器上一般只储存用户名,密码统一用单向算法加密,控告听起来有理,但是技术部给出这样的鉴定结果实在无稽得很。”
“算准了后面接投诉的人都不懂技术。”慕昭白脸色很差,“棘手的是,我能查出到底是谁干的,却不能指证。”程亦涵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只能点头:“是这样,若查到是狼牙的人,便是我们欺生推诿,若查到自己人,那就是丢脸,若查不到人,则是无能。”
“混蛋玩意儿……”听见电脑滴滴叫了两声,慕昭白打开助理发来的电子档:果然,狼牙技术部编号GK29的工作人员和B组检修员03号,之前同为狼牙信息部同一通讯班组的成员。虽然有交集也不一定能证明对方犯错,但慕昭白仍旧憋了一肚子火,这份状纸是对综合情报处信誉的极大质疑和挑衅,字里行间都写着“找茬”两个大字。
程亦涵匆匆到江扬办公室去,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正捧着一杯白开水皱眉头,万能副官几句话讲清事由,江扬气得笑出来:“彭耀有完没完?”
“下官认为,是时候跟他谈判了。”
“我不能答应他任何条件,这是孩子式的耍赖。”
“事件在升级,长官,”程亦涵沉吟了一下,“之前的饼干事件能明显看出是挑衅,加之好处理,也就罢了;噪音事件摆在官舍门口,不算棘手,但找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江扬静静听着,目光从纸面移到咖啡杯,又移到程亦涵脸上。副官显然有些忧心忡忡:“按照下官刚才的汇报,这件事怎么处理都不容易讨好,退还多余的网费容易,但于综合情报处来说,却是生吞委屈。”江扬长长叹了口气,示意程亦涵坐:“彭耀只是在肆意撒气--我甚至都没想过给狼牙下马威,看来是太善良了。”
程亦涵不坐:“下官到综合情报处去盯着,只有一件事需要请示,到底要不要揪出蛀虫来?”
“啄木鸟虽然可爱,却也是要敲破树皮的,实在不好看哪。”
程亦涵含笑而去:“还是便宜了他们,长官。”
江扬挥手,继而陷入精密漫长的思考,从彭耀到狼牙,从齐音到慕昭白,从苏朝宇到吴小京,错综复杂的关系和要咬紧或可放松的各种条件,他觉得耗费太大气力却又不得不摆平所有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甚至,他要求宋月又整理了一份有关彭耀过往喜好的清单,仔细研读,确保能够在谈判桌上,用不超过100句话把对方彻底击倒。
18.两份礼物
这个过程里,慕昭白指挥三台电脑做了几倍于指挥官的事情。
在程亦涵回到综合情报处之前,慕昭白就理清了思路:基地规定的外部网络通讯时间和起床号、熄灯号同步,夜间,除了级别足够和部分相关的单位的人员,其余人只能用内部通讯网处理正常公务,也只有此时,会有居心叵测的人想继续连接外网,而偷取普通民用帐号唯一的目的就是花别人的钱玩收费项目。因此,综合情报处的老大亲自默默核查了事发当天综合情报处值班技术员的连线记录和被盗窃的帐号的具体账单,同时要求技术部门开具一份相关的数据材料证明,用通俗易懂的语言阐释了从服务器获取密码的极小可能性:“使用比现行计算机运行速度百倍以上的运算模块,大概三五年内就可以算出相关密码。”
事后从报告里看见这句话的调查人员都忍着笑,只有狼牙信息部笑不出来。慕昭白很快在情报处内部做了公开通知,对所有接触服务器的工作人员封闭网络连接权限48小时,还早早锁死了相关可修改的记录档案。期间,来自狼牙、综合情报处和借调自其他军区的一组技术员公开公正地重新核实了技术部门的检测报告,得出的结论都是判断失误。
慕昭白气得咬牙,程亦涵在会议室里面无表情地听取汇报结果,末了点点头:“那么这份投诉……”
“我们会处理。”分管基地民用网络的军官诚惶诚恐地应下来:“刚才致电那位军属,对方说只要赔偿相关费用,他觉得也就可以了。”
程亦涵露出一个神秘又冰冷的微笑:“这样?很好。”然后就从容地站起来,摆手宣布散会,根本没有留给心虚的狼牙信息部说话的任何机会。这四个字说得会议室寒风刮过,大家集体起立目送程亦涵远去,慕昭白两手撑在桌面环视四周,狼牙信息部的头儿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摸出手机说着“您好”就走了出去,慕昭白哼笑:“新款啊,不按键就自动接听啊。”后背流汗的军官更是不敢回头,又不能立刻放弃演戏,一路嗯嗯哪哪地逃离会议室。
助理收拾着桌面上散落的文件和检测单,慕昭白的手机铃声大作。他没好气地接起来:“谁?干嘛?”
“头儿,百分之百了,来签字吧。”
郁气退散,慕昭白顿觉神清气爽,想到在未来0小时内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送走狼牙信息部的所有人,他便忘却了所有不愉快,昂首大步而去,也没忘记把口袋里几乎气愤到揉碎的一个纸团扔得远远的。那是程亦涵在会上写给他的,别人都以为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上面只有三个字:别生气。
布津帝国的首都雁京实在是有很多可看可玩之处。凌寒早就帮林砚臣定好了美术馆的周票,可以无限次参观,正巧有纳斯一所著名美院来做毕业生巡回展出,林砚臣便泡在馆内看了整整两天。凌寒才没有这个耐心,第二天下午闭馆之前就把林砚臣扔在那里不管,自己溜达到街边的冷饮店去喝果汁。
销假时间后天晚上就到了,但是凌寒还没有跟爸爸吐露哪怕一丝一毫的详情,实在令人懊丧。他要找江扬,程亦涵接了说正在和彭耀谈判呢,凌寒试探能不能延几天假期,程亦涵笑起来:“快回来吧,都有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官舍门口,指不定还有什么事。你们说不出口就算了,延假不批。”
凌寒反击:“换你回来坦白吗?”
好端端地被噎了一下,程亦涵却不生气:“爸爸早就知道了。”
凌寒这才听说电话试探的事件,不由恨得牙痒,一猜就是凌易跑到江元帅那里去,愤然把电话直接打到国安部长的私人手机上,结果被对方立刻掐断:大概是开会或者在机密室,凌寒并不想胡闹,继续喝果汁,却越来越觉得酸涩。
直到闭馆,林砚臣才夹着一个速写本从里面被保安驱赶出来,凌寒递过去一杯鲜榨西瓜汁:“还挺像回事,真当自己是美院学生呢。”林砚臣昂首挺胸:“难道不是吗?”两人都不饿,沿着文化街慢慢溜达,决定结束这种说不出的状态,倒不如早点儿回基地去干活比较安心,说着就在一家航空售票点买了明天下午的机票,林砚臣讽刺:“哼哼,不是有勤务兵代劳吗?凌大公子居然亲力亲为。”
“这叫隐蔽。”凌寒一字一句,“同时督促我们俩早点自首。”
买票的大妈警觉地看着他,把两份军官证对着光瞄了至少一分钟,差点儿放在验钞机里看水印,最终不放心地把行程单递出去。
“打车回家吧。”
“走路吧,我们说说话。”
凌寒笑道:“又不是从此天涯,别搞得这么煽情。”
林砚臣伸懒腰:“休假任务实在失败,回去会被苏朝宇他们笑死。”
本来以为话题要就此开始,两人互相检讨互相原谅,但是路边一个残疾儿童乞讨的行径配合“苏朝宇”这个名字引发了一系列爆炸性的联想,凌寒从那次行动一直扯到了自己早年在国安部的工作,林砚臣则从认识苏朝宇以来的种种顺着凌寒的思路搭上了国计民生,最后两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天黑,非但不累,反而一肚子天下事,又冲动又愤然,直到看见凌易才恍然大悟:这是回来干什么呢?至少两人在外面吃个汉堡合计好了再说。
凌易站在楼上招手:“儿子快来,还有砚臣。”
“想把别人贿赂你的东西送给我吧?”凌寒跟他爹毫不客气。
凌易看着林砚臣笑骂儿子:“这个混蛋从小就觉得我给他买的东西都是别人给我我不要的。”桌上两个宽宽扁扁的盒子,大小相同,凌寒揭开一个瞧了一眼,立刻盖上:“老头,你不至于吧!”
凌易笑眯眯:“又不是给你的,激动什么?”
“我是你儿子哎……能别搞成江扬家那样吗?”凌寒最不屑的就是江家父子关系最僵时,江扬的生日礼物都是当时江元帅的生活秘书给挑好快递出去的,连卡片都是打印版。说着掀开另一个盒子,登时更生气了,直接坐在老爹书桌上:“还玩这种低端游戏。”
林砚臣完全一头雾水,乖乖坐在沙发里看着父子里较真。一个是国安部长,一个是国安部长手下人带出来的优秀特工,虽然不至于打哑谜一样说话,但是互相拆穿对方手法的桥段也让林砚臣觉得世界很复杂--他一直觉得正常家庭都不应该这样,据说,凌家江家和程家都要划分在“变态”这一组里--当然,这是苏朝宇发明的归类法。
“你说,我要玩什么?”
“一点儿都不新鲜,俩盒子一样,一个有礼物一个没礼物,肯定是先让我挑,挑到了就说‘恭喜你帮砚臣挑了礼物’,如果没挑到就说‘看吧注定就是给林砚臣的’。切!”
凌易摇手指:“这个太幼稚,盒子里那套专业绘图板是我给砚臣的道歉礼物,跟你没关系。滚下来,你坐在我的发言稿上了”
林砚臣唰地站起来立正:“长官,这个……”
“我一直以为你们俩是……”凌易从容又略带歉意地笑笑,“结果是我多心了。”根本不是压住了发言稿,分明是颗炸弹,凌寒几乎是摔下来的,还没站稳,凌易又说:“我还是挺前卫的,所以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实看你们俩挺好,这一察觉真相,还有点儿可惜。”林砚臣茫然地听着国安部长的话,机械眨眼,凌寒越琢磨越觉得事情有问题,赶紧拦在中间:“那个……老头,你重说一次。”
凌易点头,缓慢优雅笃定清晰地说:“我觉得你俩可能在谈恋爱,结果发现你们只是同事……”凌寒倒抽一口冷气,林砚臣屏住呼吸把视线落在天窗上,凌易悠然自得地自嘲一笑:“想来还有点儿可惜。”
世界上的事情一定要用这么欢乐的方式结尾吗?凌寒一时间心跳骤停又重新起跳,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他确信自己爹不是老年痴呆症的前期,现任国安部长年富力强,除非哪天因丑闻落马,否则会一直在任期,能把国内外大事小事玩得顺溜的老头,绝对不会在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上犯傻,尤其是事件主角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亲儿子未来的结婚对象。有两个大字昂首阔步从眼前走过,凌寒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