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一秒,三辆看起来已经失控的吉普车齐齐跺下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尖利刺耳的噪音,然后它们在距离彭耀不足两米的地方齐齐停了下来,彭耀转过身,优雅却又毫不掩饰地炫耀他的张狂:“对不起,我的部下已经来接我了,告辞,江中将。”
赤裸裸的挑衅。
程亦涵望向站在舷梯上的江扬,只要对方一个手势,他会立刻吩咐随行警卫人员拦住这三辆出尽风头的野战吉普--虽然这么做有可能会激化第四军旧部与基地原有官兵的矛盾,但放任不管又实在有损指挥官的威严与面子。
江扬把这种戏码视作孩子的挑衅,淡淡一笑不露声色地走下来。齐音中将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解围,拍拍彭耀的肩膀问:“彭帅可好?”
这显然是一个不能不回答的问题,何况齐音恰巧是彭耀心里少有的几位被尊敬的“老头”,于是他很客气地点了点头:“不好,但是也不太坏。前阵子提起,说很想吃您烧的姜汁鱼汤,但是又不希望瞧见您。”
齐音知道这话是彭燕戎的自嘲。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可以随便融入新团体开始新事业的年龄,会不自觉地回忆过去,怀念老朋友,但是彭燕戎却不肯再这样的情景下见他,那么桀骜的人,他最了解。
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无言以对,彭耀勾起嘴角:“我先回去整队,改日再……”话未说完,彭耀忽然皱紧了眉,望向齐音身后的方向。
两排穿黑制服的安保人员鱼贯而入,在通道的两侧整齐列队。接着有马达的声音由远而近,速度并不太快,然后彭耀看到那一抹熟悉的海蓝色。
苏朝宇只是换了雪白的军礼服和漆黑的长筒皮靴,戴了最正统的白色手套。他只是骑了一辆最普通的军用摩托,身后跟着骑同样摩托的两名军官。车是崭新的,每一个零件都擦得锃亮,在他们身后,是程亦涵准备作迎宾车的三辆最常见的军用轿车,低调又恰如其分地符合江扬的身份而已。
因为早晨大雨的关系,接驳通路上仍有积水,对于穿白色礼服而又骑摩托的人来说实在不是好消息。苏朝宇显然并不打算绕道,他毫不减速地冲过来,轻轻巧巧提起前轮,摩托如同昂首的骏马,姿态潇洒又优雅。一样是高速停车,却没有发出那种刺耳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以车头为圆心,车身为半径60度缓冲转身,连地上车胎的摩擦痕迹都是完美的圆形。不用怀疑,他们就是练过的。
江扬又气又笑,他知道苏朝宇喜欢包括滚轴滑板摩托在内的各种极限运动,而且每样都玩的不错,特别行动队甚至实验性地搞了个摩托小队,专攻特种战斗条件的摩托作战,据说每个队员都能反骑摩托并且在行进中打运动靶--看来后面两个军官就是个中高手。
苏朝宇停稳了就跳下车,以标准的下属姿态整理着装,率领两名部下大步走到舷梯下方,敬礼大声报道:“特别行动队队长苏朝宇率部迎接指挥官,请长官上车。”
慕昭白已经不厚道地笑了起来,程亦涵强忍着去看彭耀的脸色。彭家小少爷果然已经黑了脸,太阳镜后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大概燃烧着愤恨的光芒。但苏朝宇偏偏是来找他不痛快的,于是在江扬含笑回礼说“辛苦了”并且走上第一辆军车后,苏朝宇啪地转身给彭耀敬了个礼,摆出标准的邀请姿态指着带来的第二辆黑色轿车:“请长官上车。”
齐音愁苦地微微皱眉,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性格如同子弹或者刀的彭耀--在这种明显的挑衅之后,彭耀如果突然出手一拳砸到苏朝宇的鼻子上,这位原第四军总参谋长也丝毫不会觉得意外。同时他也太了解带着一个小队就敢杀入交战国寻找亲人的少校决不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走过去,以期可以在火星撞地球之前阻止两大阵营不光彩的火并。
但是彭耀没动,反而摘下墨镜,那双冷漠如同冰原的眸子盯着苏朝宇,一字一句:“很好,苏朝宇少校。”
苏朝宇对这种明显的威胁听而不闻,保持着他彬彬有礼的邀请,身体恭谨前倾,手指并拢绷直,指向第二辆礼宾车:“谢谢长官,请长官上车。”
雨后的阳光灿烂多情,海蓝色的头发在白色军服的衬托下,灼人的鲜艳,苏朝宇的侧面有金色的光,彭耀忽然想起那么多年前,同样阳光灿烂的杜里达,他那么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和我一样,过分的刚强和骄傲,伤人伤己都不自知……”
彭耀的嘴角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他的右手插在军裤的口袋里,左手拎着他的背包,身体突然大幅前倾,视线因此和苏朝宇相平,两个人距离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苏朝宇没料到他会当着这么多军官的面摆出这种姿态,一时不能直起身子也不能退后,彭耀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连身边的齐音都听不清楚,他说:“下次,你跟我走。”旁人看来,这不过是近距离的一次目光交锋而已。苏朝宇正要回击,彭耀已经站直,含笑回礼,环视在场的所有军官,朗声说:“多谢诸位,彭耀离开军中已久,此刻归心似箭,就不多扰了。”说完一挥手,狼牙的车已经开至身边,车门从里面打开,彭耀一个跨步就上了车,摔上车门,这三辆车随即如来时一般,飞驰而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苏朝宇站在那里一步未动。彭耀的副座上坐着一个极美的女少校,笑容灿烂,长发如燃烧的火焰,鲜红耀眼,她左手挑起大拇指在窗前一比,用口型对苏朝宇说:“小子,你真TM有种!”
……
有筒子反映不记得甘铮同学,好吧,贴个综合情报处的主要人员设定表(年龄按第一部时计算,请自行推算如今……)
1负责人:综合情报处处长,慕昭白中校,26岁,男。
2综合情报处处长助理,3名
王晓玥少校,女,38岁,未婚,看上去相当古板的老处女,是笔迹分析学的专家,能够根据笔迹定位笔迹书写人的年龄、性别、情绪等社会学特征。
下属6名笔迹鉴定专家,4名社会学专家,6名助理科员,4名实习科员。
梁丽征少校,女,15岁,未婚,叛逆少女,是电脑专家,9岁时曾用“Azrael”(死神)之名入侵最高军事委员会防御网并三次篡改核心区密码而闻名黑客界,经过将近一年的追捕,由当时12岁的江立出面设局,在首都最大的游乐厅诱捕了梁丽征,当时她正试图用改装过的无线遥控使旋转木马逆向运行。之后梁丽征被国安部招安,14岁的时候被凌寒选中做为自己的副手,之后随凌寒进入飞豹团,后调入情报处。
下属10名,由天才程序员及机械改造专业人士组成。
甘铮少校,男,21岁,先天性语言障碍,犯罪学专家。从小被认为智障,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环境内。17岁被人发现在预测和分析犯罪方面有天赋,经国安部特殊训练后成为该领域的专家。次年成为凌寒的副手,19岁随凌寒进入江扬军团。
下属10名。
3综合情报处情报分析室
负责收集整理各分支机构的情报,做详细简报并分送情报处各主要科室
负责人:洛佳菲少校,女,25岁,记忆力惊人,只看一遍就能在2万张幻灯片内找到彼此矛盾张。
下属若干助理分析文员。
4后勤室
分管复印扫描办公用品分发的辅助部门。
负责人,黄洁上等兵,文员,17岁,父母离异,父亲黄海是飞豹团连长,一年前因公致残。黄洁在读护理专科学校的时候因早恋怀孕而被建议退学,之后因为其父的缘故,被照顾进入江扬军团作文职工作。
8.泪痕
林砚臣的家在闹市以外的一栋老式住宅小区里,基本上所有的小区住户都互相熟识,林砚臣拖着军用旅行箱,在小区门口就被看自行车的大伯拍了面颊,一路往家里走,买菜的阿姨和电梯工又分别拍了他的屁股和手,凌寒早已经笑得不行了,林砚臣的脸红到可爱,摁了门铃,门一开就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回来了!”
凌寒彬彬有礼:“叔叔好。”
林爸爸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从容地关上了门。
林砚臣傻了。站在门外的凌寒也傻了。苏朝宇经常说,在江扬那里“一切皆有可能”,现在俩人才发现,这原来是普遍真理。
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清理下水道和马桶的,还有保姆和美女服务的,有社区清洁工把它们刮去,却没有刮干净,条条缕缕粘在墙上。凌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开始吵架,起初是两个男人,后来加进来一个女人,数次,门锁咔吧转了一圈,又咔吧锁上,三次,林砚臣已经拉开了一条缝,却有人重重关上。凌寒头一次觉得无所适从,这比他当年在国安部体检的时候脱光了在一群老医生前面转身蹲下又起来难受多了,对门的猫眼上有瞬间的黑暗,凌寒知道那是有人悄悄看了一眼。
林砚臣终于彻底拉开门的时候,走廊里空空如也。他想了想,掏出手机。凌寒发短信说:“出小区门右转四个街口再往七点方向看,有个青年旅舍,704房间。”林砚臣叹了口气,回到饭桌上,爸爸已经开始吃饭,素菜一筷子荤菜一筷子,镇定沉默。妈妈端上来童子鸡,爸爸把筷子伸过去,却没夹着。“这是给小寒的,”林妈妈把童子鸡全部倒进饭盒里,“你没资格吃!”
“好,剩下哪个菜不是给他的?”
“都是!”
林砚臣眼看着爸爸在五分钟内解决了一碗白米饭,然后拍下碗筷离去。妈妈坐在桌子前面,眼眶通红。林砚臣过去陪着,吻她的额头:“没事,妈,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你说你,你为什么不喜欢一个小姑娘呢?”妈妈给了他一巴掌,那么轻,近乎抚摸,林砚臣却疼得无法承受。要怎么回答?他为什么不喜欢苗真那样的漂亮女孩?不,他喜欢女孩,但是他知道能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人是凌寒,刚好是凌寒,只是凌寒,永远是凌寒。林砚臣只能抱住妈妈,用他经过飞豹团锻炼的胳膊:“妈,小寒很好,真的。”
凌寒却不这么认为。他躺在旅舍简单的床上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妖精,通常电视剧里都会这样,原配指着小三说:“不要脸,狐狸精!”小三则叉腰怒目:“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么好的男人的老婆?”他无力追究江扬是怎么帮助苏朝宇过关的--那是特殊情况--林砚臣短时间内不会接到比海神殿的死亡几率还高的任务,难道他们永远要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名义上娶个老婆,然后日夜思慕吗?简直就是秦月朗的翻版。凌寒略微知道秦月朗和卢立本的事情,有时候会悄悄同情艾菲,不管她是不是知情,丈夫心里有个魔盒不能打开是异常恐怖的,她不能做潘多拉,却忍不住要走近了看。
正想着,林砚臣就推门进来,把饭菜摆了一桌子。凌寒尝了尝,笑:“真好吃。”
“行了行了,要是我妈在场,你再专捡好听的说吧。”林砚臣开了一罐啤酒,咕嘟咕嘟灌下一半。凌寒用警告的眼神看着,林砚臣苦笑:“老大不在,我还就喝了。”说着,另一半下肚。
凌寒吃童子鸡,喝蘑菇汤,就着米饭:“真的好吃,家里饭就这个味儿。替我谢谢阿姨。”“嘴真甜。”林砚臣摸凌寒的头,被狠狠地用筷子敲了。他捏了半只鸡腿来啃,“这闹的,我妈都没看见你的脸。”
“不是寄过照片吗?”
“也许实物和想象有差距,万一再无法退货……”
凌寒自顾说下去:“我妈实在不怎么会做菜,每每下厨都要搞一只天平来一克一克地称调料,严格按照书的比例,但是我一直喜欢吃,就吃那个家里的味道。”林砚臣恍然大悟了凌寒话里的话,跟他贴近了坐。
“我妈也喜欢做,只要她有时间就很专注地跟厨具较真,你知道,一个连酱油盖子都要接触空气的那端朝下倒置在桌面上的妈妈,很难炒出绝对美味的菜。不过爱吃和好吃是两回事。”凌寒连蘑菇汤里的最后一根粉丝都没有放过,“所以我很理解叔叔阿姨,真的,你让他们不但没有孙子抱,连向别人夸耀儿媳妇的权利都剥夺了。”
林砚臣又开了一罐啤酒,砰地一声,汩汩的白沫涌出来,他追着它们吮,凌寒唰唰地抽着纸巾接住滴落下来的液体。一时间两人这样一起捧着那罐啤酒,林砚臣说:“我没想到……”
“行了,你要是能预料到还带我回来,我就可以大义灭亲了。”凌寒随便笑笑,却那么失落。林砚臣一时间无话,只是跟他争抢细碎的鸡肉,筷子上上下下互相挑衅,都乐在其中。
末了,林砚臣吻别情人:“那我今晚家里住,尽快接你过来。”
“别尽快,气出个好歹来,我可不付赡养费。”凌寒躺在床上坏笑着看着他,摇手指:“速速离去吧。”话音刚落,林砚臣已经飞扑而来,如饥似渴的样子:“这是勾引。”
凌寒早就扬臂一撑向后翻过去:“得了,我受了欺负,哪里轮得到欺负人的那个诬陷?”说着站起来去收拾行李,却猛然触电般定格在房间中间。林砚臣隔着凸出来的壁橱,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凌寒略带尴尬地叫:“……林叔叔。”
林砚臣的心脏骤然坠入地狱--堂堂一个特种兵老大居然被爹跟踪了都毫无知觉,实在丢脸,但爸爸跟来是干吗,算账?他赶紧跳起来拦在中间:“爸,小寒和我可都是练过的……”
“世道变了,儿子不但能喜欢男人,还要打老子?”林爸爸毫不客气地关门。凌寒不由地脸红,暗自埋怨林砚臣这个大大咧咧忘记锁门的,在旅馆都不知道保护隐私。林砚臣倒是很气愤的样子,伸开胳膊把爸爸拦在茶几前面:“我这就回去,回家怎么都行,别在人家旅馆闹。”
林爸爸站定,拨开儿子的手:“你就是凌寒。”不是问句,是笃定的描述,早就确认,早就无法否认,却一直不想承认,一直试图了解,却也许永远无法了解。那眼神伤感又气恼,却不得不好好认清面前的年轻人,那是一个爸爸的无可奈何和保留发脾气权利的威严。
凌寒点点头:“给您添麻烦了,林叔叔。”
“他妈烦。”林爸爸毫无预兆地闯入二人的私密世界,就好像抓到儿子躲在被子里看A片一样义正词严,林砚臣在他眼里哪里是师长,永远是随时抓来就可以摁倒了胖揍一顿的儿子。“你什么时候和我儿子在一起的?”
“军校一年级。”凌寒也站着,微笑,“研究生的时候我休学了一年,后来就在江扬中将领导的飞豹团和林砚臣共事。”
“你也是喜欢男人的?”
凌寒耸肩:“我喜欢的人刚好是男人而已。”
“别说这种电视剧台词了,我问你,你跟他回来,想干什么?”
“爸!”林砚臣真的愤怒了,“能干什么?结婚?照这个情况看,我带他回来就是个错!”
“你觉得你跟我们俩说,你要娶个男人,我们能笑的出来吗?”
“娶?怎么是娶?”
“不管怎么说,和男人结婚就是不行!”
“法律都没说不行!”
“咱们家就不行!”
“你管不到了,爸,我成年了,我很清楚我自己会做什么!”
林爸爸扬手就要抽儿子,凌寒轻巧地握住了,巴掌停在林砚臣脸前面,像个设计好的电影镜头一样。不过林砚臣已经做出了躲的姿势,即使凌寒不拦,也不一定打得到。凌寒身体不比别人强壮多少,爆发力和速度却是同龄人难以企及的,这一握,竟然牢固极了,林爸爸踹了茶几一脚:“打架的时候,你还要帮忙,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