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叔叔。”凌寒淡淡地微笑,“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只骂他不太公平。”林砚臣拾掇了饭盒和空啤酒罐子:“爸,回家。”
“其实我和砚臣大可以骗您和阿姨,说我们就是同学同事,可是撒谎不好,骗的了今天,骗不过明年。”凌寒笑,“而且我家人也不一定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
林砚臣已经拽了爸爸往外走。林爸爸不依不饶:“那你怎么觉得我家会先同意?啊?”话还在屋里,人已经被拖出房间。凌寒听见林砚臣锁了门,站在窗口,看见二人在路灯背面争执了一会儿,最终并肩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凌寒忽然觉得失望。
也许是过去太倔强,把任何失望都与下一次的成功搭配起来,总有下次,总会赢。但爱情的跑道上,没入场他就先输了气势,本可以抱住林砚臣当面吻给别人看:这就是我爱的他,如何?但是他不敢,他和林爸爸说了实话,不撒谎的原因是他们在自暴自弃--凌家会让儿子和另一个男人共度终身吗--所以他们决定,在林家的尝试即使失败也无妨。但当这种失败真真切切地降落下来的时候,凌寒忽然觉得失望。
他用掌心抵住面颊,深呼吸,据说这样可以迅速有一个好面色。有一种感觉,很久不曾有,他怀疑:就因为这件事?
是的,就因为这件事,凌寒发现,掌心有泪痕。
第四军的改编是一项庞杂繁琐的工程,可以说,从现在开始的五至十年内,这个工作都不可能完全结束。泄密案各方最后达成的妥协是,第四军保留番号,移防至西北边境基地,原防区并入首都卫戍区,由杨霆远一级上将接管。这次改编涉及数万人,几乎创了布津帝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动员人数最广的纪录。
尽管有最了解第四军情况的齐音中将辅佐,江扬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几个月来,有上百名中层以上军官自愿或因卷入泄密案被迫退役转业,数千名士兵及士官复员,这不可能不造成底层的动荡。江扬虽然指派了最优秀的军官负责相关工作,尽量安排原第四军军官接任留下来的空缺职位,并下令退役复员军人待遇一切从优,但是流言和不满仍然在暗暗积累,只等时机就能爆发。
刷新了江扬保持的“帝国最年轻的少将”纪录之后,彭耀在实质上已经被指定为彭燕戎的接班人,也就是第四军的下一任军长。他本人能力出众,行事做派又极符合第四军彪悍的传统期待,因此声望极高,三十多岁的实干派军官都跟他是好哥们,而那些十七八岁刚入伍的士兵们则把他当成闪闪发光的偶像崇拜。
这些事江扬都十分清楚,他甚至预料到彭耀回归之后,第四军旧部决不会安安静静波澜不惊。程亦涵在从机场回程的车上就问他:“要不要请安泰然准将到家里吃饭?”安泰然准将是江元帅年轻时的警备队长,是一位孔武忠厚的男子汉,所辖警备部队专司内部安全保障工作。
江扬若有所思:“不用,彭耀虽然闹得凶,不过是小孩脾气。大局上,他有分寸。”
“我恐怕第四军……”程亦涵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下去,“对于那些有心人来说,不可能找到比彭耀更好的标杆和旗帜了。”
江扬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缓缓说:“你知道,朱雀王和江家一直都是一条船上的伙计,这回不过是争个排位。彭耀不会点这把火,否则大家就会一起死。盯紧些别让他太出格就是了,另外,约个时间,我会跟齐老爷子谈一次。”
程亦涵从后视镜里看到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幽深不可测,他知道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尽力将包括自己在内的兄弟们护在身后,有些话他永远不会说出口。程亦涵也就不再问下去,只是点头一一答应了。
江扬沉默了很久,程亦涵知道他一直盯着苏朝宇的背影,后来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少见的带着一点点不确定性:“你说,朝宇为什么一直不肯跟我结婚?”
程亦涵立刻回头看江扬,后者的脸上果然带着毫不掩饰的迷惘和犹豫,这在他们这么多年的共同工作生活中绝对罕见,程亦涵立刻明白这绝不是一句玩笑--神一样的指挥官,真的,郁闷了。
“或者他不是拒绝,而是在等。可是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或者犹豫什么。”江扬怅然,“我有时候不敢等下去,你知道。”
是的,他们这些人太清楚,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也不能预料明天会不会有暴风雨摧毁他们手中所有的一切。
“我和他并不需要那张纸来保障什么,甚至……低调地这样生活,也是一种选择。但是……”江扬紧紧握着他的戒指,“我只怕……”
江扬并不是一个会杞人忧天的人,程亦涵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真心实意地焦虑,他看看苏朝宇又看看他的长官哥哥,然后半开玩笑地说:“如果需要,7天之内我会替您办好所有的手续。不考虑私人感情的话,婚姻公证所需的证件和批文……”
话音未落,江扬已经严辞拒绝:“他那样的性格,就算再爱我,也绝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何况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怎么舍得……”
程亦涵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您去担心,所以,既然相信爱,就不要再困扰下去了。”
指挥中心已经近在眼前,江扬恢复了从容镇静的长官风度,伸手拍了拍程亦涵的肩膀,说:“我知道了,放心。”
一如既往温暖有力的手指,给人稳定而可以依靠的感觉。程亦涵想说什么,车子却已经停下,江扬很镇静地走了出去。午后的指挥中心有种浮生半日闲的快乐感,雪糕车绕着中央喷泉丁丁冬冬地绕了一圈又一圈,广场上有午休的军官、士官、士兵或者勤务人员三五成群地闲聊,散步,小憩或者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江扬径直走到苏朝宇身边,苏朝宇笑眯眯地给他敬礼,江扬笑着回礼,随后拍拍苏朝宇一丝不苟的军礼服,隔着衣服弹了弹他的皮带,撇下一句:“下班后到我办公室,苏朝宇少校。”
苏朝宇无辜地眨眨眼睛,假装对这种明显的威胁性暗示一无所知:“是,长官。但是今晚的训练……”
江扬忍着笑,正色吩咐:“兄弟们都辛苦了,替我好好犒劳大家。”声音温暖诚恳,很容易就让后面两位护卫的士官产生了如沐春风的幻觉,只有苏朝宇一个人看到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小混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9.我愿意
江扬径直走到苏朝宇身边,苏朝宇笑眯眯地给他敬礼,江扬笑着回礼,随后拍拍苏朝宇一丝不苟的军礼服,隔着衣服弹了弹他的皮带,撇下一句:“下班后到我办公室,苏朝宇少校。”
苏朝宇无辜地眨眨眼睛,假装对这种明显的威胁性暗示一无所知:“是,长官。但是今晚的训练……”
江扬忍着笑意吩咐:“兄弟们都辛苦了,替我好好犒劳大家。”声音温暖诚恳,很容易就让后面两位护卫的士官产生了如沐春风的幻觉,只有苏朝宇一个人看到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小混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人在矮檐下。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暗中扼腕,表面上却只能大声回答:“是,长官,谢谢长官,请长官放心!”
江扬压制把苏朝宇按在摩托车上狠狠亲吻的冲动,保持完美的长官风度点头,然后就疾步消失在指挥中心大楼里。
一般而言,黄昏是特别行动队队长苏朝宇少校一天中最闲暇的时刻,他往往从早晨开始带队,处理队务,检查各分队的训练计划和成绩,制定新的目标研究新的战术等等,到了晚上还要组织文娱活动和理论学习,总是忙个不停。只有吃晚饭前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他喜欢躺在游泳池碧蓝的水里,看一些闲书,以期得到一种全身心的放松。
但是今天显然不能这么逍遥。中午江扬的那句话……苏朝宇愤懑地放下笔,站在窗边就能看到指挥中心大楼,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尾巴抓在情人长官的手里,更不确定那句话是不是真的意味着他要翻箱倒柜地把LV经典款找出来带着过去。海蓝色头发的少校踌躇了一阵子,终于有点愁苦地抓出一只有点像LV的公文包,并且补偿性地往里面塞了双倍的笔和笔记本。
好了,就这样。苏朝宇故作镇静地吩咐罗灿盯晚上的理论学习,怀着大无畏的决心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前往江扬办公室报道。
江扬居然不在。副官办公室里只剩程亦涵一个人,他显然也已经下班,一面开着内部视频陪慕昭白加班,一面翻着一本侦探小说,看到苏朝宇走进来,程亦涵笑得很玄妙,然后说:“长官在隔壁开电话会议,有唐风陪着呢,说了叫你稍等他一会儿。喏,门卡都留下了。”
苏朝宇却不接,直接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我可不敢违反保密条例,这么出格的事,你也不拦着他?”
程亦涵笑起来:“这有什么,多一张纸的话,他的文件你都可以代收代拆。”
苏朝宇挑眉,审视程亦涵片刻,才谨慎地问:“我不知道你这是……”
程亦涵把他的侦探小说插回身后的书架里,斟词酌句地说:“长官的私事不是副官应该过问的,但是作为兄弟和朋友,我真的觉得,你应该选择相信他的判断,至少,向他坦言你的顾虑和想法。”
苏朝宇沉默片刻:“他和元帅曾经约定,五年内我们在一起,但是不去领那张纸。这样做是为了责任还是家族荣耀,抑或是希望我们考虑清楚再作决定,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元帅的接受已经是不敢想象的极大让步,我们也应该体谅。”
程亦涵什么也不说,只是凝视着苏朝宇的眼睛,苏朝宇坦然回视,最后第一副官转头看向窗外:“这样的话,你本可以直言不讳。”
依程亦涵一向内敛谨慎的风格,这话已经是直言不讳的质疑了,苏朝宇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能沉默。隔壁的会议很快结束,江扬当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秘书唐风少校。
程亦涵立刻拿着门卡迎出去,三个人简单交谈几句,唐风少校便敬礼下楼去了,江扬冲苏朝宇找了招手,一面刷卡开门一面跟程亦涵说:“你和司机先回去,不用管我。”然后就站在门口等苏朝宇进来。
黄昏时分,这间能够鸟瞰这个指挥中心的办公室景色最美,夕阳透过落地窗将温暖的橙色光芒注满整间办公室,那些线条冷硬的办公用品因此都像笼上了一层轻柔的纱。苏朝宇如今已经并不真的担心江扬会跟他动家法,但是情人冷下脸来谈公务的时候,仍然能轻而易举的令他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江扬锁门,然后大步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手指交叠呈金字塔状:“苏朝宇少校,我们谈谈。”
苏朝宇站得笔直,抬眼偷偷看了看情人,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琥珀色的眸子冷冰冰的深不可测,这是标准的长官没有错,于是他垂下眼睛,保持下属的姿态回答:“是,长官。”
“特别行动队成立的目的是什么?我给你的权限又是什么?”
“报告长官,特别行动队是直属于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的特种战斗部队,其目的是在非常情况下不计代价的完成既定战略目标。特别行动队有权实践任何疯狂的不计成本的战术战法,经指挥官同意,有权要求基地任何部门协助训练、备战;针对不同战术目的及战斗条件,特别行动队队长有权在最大限度保证全体战斗人员生命安全的情况下,使用任何战术战法……”苏朝宇背得很快,每一条都是江扬亲手写下的绝密章程,他想不出自己违反了哪一条。
“可以了。”江扬作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说:“解释一下什么叫最大限度的保证战斗人员的生命安全?”
苏朝宇迷惘地眨眨眼睛,脑海中各种安全训练准则和演习安全条例轰轰烈烈地跑过一排,但是似乎没有什么是江扬不满意的,他知道穷举法只能令严格的长官更加生气。但是……连最近一次拟真演习都发生在他们去昂雅度假以前--而江扬是绝对不会让错误拖这么久才算账的。
江扬等了他30秒,这几乎是他给嫡系下属们的极限,苏朝宇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对方那冷飕飕的目光扫过的地方,每根汗毛好像都刷得站直了军姿。
江扬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里已经带了警告和威胁:“需要我提示你吗,苏朝宇少校?”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知道自己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他紧张地盯着江扬的手指,如果对方指向他身后的沙发,他不保证自己敢不服从命令,这种联想让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还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请您……”
江扬长长地叹了口气,缓和了声音说:“OK,我提示你,最大限度保证全体战斗人员生命的方法会根据战场条件和战术目标的不同千差万别,只有两点准则不会变。第一,你要时刻尽量避免将全体人员带入危险境地,不要无畏的树敌和牺牲;第二,无论是训练还是作战,你必须要养成最细致最婆婆妈妈的安全习惯,几乎一半以上的牺牲都源于战斗员或指挥员的漫不经心。”
苏朝宇好像忽然明白了:“对不起长官,我应该想到,您并不在乎彭耀幼稚的挑衅,是我造次了。”
江扬根本不予置评,直接弯腰打开写字台的柜门,苏朝宇攥紧了拳头,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抽出一根新的藤杖来收拾他,某个部位痛苦的经历瞬间苏醒,肌肉神经质的抽了一下。
但江扬只是搬出一个很大的方盒子摆在办公桌上,他敲敲它,它发出咚咚的声音,江扬看着他说:“你不需要用这种恭顺的口气来表达你的不满。苏朝宇少校,对于你今天中午的解围方式,我非常欣赏。我本人不适于出面处理彭师长的逾矩行为,也不希望别有用心的人错误的接收到‘彭师压制住指挥官’这样的不恰当信号,你把这一切扼杀在了萌芽中,干得很漂亮。”
苏朝宇偷偷斜了江扬一眼,发现对方明显还是在谈公事的样子,于是只好敬礼回答:“谢谢长官夸奖,是下官的本分。”
江扬再次敲了敲桌上的大盒子,命令简单明确:“拆!”
苏朝宇以标准的下属姿态向前迈了一步,走近细看。盒子上有撕坏的加急快递单,上面的字迹已经不可辨认,封口胶完好无损,包装胶带把整个箱子缠得像木乃伊,苏朝宇想:“难道要不光彩地用牙齿把胶带撕开吗?明星又不在……”
江扬明显看穿他的犹豫,拍给他一把锋利的剪刀:“90秒内完成作业,计时开始。”说完居然真的伸手按下了桌子上的电子钟。
苏朝宇按照拆检可疑物品的作业标准快而准确地拆开包装箱,他的眼里只有不停跳动的电子钟--家法是按秒计算的,太过专注以至于居然忽略了长官嘴角邪恶的弧度。
“报告长官,任务完成!”箱子终于被完整打开,里面的物品因为泡沫防震材料完整地包裹着,仍然看不清楚。苏朝宇放下剪刀,向后退了一步。
江扬把电子钟抓到手里看了看4秒的剩余时间,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命令:“回来,打开。”
苏朝宇双手各按住整体成型的防震泡沫板一端,小心翼翼地将它掀开,白色塑料袋包裹的内容物赫然眼前。苏朝宇盯着它看了五秒钟,一时间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换气机若有若无的蜂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