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扬以为对方没听清楚,“就按照我说的办,让他等我回来以後述职,再转调到其他部门去,我想大概安全
处比较合适。这个人性格……”
“长官。”程亦涵颇没礼貌地打断这些听过了一次的话,强忍著笑意,“我是问苏朝宇上尉是否能习惯法式晚餐呢?
”
江扬笑出来,他虽然不知道程亦涵是否在电话里嗅到了牛排的味道,但是依旧为这种默契而欢喜:“他很好,谢谢。
”电话挂断的瞬间,程亦涵翻开那个严肃的、厚重的本子,流利写道:“精英教育所养成的独特性格魅力和气质,会
在任何时候显示出从容的魄力来,在控制对方情绪上,即使有所不擅长,依旧可以尽全力维持平衡。”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苏朝宇上尉。”江扬在一日早晨洗漱完毕以後,坐在大椅子里,双手手指交叉呈司令官状,严
肃地让苏朝宇过来。
“需要我的LV经典款公文包麽?”苏朝宇有点心虚地问,却没敢告诉面前的上司,他自作主张地在打包的时候就把这
样东西“不小心”遗忘在卧室里了:毕竟这是休假,苏朝宇琢磨著,毕竟面前的江扬,正在学习和自己分享一种共同
的美好。
“哦,不用,但是我觉得你需要记录一下。”
苏朝宇以为是公事,因此全力以赴地做好一个二秘助理应该做的工作。当他在纸上写下关键词“双规”的时候,还是
哆嗦了一下。虽然不至於因为贪污受贿被揍,但是如果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实施家法,他想,最近几天的生活里,
一定有无数小辫子被狡猾的司令官捏在手里:比如嘲笑他不会做饭;比如呵斥他不记得摆好两人的碗筷;比如建议国
家大元帅和首相的儿子穿著牛仔裤出门……
“你在认真听麽,苏朝宇上尉?”江扬的声音微微扬起来,带著半分怒气。
“报告长官,苏朝宇在笔记。”
“嗯,我重复一次,报告主要就写,在规定时间和规定地点的情况下,我们用什麽样合适而有效的方式进行……”
苏朝宇飞速记录,并且屏住呼吸想听到关键部分──如果是“进行还债”……他屁股上的肌肉不由地抽动了一下。
“私人约会。”
没法想象,当自己在办公室里埋头撰写一份名为“和总司令官的私人约会计划书”时,慕昭白走进来,看见,然後迅
速把它通过情报科先进的通讯工具传遍基地每一个部门时候的情景。况且这份东西还要上交给约会的另一方:传说中
总是带著圣人般表情的江扬。
在结束了整天计划以内的参观游玩活动以後,苏朝宇死活睡不著,开一盏小灯,蜷在床的一侧写计划书,而另一侧睡
著江扬。他也累了,放松地把脖颈沈在柔软的枕头中,面孔依旧沈静。乱划了很久,苏朝宇忽然感到耳边有极力压抑
著的呼吸声,江扬不知道何时醒过来,枕在一边看他写字。
“不许看……”苏朝宇慌张合上本子,眼神里带著真实的恐惧。
江扬挑眉看看他,满目怀疑,劈手就去抢。苏朝宇毕竟是军校的优等生,一躲一侧便翻到床中心去,谁知道江扬手肘
一撑,身子居然弯起了漂亮的弧度,然後把苏朝宇死死压在身下,夺过本子,就伏在他的背後翻开。
“反抗是没有意义的,苏朝宇上尉,让我看看你写了什麽……”
“报告长官,”苏朝宇觉得如果他还不说实话,迟早要被一个字一下折成藤杖,“这是苏朝宇的私人日记……”
江扬没有出声,却把纸张翻过一页。
苏朝宇心里狠狠疼了起来。他怕这突然发生的事情会再次把已经触手可及的温柔彻底冷冻起来。接受了教训的江扬,
恐怕会在给自己一拳後,发布一个到卫星投放地点的调令,然後面无表情地看著苏朝宇在山沟的露水和月色中度过剩
下的所有年华。
苏朝宇把烧红的面颊放在床垫里降温。江扬摁住苏朝宇的手腕轻轻一抖。“这麽说……”他的指尖在苏朝宇的屁股上
不轻不重的一戳,“你对我们相处的方式很有意见?”
“不,长官。”苏朝宇大声回答,“苏朝宇只是觉得,如果改进,就可以达到完美的程度──也就是说,不改进的话
,现状也非常优秀。”这一番边打太极边拍马屁的话,让江扬心里早就笑翻了个,他完全伏在苏朝宇光洁的後背上,
懒懒地说:“嗯?讲给我听。”只这一句,就打消了苏朝宇所有的疑虑。他望著窗外的黑暗,缓缓开口:“我想,江
扬……呃,不……长官……”
“就用前者吧。”江扬舒服地动了动身体,却还是结实地压著苏朝宇,而并不会影响这个会呼吸的软垫子的讲话功能
。
“江扬……”苏朝宇试探著叫了一句,“你大概早就知道,这种温暖对於我的意义。你总是知道,我的长官。”他笑
了,带著从未有过的一点点期待和一点点感伤,“我不在乎它是不是困在权力、家庭、世俗的小山谷里,也不在乎它
已经承受、还要承受多少折磨,我只是相信,那个会打仗的总司令官,会带著大无畏的神情,把它解救出来。”
江扬一字一字听著,心绪渐渐变得沈静。他滑下苏朝宇的身体,侧躺著,有力的臂膀把海蓝色的头发轻轻拢在胸口:
“你听。”他把苏朝宇的面颊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紧紧贴著,然後含胸低头,和苏朝宇相拥,“我很紧张。24年
来,我被教育如何控制别人,如何控制自己,却没有学过如何控制爱。”
苏朝宇温顺地依赖著那丝丝点点的白麝香味道,微微点头。
“我怕有一天你会像那个她一样,在我醒来的时候,去了一个我纵使伸长手臂都永远不可以触及的地方。所以……”
“所以你甚至要用自己能控制的东西,比如计划,比如规矩,来确定我一直在这里?”
“你能一直保持这麽聪明吗?”江扬释然地笑起来,使劲揉了揉对方的短发,并且把鼻尖探进发丝里深深嗅著。
“报告长官,苏朝宇写不出这个见鬼的计划,实在不行的话……”
“见鬼的?”江扬在他的腰上使劲拧了一把,真的让苏朝宇疼的大叫了一声,“你想怎样?”
“实在不行的话……”苏朝宇的眼睛里有小仓鼠般看似无辜的狡黠,也有柔弱如鸟的求饶,“还是揍我算了……”江
扬认真地坐起来,扬手就给了苏朝宇狠狠的一下,疼得他几乎跳下床去。
“我说江扬……”苏朝宇倒抽了一口气,想跑的瞬间,还是被那个琥珀色眼眸的人抓住了──这次接触的,不是手掌
和留著掌印的臀部──是那浅色的、温润的唇。
连吻都是这样霸道,苏朝宇想著,放弃了挣扎,轻轻闭上眼睛,酣然承受。
番外2(我的十七岁)上
江扬走进浴室的时候,并没有敲门,使得本来泡在大木桶里的苏朝宇尽力蜷缩成一个团,只露出海蓝色的、已经长起
来并随意扎在脑後的头发,慌张地说:“你,你……”
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哪里不对?”
“为什麽不穿衣服?”
江扬清脆地笑了出来,大大方方跳进木桶里,并且把试图要逃走的那个人扯了回来,轻松地摁进水里:“你见过有人
穿著衣服泡澡?我的小兵?”
十七岁的江扬少尉下班後已经是晚上9点,他脱下脏兮兮的军服就直奔家中的浴室,却只是站在门口的花砖上。浴室里
正腾著温度舒适的热气,氤氲了一切。他恍惚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在毛玻璃後冲凉,动作带著军人独有的利索和速度
。
胃紧紧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隔著衣服使劲摁了摁那个空荡荡的口袋,好让声音消失在肚子里。很快,蒸汽
就在他脸上凝起了水珠,然後慢慢滑下来,在嘴角一顿。江扬极轻地舔了一下,又望向那个毛玻璃後的身影。他刚开
始习惯几乎整天滴水不沾的日子,因为本来应该温润的、少年的唇泛起了干皮。
大约过了十五分锺的样子,他的衬衫已经塌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门极轻地响了一声,一个勤务兵捧了全套按摩的工
具进来,发现另一个“勤务兵”也在场的时候,居然惊讶地“哦”了一声。江扬习惯性地去和对方对视──真的勤务
兵看见了大少爷疲惫的面孔,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又过了五分锺,江扬才看见自己的父亲出来。这个大元帅用外交官的口气问候了儿子,自己宽去浴袍,俯卧在铺满了
柔软藤蔓植物叶片的矮台上,那个勤务兵立刻行礼,开始了按摩的程序。
淋热水,绞了毛巾,从肩胛开始,一点点擦过去,力道适中才能使毛孔张开,达到最好的效果。
江扬用朗朗的声音讲述一天的见闻:从开了什麽会议、会议上的问答应对到与会人员细小的动作透露出来的性格习惯
──他尽力让自己的语言精确、简练,让中心突出、深刻。享受著按摩的大元帅时不时打断儿子,补充并提点一些什
麽。江扬会立刻仔细思考,答出自己的见解而并不是一味附和,然後继续说下去。
他始终看不见父亲的眼神。大元帅的眼睛闭合著,仿佛快要睡著了,其实意识清醒如晨,思维异常敏锐。江扬用保持
了一天的挺拔姿态继续站著,不管是汗珠还是水珠从脊柱上滚下去,也无暇顾及声音里是不是已经带著嘶哑的调子,
只是认真说──这是基地总司令官少年时代的功课,用一个一等勤务警卫员的眼光去学习如何做将官。
直到腿脚失去了麻木的感觉,并且说光了自己的所有见闻,大元帅轻轻点头说:“好好休息,明天不必早起,准备一
下你的搏击和战略模拟功课,程亦涵一家会来做客直到晚餐後。”
江扬走出浴室的时候,勤务兵正在给自己的父亲捶腿。夏天的风吹过走廊,浑身潮湿的江扬大喘了几口,转身进入自
己的浴室冲凉。他站在喷头下,洗掉一身的官僚气味和压抑,尽力让自己去想明天程亦涵会带来怎样不同的乐趣──
甚至去想程亦涵每次带来的那种有酥松巧克力颗粒的点心──这才能转移他想泡个热水澡的欲望。已经学会了控制自
己欲望的江扬知道,现在他有一双一旦坐下,就再也不想站起来的腿脚。
直到倒在床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双手上的那些红色皮层已经成了白色的泡,轻轻触摸,会感觉里面有水在蠕动
似的。他挣扎了爬起来找出创可贴,将这些小伤一一包扎好。
没有穿衣服的江扬像个美院的石膏人模,拥有完美的肤色肤质和强健却不感觉突兀的身材,甚至,那种皮肤上微弹的
触感和经过多年柔术训练後骨骼优雅的形状,让苏朝宇觉得有几分畏惧──畏惧这种近似不真实、仿佛触及可破的美
丽,而这美丽又这样近──就在他的耳鬓颈间,加上蒸汽的朦胧,更像一个梦境。
“为什麽会有伤呢?”苏朝宇听完了江扬的故事,终於忍不住问,同时听话地把身体舒展在按摩的矮台上。
江扬此时已经围好了腰巾,在浸著柠檬草的盆中绞一条雪白的毛巾:“表层烫伤。勤务总长为了让我记住给人递咖啡
必须要用双手,罚我端著咖啡杯,盛满开水,站在他最喜欢的盆栽植物边上。”
苏朝宇一震,撑起身子回头看他的时候,滚热的毛巾已经覆在腰间,江扬的手腕轻轻一抖,便准确捉到了穴位,苏朝
宇觉得身体瞬间失去了力气,语调也跟著软下去:“他竟然敢罚你……”
“当然,”江扬笑得很开心,用毛巾裹著手,一点点拿捏苏朝宇经常站军姿的脊骨,“为了这个不畏权贵的个性,我
特意在拥有了调令权後把他从後勤部队的总长一次性升为训练营总教官──那个一米七五的国字脸教官,总是寸头,
你肯定记得他。”
苏朝宇也笑了,既然这个人敢罚大元帅的儿子捧热水,那麽罚自己做了至少500个悬挂式仰卧起坐并且一直握著武装带
监督全程,就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了。
江扬仔仔细细敲著苏朝宇的肩胛,大概十几下後就从苏朝宇大猫般慵懒的表情里读到了“刚刚合适”的意思。他从未
给除父亲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捶过肩胛,即使给父亲,也只有那麽一次而已。大约有两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每周都站在
浴室里看著勤务兵动作──因为看不清父亲眼眸里到底是严格还是赞许,他只能也只愿意把目光落在勤务兵忙碌的双
手上,默默记下那些穴位和手势。
“我想过,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人,让我愿意放下这一身骄傲和坚强,用这种方式给他擦背、揉肩胛……”江扬的声音
带著半分憧憬和半分因现实的美好而产生的满足,“那个人到底是什麽样?”
番外2(我的十七岁)下
第二天,十七岁的江扬在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伤口产生了变异,那些昨日还是白色的水泡发出了淡淡的黄色,并
且伴随著疼痛。他并不知道被创可贴结实包裹了一夜的伤口因为完全不能呼吸,已经错过了最佳医疗时间,会在以後
的日子里给他带来很多本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他没有包括他父亲在内的让任何一个人看见自己皱眉和倒抽冷气的样
子,只是从容地吃早饭,穿好衣服,然後恰到好处地等来了程亦涵。
程亦涵在和他握手的一瞬间就参透了秘密。
“不只是握著杯子吧?”程亦涵几乎不动唇小声地问,还接过了勤务兵递来的茶,“这是开水溢出杯子而你又死死握
著才能烫到这些地方。”
那时候,江扬就知道,这个小自己三岁的人,具有快於一般人的思维和绝佳的洞察、逻辑推断力,因此坦然承认了事
情经过。勤务总长罚了整整一壶开水,虽然不至於完全烧开,至少能泡茶了。江扬把手指从容环在自己的杯子上,嘴
角轻轻一挑,看著程亦涵:“现在我不觉得烫了。”
当两个少爷来到家庭医务兵的处所时,医务兵吓得不但不敢告诉大元帅少爷手上有伤,就连帮忙处理都不会了。“你
出去吧。”程亦涵朗声吩咐,然後打开了药品柜子,只用了两分锺就备齐了所有工具。
夏日正午,才十四岁医科生的程亦涵认真地告诉面前这个表情总是冷冷的家夥一些急救处理的常识,并且利索地用消
毒针一一刺破那些水泡,消毒,撒上收敛和缓释的药粉,用透气的最小号的蝶形胶布固定了伤口。
江扬一直看著每一步发生。他虽然受到过远大於这个程度的痛苦,现在却觉得非常疼。後来程亦涵说“好了”的时候
,他只是在光线里怔怔看著自己的掌心,感受到有热热的冲动聚集在眼窝周围,鼻尖只一酸,居然掉下眼泪来。
连自己都觉得很好笑,他在颧骨处成功阻击了泪水,深深一吸气,为自己这样幼稚而失态的行为站起来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