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涵走到他对面,浅浅拥抱了江扬无力的肩膀,声音很平静:“你是哥哥,这样,让我也慌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关乎兄弟的拥抱。”江扬擦累了,就顺势趴在苏朝宇旁边,手臂搭上他的腰,“江
立的拥抱,只是考拉般的依赖,并没有任何安慰、鼓励在里面。”
苏朝宇安静地听著,身体处於最舒适最放松的姿态。他把渗著细汗的身体在江扬的手臂里滑溜溜地一转,就和他面对
面了:“请不要让我想起暮宇好吗,江扬,我觉得这些故事一点儿也不适合现在的场景。”
说著,身体就慢慢蜷了起来。
充满蒸汽的浴室里,江扬就用这样类似祭祀的姿势和苏朝宇相拥,躺在矮台上,透过毛孔渗出来的落寞,交换著对方
的哀伤,却意外的,并没有变出铺天盖地的泪水,反而让拥抱更加贴近。
苏朝宇的手指在江扬後背摩挲了很久,终於使劲戳了戳肩胛下方的一块软骨。江扬在放松中感到了一丝难忍的酸痛,
身体一颤。“这里疼,对不对?”苏朝宇的面颊贴著对方的锁骨,鼻尖轻触那细腻而温润的皮肤,“我只知道这个穴
位,可以缓解从脖颈到脊柱的所有不适。”
“你也站在父亲面前看按摩?”
“谁像你那麽好运气,有元帅做父亲?”苏朝宇接著话茬,却明显地从对方的问句里听到了淡淡的苦涩,“有一次暮
宇跟人打架,我去晚了,他被扭得肩膀脱了臼,医生让按摩这里帮助恢复。我问,你不是跟人家单挑吗,怎麽弄成这
样?他说,是啊,我一个人单挑他们五个。”苏朝宇轻轻地笑了,江扬却感觉到锁骨处,除了水珠以外,有喷涌而出
的热热的液体。
“他说,你真是最好的哥。我说,我愿意一直给你揉,因为你是我弟弟,我极喜欢你这个弟弟的。”伴随著几乎变调
的声音,泪水肆意撒在江扬身体上,他忽然一撑身子,就把苏朝宇压在身下,然後深深地吻上去,用唇的温度去暖那
因为回忆而变得冰冷的面颊。苏朝宇一直闭著眼睛,睫毛轻颤。
江扬醒过来的时候,苏朝宇正在灯下擦自己海蓝色的头发,极力小声,擦完了便抱著自己的膝盖,一口口啜咖啡。
“过来。”江扬开口。
苏朝宇侧头看了他一眼,把被子替他拢到肩膀:“明天我可不给你揉了,自己当心。”
江扬依旧重复著:“过来。”
苏朝宇没有理会,只是固执地用这种牢固而安全的姿势维护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心。江扬抬高声音:“过来。”
苏朝宇没办法,只能钻进被子里,凑到江扬身边。江扬拎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有时候,我也会梦魇,醒来
的时候,非常希望看见一个温暖的、即使熟睡也有著特殊镇静作用的面庞。相信你也一样。”说完,顺手关掉了灯。
黑暗中,苏朝宇看著对面那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渐渐蒙上了彻底放松的睡意,然後孩气地眨了两下便闭上了。此後长久
的时间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和胸口起伏的间断肌肤接触刺激他的神经。他把手指抚过对方光洁的背,沿著脊骨而下,
一寸一顿,感受那种坚实的、真实的存在感。
时锺开始午夜的十二下敲击的时候,江扬清楚听见了一个呢喃:“我也这麽对你说。我愿意一直给你揉肩胛,因为你
是我真爱的那一个,我极爱你,江扬。”
番外3(童年)上
苏朝宇始终不知道江扬和自己到底圈在怎样一个缘分里。
童年的记忆是惨烈的,苏朝宇从来不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回忆那些压箱底的事情。他总是淡淡笑著说自己从小就长在部
队大院里,满目都是军人和军人的家属,所以理所当然地读了军校,并且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以後也会在部队里找到
一个漂亮的老婆,搬进某个部队大院,生几个孩子。“孩子还当兵?”慕昭白认真地问,全办公室的人都笑起来,苏
朝宇也不例外,弯弯的眼睛里都是透彻的欢乐。
实际上,除了那些对未来的揣测,苏朝宇的话都是真的。他的父亲是部队炮兵连的行政参谋,母亲是个工程师,在远
程网络通讯队做数据处理,两人经过那种羞涩的恋爱年代,在一颗间谍卫星的发射基地幽会然後结婚。时隔一年,刚
刚确定怀孕的小两口就被和蔼的上司调到首都去做同样的职位,只是为了避免那些机器的高强度辐射伤及後辈。
那是一个整齐到刻板的部队大院,房子统一是砖红色的,只是官阶高些的住在後院的别墅区,其他军官则在前院挤单
元楼。单元楼都长成一个模样,除了门牌和挂在阳台上花花绿绿的衣裤以外,看不出任何区别,幼时的苏朝宇经常在
放学後踢石子回到家里时,发现有个陌生人站在“自己”家里,才恍然反应又走错了路。
但是对於苏朝宇这种尽管不好好学习也能时不时考100分的孩子来说,走错路後的鬼脸在童年的记忆里只是极不起眼的
片段──他有他骄傲的、神奇的小秘密。
“你知道麽?”苏朝宇啜著咖啡告诉慕昭白,“当有一天你忽然醒悟,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和你用同样的呼
吸频率同样的心跳,有同样的基因同样的血液组成,仿佛影子从地上站起来,镀上光华,长成立体的,这是多麽美妙
的事情?关键是,他和你一起长大,并有著不可分割的灵犀。”
慕昭白听得两眼放光,这个军校里医科几乎全部满分的人蹲在椅子上,神秘一笑,“同卵双胞胎?”
苏暮宇的存在,最初并不为苏朝宇所接受。
父亲出差回来带回巧克力,经过母亲巧手一掰,大多时候会分成同等大小的两半,但是不排除意外发生,苏朝宇很生
气这种意外,更生气对面那个和自己一样高一样壮的人就有理由用“弟弟”这个身份拿走明显多了两块的部分。明明
是最後一块鸡翅,自己都夹在碗里,苏暮宇亮晶晶的眼神一闪,带著酱汁的翅膀就会立刻飞起来,然後至少有一半偷
渡到那边的碗里去了。
“真是个讨厌鬼。”趁著父母不在家,苏朝宇指著苏暮宇的鼻尖恶狠狠地骂道,“谁允许你长得跟我一样?”苏暮宇
不甘示弱:“谁允许你比我出生早?”“那谁让你慢一步呢?”“肯定是你挡著我了!”
最後这场口舌之战发展到身体力行的扭打,两个海蓝色头发的孩子从客厅撞到卧室,从卧室跳到门外,从大院的林荫
道追到练兵场,直到对门的老奶奶发现一向谨慎的参谋家居然没锁门,苏朝宇父母才分别在办公室收到了“孩子不见
了”的通知。
有的邻居说在树林里看见了苏暮宇,也有人说苏暮宇在後勤园地;苏朝宇的位置也一会儿在陆军兵场一会儿在通讯指
挥连──直到最後把两人一同从花园秋千上里抓下来以後,父母才发现,已经完全和好的兄弟俩实在是太像了,又滚
的浑身是土是泥,於是,夜幕中,苏朝宇的父亲当著邻居的面愤怒呵斥并排的两个小小影子:“苏朝宇,出列!”
站出来的苏朝宇被老爹揪回客厅里,预备狠狠揍一顿,苏暮宇被勒令站在一旁看。父亲要打,母亲却在劝,闹得一塌
糊涂,却都只是生气这些危险行为,而并非要给兄弟俩颜色看。最後只是扬手发狠给了苏朝宇几下,“为什麽不揍他
?”苏朝宇被摁倒了还不依不饶。做父亲的只能呵斥小儿子也过来挨揍,以示公平,可是苏暮宇却死死抱住母亲的腰
不放手:“揍他!我是弟弟!”
两个人站在卫生间里罚站,背对背,都不说话。直到深夜,苏朝宇父亲睡了,母亲才把两只泥猴洗干净,分别塞进被
子里。本来决定这辈子都不要理会苏暮宇的苏朝宇赌气用枕头蒙住头,过了许久,听见一个小声音怯怯地问:“哥,
你疼不?”
“谁让我们长得一样呢?”苏朝宇在椅子里伸个懒腰,望著出神犯傻的慕昭白,“谁允许我早出生一点点呢?”
慕昭白咬著可乐吸管瞪大眼睛摇头。
“是天赐。”苏朝宇饮尽咖啡,闭上眼睛,一脸未尽的满足。
对於前院的所有孩子来说,後院那些别墅是神秘的。漂亮的军车从里面开出来,沿路的行人都会不由慢下脚步,投以
敬畏的目光。而做父母的为了避免事端,也都尽可能告诉小孩子不要到後院去玩儿,以免打扰大人的工作。
“那为什麽他们的车就能开出来打扰你们工作呢?”程亦涵著告诉慕昭白,“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听到小孩子这样问
。然後大人解释说:‘他们的工作被你们打扰以後,爸爸妈妈就没钱买零食了’。”趁著部门野餐时候闲谈的两人却
没有因为这个解释而笑出来。
江扬就住在那里,最中心的别墅里,却极少出门。理由很简单,家里有花园,有仆人,有家庭教师,有运动场,何必
去外面玩?更何况,“你跟外面那些孩子从来就不一样。”江扬从小就听周围人不停说这话,久而久之,虽然他和部
队大院的其他孩子用同样的日历,同样的24小时制,却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一天当十天过,飞速长大。
“其实很无聊,”同样接受著精英教育的程亦涵坦然承认,这个不苟言笑的人只有在慕昭白面前才会露出年轻人应有
的顽皮,在野外Party的欢笑声里躺成“大”字,“真的无聊。每天严格的体能训练,还有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学业。
当然,对於我们的智商来说,那些东西都不难,只是并不充满乐趣就是了。”
程亦涵第一次见到江扬的时候,那个琥珀色眼眸的小孩子就给了骄傲的程亦涵一个下马威:对方已经开始掌握除中、
英、法以外的第四种语言。虽然那时候程亦涵正在学习高等数学,也能完成中级计算机的程序编译,但是听见江扬练
习拼写句子的时候,还是狠狠嫉妒了。
“可是後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第四种语言。”程亦涵笑著。
慕昭白递给他一串烤肉:“头儿用不著懂那麽多,有人替他操心。不过,那是什麽?”
“那是建立在法语基础上的通讯密码,从发音到组词,除非研习过,否则听来都是无意义的。”
慕昭白哈哈大笑起来。
对於江扬来说,懂这些东西永远是必要的。他知道自己的辛苦永远不会有人明白,大家能看见的都只是车辆接送、略
显奢侈的生活和拒人千里之外的骄傲,但是谁知道每日必须重复课程的烦躁呢?他从来不能因为练了四个小时武术而
休息,必须毫不犹豫地在冲凉後去找范策学习。虽然身为贵族,别说家庭教师,就连父亲都舍不得动手,但是“严格
”在某种意义上,让惩罚变成了各种形式的学习。
比如,范策从来不会挥舞戒尺,但是会淡淡一笑说,“三天内,读完《数据通讯基础》并带著至少30道自编习题来找
我,不能完成就再去读《模拟信号传送建模理论精编》。”为了在短时间内达到最好的效果,柔术教官会把他固定成
特殊的姿势睡觉,以便伸展韧带。江扬常常整夜被肌肉酸痛折腾地睁大眼睛,看冷汗顺著脊柱掉在地毯上,第二天却
不得不挂著大黑眼圈早起跑步。一天不睡还能坚持,两天不睡就几乎算不对那些复杂的机工题目,因而得到更多的资
料去读。江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过,只知道後来就慢慢适应了在疼痛中奋力入睡。
但是他从来没有叫停的权利。
“有时候我倒是希望我爹干脆揍我一顿算了,就像前院那些孩子被家长追著满院子逃一样,”小时候的江扬曾经告诉
程亦涵,“可惜……”他继而苦笑了,抹抹额角的汗,继续重复被罚的搏击动作,“他连揍我的时间都没有,你信麽
?”
“我不信。”慕昭白听完转述後,摇著头发乱糟糟的头。
“那时候就预定了我要做这个人的左膀右臂,”程亦涵抿抿唇,“我每次到江家都要准备很久,因为两家必须要让我
们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熟悉对方,但是不能太熟悉,以防失去了监督的效用──见面的时间会一调再调,即便如此,也
没有哪一次见到全部江家的人。”
江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用江家特有的模式,用不同他人的方式,用同样的时间,却瞄准了不同的未来。
番外3(童年)中
如果真的一直这样下去,他们永远不会见面。苏朝宇就带著苏暮宇在前院闹得鸡飞狗跳,江扬则静静在书房里用冥想
来平静心绪。
有一天,本来是练习身体素质的时间,教官却突然接到家里电话,说老婆早产,於是扔下器械,衣服都没换就翻过栅
栏冲了出去。被放了鸽子的江扬并不高兴,这只能意味著自己必须忍著韧带的酸疼去找范策弄懂从前天一直拖到昨天
的一道机械传动题目。如果今天这些问题不解决,晚上再用奇怪的姿势睡觉,功课会越挤越多,最终闹到父亲那里去
。
可是向来勤勉的范策在书房里睡著了。
江扬愣了半晌,从尊师和真心的角度都不想叫醒他
,於是换上了漂亮的家居服,站在花园里做园艺打发时间。很快就有人送来饮料和点心,一个忙碌的下午忽然悠闲起
来,江扬的脸上露出了清澈的笑容。
“喂!喂……”
江扬四下看了看,有一颗海蓝色的脑袋从树上探出来,缺一颗门牙的笑容十分灿烂:“把那条长棍借我用用,行吗?
”江扬从来没有被人指使著做过什麽事情,此时居然放下剪刀,懵懵懂懂地捡起地上用来练习攻防的长棍,脸上却划
过狡黠一笑。他隔著栅栏把棍子递上去,却狠狠戳了那个蓝色头发男孩的屁股:“谁允许你上去的?”
“哎呦……”男孩叫了一声,几乎掉下来,却灵敏地翻身又勾住树枝,“你爸爸是谁?怎麽这麽坏?”
“不是你该管的。”江扬冷下脸来,大声呵斥。
“切……”男孩鼓起勇气,在枝桠间攀爬了一阵子,终於摘到了那颗最先成熟的海棠果,得意一笑,飞速溜下树来,
大声叫著“暮宇”,一闪就不见了。江扬对这些前院孩子的烦躁上升到了空前的地步,於是回身继续剪著月季,哼著
范策常常哼起的调子。
一颗石子准确地落进盛著草莓汁的杯子里,江扬一惊,继而清脆地呵斥:“谁?出来!”
还是刚才那张笑脸,在花丛後面一闪。“谁叫你欺负我哥?”海蓝色的头发在玫瑰、百合、月季之间钻了几下,又不
见了。江扬握著剪刀仔细想了阵子,忽然反应过来:缺的门牙什麽时候长回来了?小孩子的脾气即使长在特殊星球也
依然是小孩子,江扬扔掉园艺工具,翻身就追过去。
“哥,有人打我……”苏朝宇听见这声音由远急近的时候,正把均匀掰开的海棠果用干净的纸巾包起来。苏暮宇跑得
慌慌张张,一下躲在苏朝宇身後紧紧抱住他:“哥,哥,哥……就是他!”苏朝宇大义凛然地顺著弟弟手指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