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很想立刻转身就走,但是却一点都迈不开步子。他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江扬没有任何反驳
余地地指着沙发,盯着他看,眼睛都不眨一下。“所有的……”凌寒的声音在发抖,“我都说了……所有的。”
江扬摇头,然后猛然站起来。凌寒惊得退了半步,深呼吸了两次,终于褪下睡裤伏在沙发上,像一条等待预知命运的
鱼。江扬站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听见那个从来不肯服软的国安部优秀特工小声地说:“江扬,不要打旧伤……”
琥珀色眼睛的上校狠狠咬牙,深吸的一口气断在中央。他把藤杖放在凌寒最重的伤上:“不幸的,凌寒中尉,今天的
报告很完美,如果你把我下面要问的这个问题也写进去了的话。”他顿了顿,扬起藤杖,让它在空气里发出了摄人的
声音,然后重新抵着伤口问:“你折断他的颈骨之前,他什么表情,他说什么?”
凌寒的身体在战栗,可是没有一个字吐出来。
手起杖落,连续五下,准而狠地打在旧伤上。凌寒在痛极的眩晕里看着手腕上咬破的血渍,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停
的手势。他无法再忍受江扬简直可以称之为残暴较真的逼问和旧伤刚结痂就撕开、好几周坐卧不宁的痛楚了,今晚江
扬的面无表情让他难以入睡──这种小学生害怕得到不是满分考卷的心态已经多年未曾出现过,凌寒确定自己是因为
紧张而强撑起来找江扬问究竟的,他确定自己是清醒的,不是来向这个把“说到做到”原则贯彻得比生命还完美的长
官挑衅的。“他没有表情,”凌寒只是想挪动一下剧痛的腿,却被死死摁住,“他说,你一定会记住我的,记一辈子
,杀了我吧。”
江扬没说话。
凌寒再次重复了一遍,江扬依旧没说话。凌寒接着重复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讲到最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
多少次,耳边全是当天的爆炸声和救援队的指令,甚至听不见、感受不到江扬的藤杖在哪里。这让他对下一段疼痛非
常恐惧,不自觉地想躲,却一点儿也躲不开。“我记住他了,很清楚……”凌寒的眼泪掉进手腕上的伤口里,沙沙的
疼,血渍被冲离皮肤,混着眼泪,渗到江扬的沙发上,“我真的会记他一辈子……”
第三十二章:收容
手起杖落,连续五下,准而狠地打在旧伤上。凌寒在痛极的眩晕里看着手腕上咬破的血渍,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停
的手势。他无法再忍受江扬简直可以称之为残暴较真的逼问和旧伤刚结痂就撕开、好几周坐卧不宁的痛楚了,今晚江
扬的面无表情让他难以入睡──这种小学生害怕得到不是满分考卷的心态已经多年未曾出现过,凌寒确定自己是因为
紧张而强撑起来找江扬问究竟的,他确定自己是清醒的,不是来向这个把“说到做到”原则贯彻得比生命还完美的长
官挑衅的。“他没有表情,”凌寒只是想挪动一下剧痛的腿,却被死死摁住,“他说,你一定会记住我的,记一辈子
,杀了我吧。”
江扬没说话。
凌寒再次重复了一遍,江扬依旧没说话。凌寒接着重复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讲到最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
多少次,耳边全是当天的爆炸声和救援队的指令,甚至听不见、感受不到江扬的藤杖在哪里。这让他对下一段疼痛非
常恐惧,不自觉地想躲,却一点儿也躲不开。“我记住他了,很清楚……”凌寒的眼泪掉进手腕上的伤口里,沙沙的
疼,血渍被冲离皮肤,混着眼泪,渗到江扬的沙发上,“我真的会记他一辈子……”
一只手臂从背后绕过来,凌寒一惊,却已经被稳稳捞起来。手臂架住了他,他甚至不用费力就能站稳,另一只手,带
些冰冷的,从容地为他理好了衣服。凌寒趔趄了一下,努力稳住膝盖,抬头的时候,江扬正在盯着他瞧:“很好,凌
寒中尉,这就是全部的,我很满意。”
仿佛是那天爸爸对自己说“出院吧,小寒”,凌寒半信半疑地看着江扬,身体却因为疼痛和连续不断的艰难回忆后的
疲惫而往下滑着。江扬强行架起他:“看着我。”
凌寒抬起眼皮,看着对面那个比自己笑两岁的人。
“0734行动,是怎样的?”
“是失败的。”凌寒略带震惊地说。一方面,他不知道看起来似乎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件事情的江扬会再次问出问题来
,另一方面,他发现0734已经没法用狰狞的姿态出现在回忆里了,那些画面因为经历过无数次混杂了剧痛和客观单调
的重复的清洗而褪了色,或者说,恢复了本应如此的色彩而已。
“为什么失败?”
“因为我,我气盛、浮躁,欠缺思考,未计后果。”
好几周过去了,江扬头一次点头:“很好,明天你不用出早操,不用写报告,休息就好。现在我送你回去睡。”
“江扬……”凌寒挣扎了一下,“我想……在这里……”
江扬看着他。
“每次说完,都会有噩梦。”凌寒看着江扬,黑色的眸子里那久违的温润的光芒若隐若现,“噩梦醒来,我想看见个
活人,随便谁。”
江扬移开目光。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用朋友的身份安抚曾经一起玩闹的“小寒哥哥”,而且,今晚的凌寒的变化
让他手足无措,此时再也不敢正视对方的目光,哪怕那是带着恳求的。
“梦里只有死人,很多。醒来了才知道,活着的人,其实更多。”凌寒伏在江扬的床上,低声呢喃。
程亦涵用三天时间草拟了情报科室的建立报告,而后带着江扬考虑了整整5个小时才忍痛批给他的一小笔经费出差去。
机械工程的天才在走出飞豹团大门的那个瞬间,忽然有种非常不安分的感觉。他回头,没有如同最蹩脚的电视剧中那
样,看见江扬正不放心地站在门口送他,相反地,几个没有达标的士兵正被飞豹团严苛的规矩罚地不断从单杠上翻跌
下来。
程亦涵上车,系好安全带,直奔机场。他一直在心里跟自己说,这就对了──有点不放心自己的办公室,有点不放心
凌寒,有点不放心那个天天念叨着官兵要睡足7小时、自己却从来做不到的指挥官──难道这就是认同感吗?程亦涵有
些慌张,再回头看的时候,飞豹团简陋的团部大门已经消失在路尽头了。
程亦涵的手里攥着一部暂时属于他的高级手机,不需要那个该死的指令就能任意拨打内外网电话──甚至江扬也无法
监听。他非常想给父亲打个电话,想联系好久没见的一些同学,想问问妈妈周末是否能回家吃一顿饭,但是一种诡异
的想法指挥他把手机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我吩咐设置了一下,任意时候,按两下*就能立刻接通我的电话,不用等转
入”,他想起江扬,那个只比他大3岁的人用那样不放心蹙眉和玄妙微笑组成的表情看着自己。
于是,他悄悄地把玻璃摇下来一些,让已经开始微微变暖的风吹着自己的面颊。正是天气晴好的四月初,一切都是新
开始,包括他。
凌寒夹起一根芥蓝,飞快地嚼,然后喝汤。“长官好。”一个少校端着用完的托盘从身边走过,自如地行礼。他慌张
地抬头看,江扬已经坐在对面拿出了自备的餐具,语气颇为严肃地问:“就吃这个?”
“是,长官。”凌寒没站起来,回答也很低声。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对方盘子里的土豆烧牛肉和蒜蓉油麦菜,又看了看
自己的芥蓝和酱汤,实在对比不出任何区别,干脆放弃了提前进行的思考。随意吧……他自暴自弃地想,随便我又哪
里做错了吧──总之,事已至此。
江扬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紧张,略带抱歉地笑了:“我是说,后厨应该准备了给你的小灶。”
凌寒一愣:“对不起长官,我不知道。”
“从晚餐开始,就可以到5号窗口找胖师傅,他知道怎么办。”
“我打过的那个?”
“对。”江扬又气又笑,看着对方始终垂着的黑眼睛,一字一顿:“回去的时候,你若是瘦了,凌叔叔不会饶过我。
”
凌寒本来无聊地搅着已经冷了的酱汤的手忽然一震:“回哪儿?”
“等程亦涵回来吧,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回家去。想必国安部那边的事情麻烦极了。”江扬吃得飞快,仿佛马上就要上
前线去打仗,但他始终是在嚼东西的间歇跟凌寒说话,丝毫不影响风度。
“我已经是飞豹团的中尉了,不是吗?”
“是,所以我说麻烦,”江扬已经扫荡干净了所有食物,把纸巾翻了个面抹抹嘴角,“军部和国安部不算一个行政系
统,况且……”他沉吟了片刻,“曾泽博士给你的心理评估报告还没出来。”
“不会通过的。”凌寒跟江扬罗斯一起站起来去还餐盘,伤没有好彻底,忽然变动姿势的时候,会撕着疼,他咬牙跟
上对方的脚步,“我就在飞豹团就好。”
江扬把餐盘摔在清洁台上,引得许多军官侧头看。一向严厉的指挥官指着凌寒的鼻尖骂道:“听好,凌寒中尉,大家
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飞豹团,不欢迎任何人拿这里当难民营!”
第三十三章:门票
此后三天,凌寒忐忑地发现江扬再没有跟他说过一个字,直到两人同时坐上凌家派来接儿子的车,江扬伸长了手臂去
关窗,不小心碰醒了浅眠的凌寒。
“就这么在风口吹?”江扬也因为路途颠簸而有些困倦,递过自己的大衣,又伸手在肺部比划了一下,“盖上。”
凌寒没有接,只是看着对方琥珀色的眸子:“我不会回外勤组。”
“我不建议你留下。”江扬凭借身高优势,能把脖子枕在座椅靠背上,“你在赌气,根本没有想清楚……”正说着,
他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摁了一下领口的耳机开关:“您好,江扬。”
凌寒探身到车前的储物盒里拿了一瓶水喝,江扬认真地听着电话,忽然有些为难的说:“嗯……方法……我没有怎样
,请您直说吧。”他似乎有些紧张,右手始终有节奏地在口袋里抚摸钥匙扣上的银狐挂坠,“这表示什么……是这样
?我知道了,辛苦了……再见。”他忽然坐直了,用长辈看小辈的那种极其宽慰的眼神瞥了凌寒一眼,挂掉电话。“
你的心理评估结果出来了,虽然没法在最终结果上给你优秀,但是综合恢复时间、成效的线性评价非常高。”
“这表示什么?”凌寒脱口而出了刚才江扬说过的句子。
江扬没有心思找他索取这句话的版权费,只是从容地摸出MEMO记了几笔,边写边说:“表示你有恰当的资格重返国安
部,表示我的任务完成了。”
凌寒死死瞪住江扬,咬紧了牙不说话,直到对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得意里失言。他刚要解释什么,凌寒决绝地挥了
挥手,转脸过来就是那种招牌式的浅浅的微笑:“谢谢长官。”
回到市中心的日子让江扬非常郁闷,因为要跟父亲办理关于凌寒的退货服务,他不得不住在家里。虽然这个决定得到
了身边绝大多数人的赞同和表扬,江扬还是不得不面对一些非常麻烦的后果:比如江铭整日吵着要听一个英雄的故事
,比如江立带着一罐顶级锡兰红茶和最新的电影杂志合订本过来,就差没有做宠物状扑进对方怀抱中,结结实实吓了
江扬一跳。
“杜利达共和国?一个月?”江扬颇为心疼地、果断地把到手的红茶塞回弟弟怀里,“我每天都只睡不到4个小时。”
“亦涵哥哥绝对能助理!而且我听爸爸和程叔叔说,有心给亦涵哥哥一个这样的机会,你就顺水去推小舟吧。”江立
拧开红茶盒盖,伸长胳膊举着,让沁心的气味赛跑到江扬周围去,做哥哥的那个愤愤地挥手驱赶着:“那是长官们的
决定,我无权干涉,况且,我对陆战精英赛这种秀场不感兴趣──最炫目的,跟布津帝国也没关系。那些选手的底细
,如果我想知道,只需要一份情报。”
江立把身体彻底从书桌对面搬到江扬身边了,颇有些赖皮地堵住了对方离开这个环境的小通道:“那是纸面的,哥,
咱们去看现场版,我保证有惊喜。”
“嗯,布津帝国代表团名次进了一位──去年是第四来着?”江扬颇为嘲讽地说,虽然心里为自己国家的选手素质窝
火。
“我们这次要赢冠军。”江立得意洋洋地把红茶盒子放在江扬手心里,做出语重心长的样子说,“上校,这样历史性
的时刻,你会错过吗?况且,买一赠一。”
江扬被烫了似的赶紧把红茶盒子扔到沙发上去,笑出声来:“请问,赠什么?赠品通常比满足口腹之欲的贿赂更能引
起人的购买欲望。”
“全程的照顾,从租车、订房、洗袜子、铺床、叫早……”江立红着脸搬着手指数下去,“总之,哥,你跟我去,不
让你操心。”
“天哪……”江扬真的被逗笑了,拍拍弟弟的肩膀,神秘一勾嘴角:“既然不需要我操心,干嘛带着东西来?从来不
知道被子该打几个折的江家二少爷,居然要给大哥洗袜子?”
江立装作无辜地点了点头,从沙发上捡回红茶,端端正正放在江扬桌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江扬,然后装
作平静地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江扬笑着摇头打开,不出意外的,里面掉出两张烫金的名柬来,其中一张上,已经工工整整地落了他的名字。
凌寒均匀地呼吸着,幅度很小,微微勾起的嘴角里带着阴晴不定的笑意,却只让人觉得清爽亲和。他坐在沙发里,没
有用在飞豹团惯常的那种笔挺的姿势,由于在家,于是懒懒地放松了肩膀,有暗绣的白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露出线条
锋利漂亮的锁骨和偏白皙的麦色肌肤。
对面的国安部外勤特工总长玩味地看着这个曾经是自己手下最好的特工之一的年轻人,却没有更多的骄傲,因为他的
上司,国安部长凌易正拿着拟调令在周围边溜达边仔细研究。
“让您费心了,”凌寒的语气非常恭敬,“可我不会回去。这一行……”他优雅地笑了一下,还耸了耸肩,“我做腻
了。”
“小寒。”凌易只叫了一次名字,语气里却已经是警告意味。
特工总长搓搓手指:“将门都是虎子,你的天赋和经验非其他人能比。小寒,过往是重生的基础。”
“也是下地狱的门票。”凌寒敛起笑容,却因为这句话被爹用一卷调令狠狠敲了一下头。“我深知这扇大门后面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