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奕伸手握紧了裹住自己的风衣,没有抬头,却非常认真地问:“为什么?”
陆林故作轻松的微笑,转头去看天色:“天快亮了,吃点东西,好好补一觉比较好。”
“我是说,你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庄奕一字一句,她从小利朗果决,虽然跟苏朝宇在一起的时候柔情
似水,其他事务上却有着超乎常人的精明和果断。
陆林停下脚步,他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然后笑了起来,平光镜后面那双淡褐色的眼睛里有毫不掩饰
地爱慕:“如果说我爱你,你会笑吗?”
庄奕微笑:“不会,我会问你,你这样一个人,只要招招手,不知有多少比我更美丽的女孩子会抢着说‘我愿意’。
”
陆林愣住了,为了这个被生活压得濒临崩溃,前一分钟还在哭泣的女孩子瞬间显露出来的敏锐,他望着她,然后回答
:“一开始是因为你的美丽和能干,真正打动我的,是你的坚持和不离不弃。我的确拥有的足够多,但这种旁人看起
来有些傻傻的真心,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样财富和权势换不得的东西……”
“但不是为你。”庄奕飞快地说,“换句话说,如果我被你打动,你并不可能拥有这份真心,而是摧毁了它。”
陆林抬头微笑:“不,我并不奢求你爱上我,但我想,我有爱你的权利,或许很多年以后,这份感情会变成另一种美
丽。但至少目前,它从没让我痛楚,我为爱你而感到幸福。”
庄奕看着他,陆林接着说:“我帮你做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幸福,因为在整个过程中,你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在奋斗─
─那种坚持每分钟都在感动着我。”
庄奕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去,一股慑人的寒意席卷了她的整个身体,她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努力平稳呼吸,然后
微笑:“果然是外国人,说话永远是书面语,让人听着……嗯,怪怪的。”
陆林离开之前只说了一句话:“我越来越确信,你是我一直寻找的幸福。”他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华贵晚礼服朗朗地穿
过走廊,快步地去买早晨。等他带着老字号的鸡粥和小笼包回来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光已经熄灭,楼道里空无一人。
庄奕在特护病房里,苏妈妈插着氧气管昏睡着,她伏在床边累得睡着了,身上还搭着他的风衣。陆林悄无声息地开门
走进去,他把热腾腾的早餐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抽走她口袋里那只已经摔坏了的手机才离开。他从纳斯带来的私家助
理开着车等在医院门口,他坐上去,吩咐:“去公司,另外,一会儿你去买一个这样的手机,送到我办公室。”
年轻的助理侧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壳子是前年的特别版,情侣款,限量,大概不好找。”
陆林疲惫地靠在后座上,他也通宵未曾休息,此刻只是闭着眼睛吩咐:“中午十二点前办妥,这个月奖金翻倍。”
他的助理非常调皮地敬了个礼,笑道:“请您放心。”陆林不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
第三十九章:相亲
帝国军校在杜里达共和国的代表队现在非常慌张,每个人都形色匆匆,表面镇静而内心慌乱,所有的教官被分成两人
小队,对杜里达共和国的首都进行地毯式搜索──一个小时前,本次赛事的种子选手,帝国军校四年级的优等生苏朝
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唯一的目击者是曹勋,他被史少昂校长亲自询问了半个多小时,据说,苏朝宇利用训练结束后15分钟的更衣时间,从
他的面前不翼而飞。坐在史少昂校长私人套房里喝下午茶的江扬差点没笑起来,他一只手按住把关心写在脸上的弟弟
,一只手仍然端着他的咖啡杯,说:“不妨去邮局找找,前几天听说他急着打电话回家,而且第一次到一个地方,总
会有那么几个人,是让人会忍不住要跑邮局寄明信片的VIP。”
苏朝宇的确在邮局,此刻正俯身在玻璃柜台上写明信片。陆军精英赛赛场并不在闹市区,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外币兑
换柜台,身上只有刚下飞机的时候领队给的一点钱,除去往返车费,已经只剩下硬币在口袋里叮当乱响,他把它们都
掏出来在柜台上排了一排,邮局的服务小姐都是那种典型的小镇女子,早在苏朝宇进门的一瞬间,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地评头论足。苏朝宇只懂一点点杜里达语,但天下女孩子碰到帅哥的表情很相似,在他过去二十几年的生命里,这种
情况的发生频率比一日三餐还高,他保持迷人的微笑,女孩子们都挤过来,唧唧喳喳地把他放在柜台上的硬币数了一
遍,然后从柜台里掏出一些精美的明信片给他挑,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还额外送了几张邮票。苏朝宇道谢,然后
认认真真地写给妈妈,写给庄奕,写给军校里的罗灿,最后一张……写给不知道人在什么地方的,暮宇。
他没有想到曹勋他们来得这么快,最后一张明信片才刚刚写上了抬头,只听见邮局的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欢呼,然后
曹勋和另一个教官带头冲了进来,若不是苏朝宇闪得快,一定会被他们扑倒,按在柜台上拖回去的。苏朝宇手疾眼快
一跃翻过柜台,把三张写好的明信片扔进信筒,才好整以暇地站在邮筒后面笑:“这回来得真够快。”
一个跟他平时关系极好的教官愤愤地跺脚:“真是没办法,平白无故玩失踪,刚刚史校长已经发飙了,把我们全骂了
一顿。”
苏朝宇大笑,一面过来勾他的肩膀一面说:“谁这么厉害猜到我在这里啊?跟安了GPS一样。”
曹勋也笑,过来从另一边拽住苏朝宇,凑过去在耳边说:“这回可是江元帅大公子钦点的。”苏朝宇立刻给了他一脚
,对方也早有防备,大笑着跳开了,几个教官都嘻嘻哈哈地跟他打架,说“这回可在高层挂了号”云云,苏朝宇大笑
着还击,丝毫不把他们说的放在心上。
卢立本穿着亚麻色的衬衫,他的身材并不是十分高挑,不过1米7出头,但矫健匀称,站在玉树临风的秦月朗身边向来
也不嫌突兀。他此刻正坐在西餐厅里,不停地看手表。他美丽的夫人艾菲就坐在他的身边,殷勤的给坐在对面的一位
年轻小姐添些咖啡,随意闲聊着。他们精心策划,并得到了江夫人关心和鼓励的这场旨在为三十二岁的秦月朗上校寻
找生命中真爱的下午茶会,距离约定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15分钟了,从不迟到的男主角却还没出现。卢立本很努力地
克制住痛骂友人的冲动,依旧保持着温暖如春风的微笑,直到秦月朗出现在门口。
秦月朗上校从十五岁进入帝国的社交圈以来,一直以英俊倜傥闻名,许多妙龄少女都被他的翩翩风度迷倒,视之为梦
中情人,最八卦的狗仔队也没拍到过他衣冠不整形容邋遢的照片,最挑剔的时尚评论人也对他的衣着品味赞不绝口,
但是现在……
卢立本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秦月朗站在餐厅门口,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旁边穿制服的服务生脸如菜色。
他很认真地做了头发,深栗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保持着艰难的站姿,其间还有几缕挑染了亮金和亮银。
他很认真地挑了衣服,一件立领的纯棉T恤衫好像有点小,紧紧勾勒出他健美的轮廓,只是胸前有一幅硕大的涂鸦,卢
立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高中美术课上自己不小心把颜料洒在同桌秦月朗身上,然后为了避免有洁癖的对方发飙光速
创意出来的杰作,一股浓浓的樟脑味搁着几张桌子隐约地传过来,让向来沉稳镇定的卢立本再也坐不住了。
但那个罪魁祸首仿佛丝毫没有觉悟,他像平时那样非常优雅地走了过来,对那女孩微微一笑,女孩又惊又羞,只得低
下头去。秦月朗用银勺敲了一下咖啡碟,笑问:“我们去哪儿?”
女孩犹豫了一下,只能把求助的目光传递到艾菲那里去,可秦月朗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从他那条不知道从哪里翻出
来的旧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笑说:“走。”
卢立本气得咬牙,他腾地站起来,一手抓过自己搭在一边的西装,一手抓住秦月朗的胳膊,风一样往外冲,夫人艾菲
只能非常抱歉地对女孩子微笑,说一些圆场面的话。搏击方面的技巧并不弱于挚友的秦月朗毫不反抗,一路被拖出了
餐厅,撞倒盆栽桌椅一片。
秦月朗被扔在黑奔驰的后座上,前面蜂蜜色头发的友人仿佛毫无目的的往前开。据秦月朗目测,时速应该已经接近于
超速标准,但仅止于接近。按照着二十多年来的经验,卢立本的怒火维持的最长时间是32分钟47秒。于是秦月朗特没
心没肺地从座位底下的工具箱里掏出一个老式闹钟,圆壳子头上俩包的那种,走针就像定时炸弹,到时间玩儿命敲,
他从后视镜里观察卢立本的神情,然后相当保守地拧了一小时,然后开始躺在后座装尸体。
卢立本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开始唠叨和教育,他只是铁青着脸开车,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急刹车,后座的秦月朗死
死拽着椅背才避免了不名誉地摔到地上去。等他回过神来,向来和善的友人已经拉开车窗,刚刚横穿马路闯红灯的两
个女孩子被这种阵势吓得够呛,“这种行为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能指望别人为你们负责!”卢立本狠狠骂完
,愤愤地摔上车门,一脚油门踩下去,又是一路狂飙。
第四十章:物是人非
秦月朗敏锐地观察到,整个过程,卢立本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终于有些躺不住,就坐起来卷起袖子和裤腿,开
始给刚刚在餐厅里撞出来的淤青敷药,并且毫不掩饰地发出抽气的声音。平日非常温柔的卢立本依然铁石心肠,头也
没回。
车子很快驶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奔驰了一段时间以后又转到国道上,秦月朗知道这回玩大了,于是无可奈何地开始
叫卢立本的名字──在过去很多年的相处里,这一招屡试不爽。
卢立本没有回头,蜂蜜色的短发狠狠一甩:“闭嘴!”
秦月朗咬了一下嘴唇,转过头去看窗外。树木森森,田野广袤,远处的群山笼罩在淡淡的雾气里。城市里惯常能看见
的楼房已经完全不见踪影,车子开着开着,两侧连瓦房都变得稀疏起来,只有无尽的农田和小小的水塘。他们已经驶
离了国道,现在行进在一条乡村土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交通标志,偶然有农夫赶着马车和他们擦肩而过。
那只大嗓门的闹钟开始玩命响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卢立本几乎是在同时,狠狠地踩下刹车,车胎与地面发出恐
怖的摩擦声,然后车子停了下来,秦月朗慌慌张张地按停了闹钟的时候,卢立本已经摔上车门跳下车了。空气的压力
把秦月朗的耳膜震得难受,他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卢立本已经拉开后座的车门,厉声呵斥:“出来!”
秦月朗向来强势,若不是个性散漫不喜做官,以他的能力,早已经是布津帝国军界的一位重量级人物了,在最高军事
委员会的大楼里,多少将官以上级别的高官都对这位上校礼敬三分。但所谓一物降一物,对于自己这个正直到无可挑
剔的友人,秦月朗总是有些忌惮的。
卢立本一把将犹豫着的秦月朗从后座拽出来,路边正好有个小池塘,几只家养的肥鹅在浮萍遍布的池塘里游来游去,
水面浑浊。卢立本始终铁青着脸,也不再说话,直接把秦月朗拖过去丢在水塘里。那水不过刚没他的膝盖,秦月朗不
由挣扎两下,却被卢立本狠狠推倒,两个帝国军校的高材生、帝国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少壮派军官,在乡下一个不知名
的水塘里扭打翻滚,彼此咒骂,惊得那些肥鹅都慌张地逃到岸上去,扑棱着翅膀嘎嘎地跑走了。他们都滚了满身泥水
,最后还是亲卫队长略胜一筹,卢立本努力站起来,狠狠吐出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真不知道你要什么时候才肯长
大!”
秦月朗狼狈地坐在泥水里,整个身子和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全湿透了,刚刚在扭打的过程中,卢立本甚至故意使劲地揉
了他的头发。夕阳已经落下山坳,漫天的火烧云仍然灿烂多情,风开始变得很冷,卢立本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次
却最终只有一声叹息。秦月朗觉得自己丧失了所有动弹的力气,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卢立本转身,然后决然地上车。他
脱下他的T恤,卢立本摔上车门,透过茶色的车窗,他看见秦月朗低下头,开始专注地洗他的那件T,金色的阳光落在
他线条优美的面容上,那嘴角,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完美的微笑。
卢立本镇静地挂档,踩油,黑色的奔驰携着风声远去,他甚至没有回头。
虽然已经是初夏,但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在这远离城市的山林里,夜风仍然冷极了,尤其是对一个浑身上下已经湿透
了的人来说。秦月朗并没有试图用伤害自己来证明什么,他很想找个计程车,回到温暖的元帅府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明天早晨很有可能会收到友人诚恳的道歉,附赠夫人亲手做的蛋糕,但他在路边站了半小时以后就绝望了──天知
道盛怒之下的卢立本把车开到了什么地方,这里别说计程车,连拖拉机都没瞧见一辆。郊外的天空格外澄澈,这是个
没有月亮的夜,漫天星光璀璨,隐约能看见银河,秦月朗的身上没别说野战刀,连把指甲刀都没有,因此绞尽脑汁想
出来的军校时期学过的野外生存技巧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他只能找个背风的树下靠坐,闭上眼睛,往事便止不住地涌
上心头。
过去二十八年,朝夕相处,甚至从未离开对方超过三天,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记得他们一起捉弄家庭教师,记得
他们一起走过高中、军校,在野营的时候裹在同一条毯子里发抖,在毕业典礼上互相拍照。那些奢华的酒会上,卢立
本总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不露声色地替他当下那些最烈的酒,哪怕之后会因为酒精过敏起一身的红疹
子,他太信任他,所以哪怕是跟艾菲恋爱的时候,也要巨细无疑的请挚友做参谋。秦月朗穿着一丝不苟地礼服出现在
他的婚礼上,充当伴郎,很多人说他比新郎更耀眼,没人知道他眼睛里的晶莹并不是因为喜宴上的酒,但他还是微笑
着,看他的爱人吻新娘,以后愈加风流,总是在深夜还流连在那些灯红酒绿的所在,公然跟复数的太太小姐调情,卢
立本不止一次为他收拾各种各样的烂摊子,也劝过也吵过,可真正惹出麻烦来的时候,却永远坚决地站在他身边。
秦月朗觉得身上一阵阵冷极了,头有些眩晕,于是苦笑,他哪里是名媛们想象中的情圣,根本就是个最可悲的失败者
,他甚至从未向他深深爱着的人说出一句明确的表白──那双太正直的眼睛里,那颗太纯净的心里,哪里容得这样不
伦的情感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努力微笑,有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滚下来,秦月朗放任,他把头靠在树干上,
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的后颈,有点微微的刺痛。很多年前母亲说,他和卢立本就应该像是两株参天的巨树,努力生长
,彼此独立,枝蔓呼应,根茎相连,可是……在他心里,却宁愿他们是两株坚韧的藤蔓,紧紧依靠,相互依存,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