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站在宋于义身侧的樊平向前迈了一步,睁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宋于义看见了远处阵
阵飞扬的尘土,看这阵势,回来的应该不是传令兵的单骑。
那么,这应是陈中率部归来了。
宋于义紧紧地盯着那股越来越近的黄色旋风,待到各个人影从中浮现出来时,他看到,挥马跑在头前的,正是陈中。
在城门前勒住了马,陈中抬头向着门楼上望去,一个高挑俊秀的身影正俯视着,对他微微一笑。
陈中初见此人只是一怔,继而他也扬起嘴角微笑了。
一身玄衣只着上身护甲的青年将军挺直着脊背跨坐在马上,身后尘烟未落,远处是大漠长天。
映在眼中,皆是如画江山。
尾声
三日后,大营外。
席婺扶着樊平的手登上马车,却没有立刻回身坐下,他望着在车边呆立的陈中,微笑着伸出了手。
陈中怔怔地盯着那只如玉般优美修长的手,暗暗握紧了双拳。
他是想见席婺的。
远调至边陲的两年中,他对于席婺的想念,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自己的想像。每当想起那张秀丽的脸上所露出的温柔浅
笑,他都不由得远眺着东方,在回忆里,他对自己的那些温存似乎都已经沥去了苦味,留在心间的只剩下彼此相依的
温暖的甜蜜。
他曾以为,在宫中发生的那些往事留给他的只是无边的怨恨。但是在独守边陲小镇的两年中,一股股涌上心头的却是
深刻地疼痛着的孤寂。
丞相长子不远千里寻仇而来,终于给了他一个诈死解脱的机会,让他去寻找已挂念了两年的人和事。当柳如意大腹便
便地牵着那个已经会说话的孩子来见他,诉说着这两年幸福生活的点滴,对于席婺,他已经没有了恨,只是,如意对
于那场宫中之事绝口不提,只说让他自己去找皇上问个清楚。
可是当年……当年他远调自己出城,并下旨让自己永世不得回都,这让他……如何回去?
此次执着九龙佩来到这南罘大军压境的边城,虽说是为了凭着一己之力避免战祸,但不可否认的,他也是存了私心。
有人手执圣上御赐的九龙玉佩出现在这里,定会有人上报皇上,那么,席婺也许会下旨召他回都,但让人没想到的是
,他居然亲自来了。
初见席婺的那一刻,陈中曾怀疑是自己的眼花了,温柔的笑面仿佛近在眼前,他不由得也露出了一个微笑。只是,这
一次他并不是出现在回忆中,他是真的站在自己眼前了。
陈中心中有一霎时的慌乱,他还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席婺。长久以来,他曾想过,对于席婺的在意他可以安慰自己说
那是因柳如意而对他生出的恨,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柳如意尚在人世,且生活的很好,那自己不是应该放下了么
?为什么还是想见他?
也许,也许是因为他……还欠自己一个解释。
这是自己心中最后的一道结,只有把这个结解开了,他才能是真正的放得下。
抬起头,等待了许久的席婺脸上并没有露出不耐的表情,他只是那样,温柔的,微笑的看着自己,陈中垂下了眼,却
还是准确无误地将右手放在了那只微凉的手掌中。
席婺对于他的举动很是欢喜,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他牵起陈中一同坐到了马车中,陈中似有些许的赧然,微微用
力想要将手抽回,但席婺并不放手,二人拉扯了一阵,席婺突然倒向了陈中的肩头,「让我靠一会儿,这几日我都没
有好好休息过。」
软软的语调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是在撒娇似的,陈中的脸热了起来,却没有推开他,席婺的脸色是有些差,记忆中
原本圆润的下颌仿佛也削尖了许多。
这几年……
「你知道了吧,柳如意没有死。不然你也不会回来找我。」
淡淡地「嗯」了一声,过了片刻,陈中才后知后觉地反驳道:「我回来不是为了找你。」
席婺轻笑道:「是,是。陈将军胸怀若谷,大军压境之际,将军不计前嫌回来只为一解边城之困,这样总没错了吧?
」
陈中蹙起眉,对于这样无赖的席婺,他不想搭理。
二人间突然就这样静默下来,席婺轻浅的呼吸就在耳边,陈中一阵恍惚,这样相偎的情景恍若隔世,好像眼前的一切
都蒙在了炙热的炎气中,透明的蒙胧着,晃动着,莫名的让人感觉到焦躁。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席婺又笑,「你先说吧。」
陈中垂眼看了看二人交握的手掌,轻声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你不知道这里很危险么?如果手持九龙佩的人
不是我怎么办?」
「我知道是你。」席婺仰起头,与陈中对视,「那是我送给你的,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么它就绝不会再出现在这世上
。你会把它砸碎了带进棺材。」
陈中静静地与他相视半晌,最终撇开了头去。这人凭什么能够如此地了解他?
「况且……」席婺继续说道:「柳如意告诉我,你没死。她说你会回来找我,所以我一直等着,等着你回来找我,只
是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
陈中猛然回过头,「你一直和她有联系,你知道她在哪里。」
席婺微笑,「是我把她送走的,我自然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
「刚把她送走的时候,我是不想告诉你。当时你已经认定是我杀了她,如果我对你说她腹中的孩子并不是你的,你也
只会当我是恶意中伤。虽然柳如意对你无义,我却以为你对她有情,我怕你知道后会难过,所以我不想说。」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陈中苦涩道:「你不说明白,我心里一直都梗着一根刺,更是难受……」
「我以为……」席婺苦笑,「罢了,是我错了。柳如意她还对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只说如果想知道,就来问你。」陈中问道,「你怎么会放走她的?」
席婺又向着陈中靠了靠,将整个上身都贴入他怀里,「当日我唤她进宫,本是想赐药让她失了那个孩子,但她抵死不
肯,说如果不能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那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他的孩子。那时我才知道,她的心上人并不是你,腹中的
孩子也不是你的。她将你迷倒,留你过夜,就是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抬眼看了看陈中,发现他的面色并无异常,席
婺才接着说道:「但当时我已经将她赐婚给了你弟弟,所以我让她选,如果要嫁入陈家,就必须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若是留着他,你迟早会知道真相。」
陈中淡淡地点头,表示他听明白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打掉孩子,可我也不能就这样送她回去,正在为难时,兰旌突然闯宫要见柳如意,我让人带他进
来,马上就明白了这个人,才是孩子真正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席婺道:「那兰旌是柳少保的门生,与柳如意日久
生情,可他只是一个正五品,柳少保自是不愿与他结亲,反把柳如意许给了你。」
陈中到此,才明白初见那日柳如意所说的话,并个是对他,她是对着自己说的。
「我问兰旌,如果我送他们二人出去,那他日后定是不能再继续做官的了,他可否愿意,兰旌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见他们二人情深意重,我便真的放了他们出宫去,他们所住的地方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从没告诉过你。」
至此,陈中才算是完完全全地了解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低头看了看怀中略显疲惫的男人,陈中道:「你曾下旨,让我
永世不得回都。」
闻言席婺又笑,微弯的双目和上挑的唇角透出了无尽的释然和喜悦,「我那是一时糊涂。你爹卸任归乡后,陈宅一直
都空置着,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命人去修整了,等你回去,立刻便能入住。」
陈中强抑着话语中的颤抖,沉声问道:「你就知道我一定会随你回都?」
「你若不愿,那我也只好用一回迷药了。」席婺抱住陈中的腰身,「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中儿,随我
回都去吧,好不好?」
陈中转开脸望着车窗外荒芜的景色,几乎是淡不可闻地轻轻「嗯」了一声。
「中儿中儿中儿……」席婺不停歇地唤着陈中的名字。
陈中突然觉得,就算是如此的荒凉的地方,也自有其动人之处。
——全文完——
番外——
强忍着心中的惧怕和脑中的晕眩,我跪坐在凉亭边的围栏坐凳上,死死地盯着前方碧绿的湖水,虽然亭外烈日炎炎,
可我的手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濡湿。再撑一会儿,我告诉自己,再撑一会儿就好了,这个时候樊平那老头儿应该去向
爹报信了,爹马上就会来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忍得湖中水,偷懒不求人。
我要忍。
身旁的侍卫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赶忙转过身,状似随意地靠坐在围栏上,这时爹恰好绕过了假山,迳自冲着我快步走
来。
「鸿儿,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靠近这个凉亭,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
「爹……」看着爹气急的样子,我缩起脖子,做出一副后悔的表情,「外面太热,这里临水又有风,我只是想休息一
下……」
爹微微弯下身子,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脸,我以为自己的小算盘被爹发现了,刚想要继续装可怜,爹却直起了身子,「
看看你这脸色,不听爹的话,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说罢,他伸出手,想要将我抱起来。
我向后躲了躲,爹微微一怔,我扁扁嘴,知道爹这又是在胡思乱想了,「爹,我太重,父皇说不准让你抱,让秦厉抱
我回去就好了。」
爹淡淡地点点头,直起身子看向我身侧的侍卫秦厉,秦厉会意地走过来轻轻抱起我,我搂住他的脖颈,乖乖地伏在他
的肩头。
爹转身走在前面,他身后的樊平偷偷地看了我一眼,我冲着他皱了皱鼻子,这老头还真当我不知道他是爹派来监视我
的?我可是全仰仗他向爹通风报信,才想出这个主意跑到湖边来给爹抓的。
收回眼光,我专心致志的看着走在最前面的爹。
烈日下的爹似乎完全不受这炎热天气的影响,还是那样挺直着脊背大步而行,虽然他的身形有些瘦弱,父皇说这是因
为爹曾受过重伤,在生死线上徘徊了数月才给救回来的后遗症,但他的背影永远都是如此刚毅,就像是凉亭里的木柱
一般。
想起木柱,我又不禁想起了爹那颗不通人情的木头脑袋,我好头痛啊……
刚一回到我的住处,爹就让人去唤了御医过来,御医来了以后只是望了望我的脸色,连脉都没有切,就开始重复那些
他已经说过了无数遍的话,我嘴一张一台地配台着他复述,看,一个字都不差。
虽然这招我已经用过很多次了,但不知为何,一点都不笨的爹却每次都中招,我倒是很高兴啦,因为要再重新想一个
能逃避过练习的方法,可是很不容易的。
御医走了,爹坐在我的身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发丝,我闭上眼睛向着爹的手靠了靠,结果没一会儿,我就忘记了要继
续装虚弱,差一点就要睡着了。
爹的轻喃让我猛然间清醒了过来,我眨眨眼看着爹,爹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眉峰微蹙,眼中也透出了几分夹杂
着懊悔的心疼,他问:「鸿儿,你是不是还在怨爹?如果不是爹,你现在应该在你母亲的身边,你还这么小……」
我揉揉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母亲?我早就知道我的母亲已经被送出宫去了,现在正住在我外公那里,当年伤了
爹的,就是那个我要叫大舅舅的人,虽然他早就死了,但是我想就算他还活着,我也不会喜欢他,爹这么疼我,我不
能当叛徒,所以我也不能想母亲。
不过既然他们都以为我还不知道,那我就继续装作不知道好了。冲着爹伸出手,爹赶忙弯下腰来问我要做什么,我搂
住爹的脖子,「爹,我渴了……」
「樊平,倒一杯水过来……」
「不要,我要喝玫瑰露。」
爹不赞同的看着我,我抽抽鼻子,扁起嘴,果然爹马上就心软了,见他张口又要喊樊平,我赶忙加上一句,「要冰的
!」
「不行!」这次爹一口否决,我正要使出绝招,可是眼中的泪水刚酝酿出了一点点,父皇的声音就突然从殿门口传来
,「樊平,给他水就行。这小子已经让你们惯得无法无天了。」
我心里暗叫一声倒楣,父皇怎么来了!
乖乖地接过水杯,我一小口一小口不甘心地慢慢喝着,父皇坐到爹的身边,微笑地看着我,「鸿儿,听说你今天又到
湖边去了。」
我手一抖,马上捂住嘴咳了起来,爹把我揽到怀里,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父皇扶住爹的肩膀,对他道:「他在装,
这么些日子你还看不出来他那点花花肠子?」
爹低下头看着我,我只好止住咳嗽继续喝水,这招也让父皇拆穿了,真讨厌!
父皇探过头,正对上我的脸,「你在心里骂我什么?」
我一噎,这回是真的呛到了,可惜没有人相信我。看我一个人捂着胸口咳的痛苦,父皇又笑,「鸿儿,把你那些小把
戏收一收吧,别以为大人都是笨蛋。」
我不服气地在心里哼了一声,父皇就会欺负我,可对着爹就百依百顺的,偏心!
「别不服气,你还太嫩,我不过是懒得跟你计较罢了。」父皇拉起爹起身,走到门口时却又突然回过了头,这次我学
聪明了,没有在他背后做鬼脸,不过父皇依旧没有放过我,「今天就算了,明天你要继续练习武功,还要把今天逃掉
的也补回来。」
啊?这也太狠了吧!
看来我明天还要再去湖边一次了……
父皇出门前,对着我高深莫测的笑了一下,我心里一颤,回过神来便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有爹在,爹不会
忍心看着我难受还要我习武的。
这样想着,我不禁又得意起来,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哼哼。
不过……今天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究竟是哪里呢?真奇怪。
第二天,我站在凉亭里,看着面前没有一滴水的大坑,揉揉眼睛,湖水还是没有变回来,再揉……
「怎么?父皇知道你怕水,干脆就抽干了这个湖,你失望了?」
父皇阴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僵硬地微笑着转过身,「不会,不会。父皇这是心疼鸿儿,鸿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
「言不由衷。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鸿儿,你的道行还太浅。」父皇作势摇摇头,转身面对爹时却又一脸温柔的低语:
「中儿,我知道这湖是你的心结,以后就把这里种上花草吧,省得让人看了心里难受。」
爹瞥了父皇一眼,不领他的情,「掩耳盗铃之举,多余。」
我脑中一转,终于想起来是哪里不对劲了。
昨天这湖里的水便少了好多,在沿岸留下了一段一段水藻的印迹,我还以为是因为天热的关系水才会变少,原来是父
皇……真卑鄙。
我心虚地低着头,用眼角偷瞄着爹和父皇,我从小便怕水,虽然不知道这个毛病是怎么落下的?但用来唬爹倒是很管
用。
可是现在……
唉,皇子的烦恼真是多啊。
-完-
夫妻相性一百问——
席婺:席
陈中:陈
记录: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