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鸳池 上——投木桃的芝芝

作者:投木桃的芝芝  录入:09-10

越过。

风檄羽沉眉肃目地骑在马上,天青色的戎服,策骑的坐姿英气迫人。他目视着前方,眼光没有半分流连在沈绌清的身

上。从昔日十七岁的骄傲少年,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仍旧让沈绌清熟悉的是他眉宇间的放肆张扬。

沈绌清的唇边勾起一丝苦笑,困扰心头的柔波浮动,淡淡的怅然苦失随着渐去渐远的马蹄声,洒遍了莽莽的丛林。

骑队已经走远,但是常远却没有策动马车起行,而是用似有所求的目光看过来。沈绌清开口问:“常总管,有其它事

吗?”常远突然之间在他面前跪了下去,把沈绌清吓了一跳。

“常总管,你有事尽管开口。”

他伸手把常远扶起来。常远是建王府的侍卫总管,在叶沧溟的身边多年,始终忠心耿耿,他有意避开叶沧溟请求的事

情,只要是力所能及,他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常远抬起头直视着他,恳求道:“沈公子,请你一定要帮王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夜王爷为了要从安南将军手中要回你,与将军的副将起了冲突。或许是那个叫云征的副将心存故意,或许是王爷

当时太激动,他失控地毁掉了云征手中用来阻挡他进将军府的挽天弓。”

沈绌清皱起了眉头,一时间难以明状自己既尴尬又难堪的情绪。

“那张弓很重要吗?”

“沈公子,那是叶国的开国皇帝曾经用过的御物啊!”常远的声音激动起来,“叶城里的那对皇帝父子,睡梦中都巴

不得王爷会犯错,好有藉口把他除掉。如果揪住对先祖不敬这个理由处置,王爷半点翻身的机会也没有!”

沈绌清霎时睁大了双眼,呆直地看着常远。

事情竟然严重到了如此地步!风檄羽挟着报复归来,他是不是连叶沧溟也不会放过?想到那个赤呈着胸膛与洪水对抗

的铮铮男儿,沈绌清的眼里蒙上了水泪。风檄羽真的是故意的吗?他的心难道已经狠绝到了这种地步?

“沈公子,安南将军再不仁善,到底还是你的妻弟。只要你向他开口,事情还有转圈的余地。王爷对你的感情你心里

很明白,他可以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顾,但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处置啊!”

常远眼眶泛红,委膝又跪了下去,沈绌清扶都来不及,他咬着下唇说:“你先送我回城,我会想到办法的。”

马车重新驶上了官道,泥泞的路上残留着无数杂乱的马蹄脚印,风檄羽率领着骑队早就去得无影无踪。沈绌清蒙上了

一层灰霾的心情,却是比地上的蹄印更加凌乱不堪。

07-寻迹凤来楼

十里商街,热闹繁华。

洛城原本是季国最富庶的都城之一,四十年前季国被吞并之后,这座城池就归入了叶国的版图。温和绚丽的风,从宽

阔的河面上吹来,从外河引入的清水在郭城之内潺潺地流动,水旁绿柳、丝杨、杂树交荫。

风檄羽阔别洛城六年,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的生死一线,重新回到这个平静祥和的地方,云纹黑底的朝靴在青石板铺

就的大街上迈开,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脱下了戎服,以金蛇环束发,身上穿的是一袭赤紫双色织就的圆领锦袍,

袍服随风涌动,挺拔的身姿格外的英武逼人。

在商街上一路信步走来,他最后在一处酒楼前停下了脚步,身后的云征抬起头看了一眼酒楼的牌匾,上面苍劲有力的

书写着“凤来楼”三个大字。

“将军,要在这里用午饭吗?”

风檄羽嗯了一声,带头走进了凤来楼。

正是晌午时分,酒楼里三三两两的宾客交头接耳,酒菜的香气扑鼻而来。风檄羽的眼中露出怀念的气息,云征似有所

悟地问:“这里难道是将军旧日的足迹所在?”

两个人拾级而上,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河风从敞开的窗门吹进来,带着清新的水草气息。手脚伶俐的伙计迎上来

,热情而殷勤地端茶、点菜,云征敲打着实木的桌面,扫视着酒楼之中简朴古雅的布置,赞叹道:“真是个惬意的地

方,连伙计也这般讨喜。”

风檄羽勾起唇角,淡淡地露出一丝笑意。

云征窒了窒,他跟在风檄羽身边将近两年,习惯了他的阴沉以及瞬间变脸,却几乎没有见过他的脸上露出如此晴朗的

神色。明亮的眼眸充满了男性的魅力,五官线条刚峻,这个男子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身上都散发出慑人的张力。

楼梯咚咚作响,身穿守城士兵军服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上二楼。他长着一张圆润的娃娃脸,眼睛又黑又亮,因此看上去

很有精神。眉清目秀的伙计正从厨房端菜出来,看到他便吆喝了一声,“小伍你来了啊?”

“……来祭我的五脏庙啦。”

崔伍拍打着自己饿得瘪瘪的肚皮说:“刚下的午班,你看我兵服还没来得及换呢。我快要饿死了,小陆你先给我点什

么垫垫啊。”

伙计转身回了厨房,很快又转回来,把一张煎饼塞到了他的嘴里。

崔伍眉开眼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小陆,你对我最好了。”伙计拍掉他油腻腻地伸过来的肉手,皱着眉头叫嚷

道:“脏死了,不许乱摸我!”他和崔伍两个都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心无城府地打闹,惹得酒楼里面的食客一阵哄

笑。

从凤来楼往北,越过两个街口,是沈家的“陆羽遗风”茶庄的所在。洛城的铁沙产量占了叶国的四成以上,沈家在洛

城是屈指可数的富户,除了茶庄的生意,在洛河的下游,还有数间工场包揽了铁沙的开采。

乌篷的马车停在商铺的门口,沈绌清从车上下来,立即便被横地里伸出来的一双手拽住。他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

来,对方已经用力地把他扯进了旁边的窄巷之中。

“你想做什么?”

沈绌清被一股大力拉扯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开,最后走到无人的屋角,那人才停了下来。沈绌清被堵截在墙角,他

抬起头看清楚了眼前那张带着伤疤的脸,一时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凤来楼之上,伙计把茶水端上桌,风檄羽突然霍身而起。

“你留在这里等我。”

云征来不及反应,风檄羽已经大步下了楼梯,往北越过街口,一路往门口挂着“陆羽遗风”大字招牌的茶庄走去。他

不会是要去买茶叶吧?云征捧起茶碗,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背已经被茶水烫红了一大片。

沈绌清被赵易林拦堵在墙角里,那张丑陋的脸向着他不断地逼近。他几乎要失声尖叫出来,赵易林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想把全部的人都引过来是不是?”未及出口的惊呼咽回了喉咙,沈绌清的眼神充满了防备,“你到底想怎样?”

“你看清楚我这张脸——”

赵易林把自己的脸呈近沈绌清的眼前,刀疤从他的眉心划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另一边脸侧,皮开肉绽丑陋非常,彻底毁

掉了他往日自负的容貌。“你用不光彩的手段把我赶出洛城,毁掉了我的全部,我恨不得让你也尝一尝这种滋味。”

沈绌清的背心贴在冷硬的墙壁上,赵易林尖长的指甲在他的脸上刮过,只要稍为用力,就可以刮出一道道狰狞恐怖的

血痕。他苍白着脸瞪视着赵易林,那张丑陋至极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

“被风檄羽在床上操得半死的滋味如何?沈大公子?”

沈绌清猛然睁大了眼,眼中所有的不安与担忧,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都扩张成羞辱与愤怒。赵易林勒住他的腰,阻止他

继续挣扎,阴恻恻地笑起来,“如果不是你心里有鬼,他怎会轻易就相信那几个旧时家仆的说话?沈绌清,我恨你,

只要有生一天我都不会让你过得舒心安稳!不出十日,全洛城的人都会知道,你被自己的将军妻弟在床上操到求饶!

到时候,你还有什么面目继续留在洛城?”

那一夜的不堪全部涌上心头,沈绌清的内心被巨大的绝望紧紧地攫住,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悬崖之上,足下是黑沉沉

的万丈深渊,只差一步就会掉进去万劫不复。

“你滚,滚!”

他嘶声地用力把赵易林推开,踉跄着奔出墙角。赵易林在身后畅快地说:“沈绌清,我还会回来的,我会时刻出现在

你的身边,只要你越痛苦,我就会越快活。你杀不了我,我会把我尝过的百倍归还给你!”

沈绌清的身体顺着墙壁滑了下去,赵易林已经走了,阳光从瓦面上折射下来,把幽深的窄巷照射成阴阳两面,他靠坐

在灰暗的地方,像是暗生不见阳光的苔藓。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腥咸的血渗入唇齿之间,但他仍然没有松开。

原来绝望是不会有尽头的,那一夜,叶沧溟为什么要阻止他自杀?

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沈绌清抬起头,眼神苍白无力地看着风檄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仅容两个人通过的窄巷口。阳光从赤紫双色的袍服上

流泻下来,束发用的金蛇环反射出炫目的光芒,他痛苦地合上眼,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在脸侧滑落。

“你是不是有麻烦?”

风檄羽在巷口停顿了很长的时间才开口。沈绌清震颤着双唇却开不了口,在经历了那一夜之后,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

与风檄羽相处。失控的愤怒、践踏尊严的羞辱,眼前的人已经不是离开洛城前那个性情开朗的少年。

沈绌清久久不开口,风檄羽转过身离开。窄巷之外,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商街,这里怎样打量都不是交谈的理想地方。

沈绌清无助而悲伤在靠坐在墙角流泪,风檄羽的胸口突然涌过一丝激荡,他愿意给这个男子一次机会,最后的一次。

“黄昏到将军府来找我,我会等你。”

重新回到凤来楼,楼内正火药味极浓的吵成一片。

“你们胡说八道!”

身穿守城士兵军服的崔伍拍桌而起,“安南将军率领铁骑抗洪,那么急的河水他第一个带头跳下去。五十名铁骑呼声

震天,有谁比得过他的威猛?他衣锦还乡是受到当朝天子的嘉奖,特意赐给太祖打拼江山时用过的挽天弓同行。他是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这种人!”

风檄羽回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酒楼饭市,一向是事非谩天的地方,眼前的情形看来是把话题扯落到他身上了。云征带

着担忧的眼神看过来,欲言又止,风檄羽沉下脸,这伙人到底在背后说了他什么坏话?

08-枉花光心计

酒楼里一片哄笑声响起。

“崔伍,你认识安南将军吗?说得跟自己亲临现场一样,昨日决堤的时候你还在西城门上守着呢。”崔伍涨红了脸。

对方拿西城门说事,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痛处,任谁都知道西城门在四座城门中最被忽略,连带负责看守的士兵也有

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站在旁边的伙计伸手出来,按住崔伍攥紧了的拳头,厉声喝道:“不许在这里出手,我们还做不做生意?”

崔伍极不情愿地坐回去,先前说话的人扬起声音,故意用高亮的声音说给他听一样,“他姐是洛城有名的美人,每逢

十五到归元寺上香,他都是寸步不离的跟随。但凡有接近他姐姐的男子,没有不被揍到口青面肿的。他从军之时正是

他的姐姐成亲前夕,如果不是心怀怨怼,为什么连婚宴也不参加?他恋姐成癖是众口烁金,有理有据,我哪里胡说八

道?”

一股热血直冲上风檄羽的脑门。

他挥拳重重地击落在桌面上,“啪”的一声巨响过后,桌上的杯盘碗碟被震得全部倒下。说话者的身上被一团黑影笼

罩,风檄羽目光阴沉而狠绝地盯视着他,挑起眉毛问:“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对方张大了嘴看着他,被他身上凌厉的气势吓得目定口呆。

风檄羽一拳挥了过去,快如闪电地打落那人的两颗门牙,“对已经死去五年的女子也不肯积德,你这张臭嘴简直比猪

狗还要下贱!”

杯盘被推跌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伙计眼见情形一片混乱,连忙抢步奔下楼梯,把掌柜唤了过来。凤来楼的掌柜陆

季达气喘吁吁地从仓房赶过来,风檄羽已经把那个搬弄是非的嘴贱男子打到口青面肿。

满场的狼藉,他的目光落在当中怒气冲天的风檄羽身上,讶然地说:“……少爷?”

在风檄羽未离开洛城之前,凤来楼其实是风家的产业。

十七岁的风檄羽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着沈绌清从茶庄里面出来在楼下经过的时候,把小物件抛

下去掷中他,然后从高处俯身对他得逞地朗声大笑。

其中有一次,他彻夜不眠,把花林的桂花全部搜刮下来。当沈绌清在楼下经过的时候,便被桂花雨落满了一身。他带

着惊讶扬起脸,以手心接住纷坠而下的花朵,眼里充满了赞叹。

那一天他们相约爬上了归元山,在山顶的雾亭之中,沈绌清亲自动手泡茶给风檄羽喝。

与风檄羽放肆张扬、不拘小节的性格截然相反,沈绌清是真正意义的风雅男子。

他以叶城出产最精致的瓷器泡茶,舀从高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把荔枝核投进小茶炉中烧煮。他把桂花、梅花、茉莉花

的蓓蕾以及茶末放入白色的茶碗里,然后注入煮沸的开水。高高提起的水壶,沸水沿着壶壁直泻而下,碗内茶叶和花

骨朵随着水浪翻滚。茶汤催花绽放,碗里盛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花朵,花香、茶香四溢。

在花香茶香混合的香气之中,沈绌清优雅地举杯,眼神格外的明净清澈。

除了茶道,沈绌清擅长的还有琴艺。难以想像那样柔弱风雅的男子可以奏出如此激越的琴音,风檄羽在他弹奏的琴声

中舞练刀法,如琼珠散落玉盘,或如铁骑月夜突围而出,琴声里仿佛溶入了满腔笑指江山的壮志豪情。

把撩事的中年男人撵走,陆季达把风檄羽请进了账房,让自己的儿子陆棋、也就是凤来楼的那位伙计泡了花茶端上来

。“这是少爷最喜欢喝的花茶。”风檄羽伸手接了过去,勾起唇角说:“难为陆叔还记得我的喜好。”陆季达爽朗地

笑起来,“那是当然,姑爷也最喜欢喝这道茶,店里总是常备的。”

风檄羽打量着账房的一窗一门,沈绌清接手了这座酒楼,并没有改动一分一毫。正午的阳光透过木棂映射进来,尘埃

像是蝶翅般在他的眼中旋舞,旧日的时光仿佛在这里停顿住。但是年少之时懵懂未明,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永远不会

再回头。

日渐西斜,马车在长街上驶过,坐在车厢里的沈绌清思绪起伏。

赵易林与风檄羽前后脚回到洛城,都冲着他而来。他嫁祸赵易林逼使他远远地离开洛城,出逃六年后一身落泊的归来

,可以看出过得并不如意,甚至连一向自负的容貌也毁掉。知道他的恨意,将会像血蛭一样缠缚他到死,沈绌清觉得

自己像是在波涛中出没的小舟,软弱而无助。

一旦赵易林把那夜风檄羽对他所做的宣扬出去,他将难以再在洛城之中立足,同时风檄羽的前程也会蒙上阴影。沈绌

清扬起脸,目光茫然地看着车篷垂下来的流苏,在眼中来回地晃荡。

那夜叶沧溟抱着他回城,用披风把他裹紧在怀里,他的口鼻中呼吸到的是他身上熟悉的檀香气息。“绌清,不管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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