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后记——免贵姓马

他害羞，更是笑出生来。

“不过看她刚才那样子，像是都知道了吧。”

这句话着实吓了汪凡一大跳，他扭过头，眼睛惊恐地瞪得老大。

“知道什么？”

“我们的事啊，你和她出柜了？”

红灯开始变色，唐杰生开始踩油门换挡，汪凡借机把手抽了回去。

“怎么可能……”他喃喃地道，心中还是不安，眼神乱飘。

“刚才那些话讲得，好像自己的女儿要嫁人一样。”要变车道，唐杰生瞟了一眼左边的后视镜，顺势忘了汪凡一眼，

“哎我说你紧张个什么劲？”

“她不可能知道的。”汪凡摇头，像是记起了什么，“知道的话她不可能这样。”

“我看不一定。看得出，你妈一点都不笨。”

“你不懂……”

唐杰生耸肩。

“总之，他同意把你交给我了，这总没错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了。”

汪凡不说话。

他也不再追问，开了广播，DJ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接下来带给大家一首老歌，万芳的《不换》，希望天下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一起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慢慢

变老。”

“世界都给我也不换，一生有你，丰富圆满……”

柔和的女声娓娓道来这个平凡而温馨的爱情故事，共同生活的两人一起分享各自的甜蜜和忧伤，那些鸡零狗碎和柴米

油盐，却可以组成最美丽的爱情。

唐杰生第一次听到这歌，有些感慨，想着手机铃声是不是可以换了。

到了唐杰生的住所，汪凡与他一人一个箱子抱了上去。

唐杰生特地把大的先拿在手里，之前在讲话没有注意，重新拿到手的时候觉得里面哐啷啷地响，不禁疑惑地问汪凡：

“你到底带了些什么过来？”

汪凡刚要开口，唐杰生却看到后座上一大袋水果被他们给遗忘了，苦笑着抬抬下颚，指着那个塑料袋：“这个怎么办

？”

“我来拿吧。”

他想要过去开后门，把箱子用胳膊夹住。没料到自己没夹稳，瓦楞纸的箱子就这么掉了下来，差点摔到自己脚上。封

箱带没有贴好，崩开了长长的一道，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地，竟然全部都是书。

“啧啧啧，”唐杰生嘬着牙花子看着这一片狼籍，自己原先举起来的箱子也放到一边，过来帮他收拾，“我还以为你

要带什么过来，怎么净是书？其实我也猜到一点，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多。”

汪凡痛心地把书一本本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面色痛心。有两本是摊开了落到地上的，折了页不算，被停车库

粗糙的地板一磨，还破了相，书页和封面上一道道黑色的印子，嵌着灰。他小心地将书拿到手里，轻轻拍打，见拍不

掉还吹两下。

唐杰生在他旁边蹲下身来，也学着他的样子做，只不过还是不免要笑话他：“再买一本就是了，怎么一脸苦大仇深的

表情。社会上一般管你这种人叫书呆子。”

“轻点！”唐杰生处理书籍的态度的确算不上温柔，汪凡看了厉声喝道，一把将书从他手里夺过去，对于唐杰生的讨

好丝毫没有领情的样子，“这里很多书，现在都买不到了。”

“看起来也没多旧啊，怎么就绝版了？”

唐杰生随便又再捞起一本。封面素得很，一如汪凡清汤挂面的脸。淡绿底色上标了书名和作者，是斯蒂文生的《金银

岛》，周围一圈有简单的图片和花纹装饰，几乎都能让人想到初中的黑板报。薄薄一本两百来页，翻到最后一看：１

９８０年３月，初版初刷。

“喝，都和你差不多大了。这么新？”

倒是来了兴致，端详起这本书来。背面印着定价是六毛五分钱，有个紫色的图章敲在下面，２角。

“都是四处收来的，”汪凡把箱子拖过来，理好了一并再放进去，也抽走了唐杰生手里的那本，“我也就这点兴趣了

。”

“看起来我们还得买个书架……”唐杰生站起来，托着腮自言自语。

其实书柜倒是有，就在客厅里。他毕业以后就不怎么看书，最多经过报亭的时候顺手带两本杂志回家，定期清理掉—

—其实也看，不过现在网络发达，不太冷门的东西总能找到电子档，就没必要买书。其他的地方被他用来放酒和装饰

物了，完全当成装饰柜在用。装修房子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书房，最后那间还是成了客房。

等汪凡重新理好，唐杰生已经把那一大袋的水果从后座拿了出来，直接挎在胳膊上，弯腰抱起那堆不知里面是什么的

纸箱，走到了停车库出口处。

到了门前，唐杰生拿空着的胳膊肘蹭了蹭汪凡，让他开门：“拿钥匙，我左边裤子口袋里。”

开了门，他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手里所有的东西丢在门口，脱了鞋光脚扑向卧室的床，嘴里还念念有词：“累死了累死

了。以为能睡个懒觉的，没想到一大早起来要跨区给你当苦力，还得听你妈唠叨那么久。”

汪凡在玄关换鞋，闻言倒是难得笑了一回：“还不是你自找的。”

二十多年活过来，今天开始，“家”这个字的概念终于被改写了，他也的确应该高兴。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向来愁眉苦脸不苟言笑的汪凡，今天竟在他面前毫无征兆地笑了，这让唐杰生一下子觉得如沐春

风。汪凡相貌平平，可到底是自己在意的人，他开心了，唐杰生自然也乐。于是又从床上奔回来，把他整个横抱起来

，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这个吻掷地有声，令汪凡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挣扎着要下来。

“你不是累了么……”用力掰开他的双臂。

“你再笑一下。”

“……”

“再笑一下嘛！”

“……”

“你怕痒吗？”

“……”面无表情地摇头。

被抱着的男人开始闹别扭，唐杰生也只好悻悻地放下他，任他去摆弄那些箱子和水果。

“里面到底是什么？”他指着那个大箱子，“打开看看。”

汪凡似乎非常不愿意这样做，很快唐杰生就知道了这是为什么——在他亲自拆开了封箱带之后。

“不……”见到里面的东西之后，他禁不住抱着头低吼，“谁让你拿这些东西来的？你妈？”

另一个人尴尬地看着那些东西，低头算是默认。

五六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瓷碗，几双筷子，一个缺了盖子的搪瓷茶缸，还有一些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唐杰生

把报纸剥开来，里面放的是都是玻璃瓶。酱瓜、豆瓣酱、酸辣菜整整齐齐分装好，品种倒是齐全。

“她说这些买不到……早上吃泡饭，这个下饭最好。外面的东西不卫生，要少吃。”

唐杰生近乎无奈地看着其他的东西：“那这些呢？我家的碗筷茶杯也不卫生？”

“她讲，呃，”汪凡顿了顿，看看唐杰生的脸色，像是在决定要不要说下去，“自己的东西用习惯了，也一并带过来

好了。她怕我用别人的东西心里不舒服。”

南北文化加上年龄差异，唐杰生第一次感到这些隔阂简直犹如天堑。末了只说了一句：“好吧……那洗漱用品呢？这

些你倒一样没带？”

“我妈说这些都可以买新的。”

唐杰生彻底放弃了争辩。女人心海底针，他已经完全不想去搞明白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用力挠了挠后脑勺，一声不

吭地把眼前的东西开始归档置放。

东西说来是没有多少，但还是搞到快傍晚才结束，主要的原因就在汪凡的那堆书上。先放在客厅里，汪凡小声抗议说

书不能多晒太阳；放到自己房间的床头柜上，汪凡又说怕母亲误会。

唐杰生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能误会什么，难不成她还能过来突击查房？汪凡这才道出临走之前母亲不放心，硬要他留下

地址的事情。

想想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况且算不得什么大事，唐杰生没往心里去，就决定采取个两全之计，把书放到客房里去。反

正贺楼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还能造出个两人分房而居的假象来。

汪凡表示同意，和唐杰生一起把书搬过去。一进房间，汪凡好像也想到了之前贺楼胜与唐杰生定下的事，但又不方便

问，明显阴郁了下来。

唐杰生又怎会不晓得，只是对他道：“来不来我们日子都一样过的，别想太多。不出意外的话，也快了。”

汪凡点点头，不说话。

润叔怎么打了个电话就没消息了……唐杰生心中想的却是这件事，心中隐隐不安。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消失了。

不论怎样，两个人的同居生活就此开始了。光这一点，就足以让唐杰生拥有谁都无法驱散的愉悦心情。

书放好，唐杰生在汪凡身后圈着他，满足地吐了口气。

“晚上不出去吃了，菜和酒都在冰箱里，我们就在家里庆祝一下怎样？”

汪凡的头刚点了一半，唐杰生的电话又想起来。

他啐了一口，放开汪凡，咒骂着说：“以前基本就没什么人打我电话，怎么偏偏最近这么忙？”

一看名字居然是贺楼胜，后面几句更难听的即刻咽了回去。

还真是赶早不如赶巧。

第廿三章

贺楼胜的行礼比汪凡更加简单。贺楼胜只提了一个小小的旅行箱出现在唐杰生的门前。

“你倒是轻装上阵。”唐杰生笑话他。

贺楼胜点点头，眼光越过唐杰生，看到了后面的汪凡。他想同他打招呼，但汪凡转了个身轻轻进了卧室，连一声好都

没有说，这让贺楼胜又不免有些觉得泄气。

他再一次怀疑起为什么自己要来搅这个局。在家整理衣物的时候，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被重复了至少上百次。最后贺

楼胜不堪其扰，他告诉自己，放轻松点，你不过是过来住两天的，觉得不舒服大可以回去。还有，看到汪凡你就应该

满足了吧？你还想要什么？两人秉烛促膝，彻夜长谈？笑话，他是唐杰生的恋人，他有什么义务——而且还是在唐杰

生的家里，陪你这样做。

在按门铃之前，他最后犹豫过一次，结果还是按下了。那个时候的贺楼胜，自以为心中明净如水，一切都想得清清楚

楚。他来这里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监视唐杰生，只要他待汪凡好，汪凡幸福，那么就已经是皆大欢喜了。

可汪凡一个转身就将他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如数击溃，毫不费力。

贺楼胜现在就想回家了，脚却挪不动步。

近一点……

距离近一点，总是好的。他安慰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由唐杰生带着贺楼胜进了客房，汪凡始终没有露面，贺楼胜心绪倒也平静不少。当看到客房里堆满的

旧书的时候，贺楼胜皱了皱眉。

“我总以为你是那种不太看书的人。”他说。

“书是汪凡的，没地方放我就搬来了，”唐杰生也不避讳，解释道，“委屈你了，少了些地方放杂物。”

“没事。”

到底还是当年的汪凡啊。

看看他到底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也挺好的。

贺楼胜的笑容略微显得有些意义不明。

夜里的晚餐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在家里吃，只是食客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都是不下厨的大男人，晚餐也没有理由

很丰盛，无非就是几个熟菜，加上微波炉叮完就能吃的半成品。唐杰生对酒的要求远远超过了食物，开了瓶蓝带几个

人喝，甚至也给汪凡到了一点。说是藏了好久的，因为现在的自己早就买不起了。

贺楼胜不懂品酒，只觉得很难喝。

气氛也就是这么回事，之前三人已经吃过一顿，贺楼胜算是见怪不怪。席间高谈阔论的只有唐杰生一人，贺楼胜偶尔

与他说上两句。汪凡在一边静静地听，很被动地被唐杰生搂着，这甜蜜也不知是不是唐杰生的炫耀。有时候唐杰生避

免冷场，也会较为刻意地去问汪凡几句话，大多都是“你觉得呢”，或者“你说对吧”之类的反问，汪凡也就“嗯”

一声，继续沉默，慢慢吃掉唐杰生夹给他的菜。贺楼胜不冷不热地看着眼前的一双人，嘴唇触碰酒杯的间隔越来越短

。

就这样几个菜，居然吃到深夜。酒瓶空了之后，唐杰生舌头有些大。

“都这么晚了？”意识到了现在几点后，他打了个酒嗝，道，“不如大家都早点睡吧。阿胜，你有没有人说过你喝酒

上脸？”

贺楼胜闻言才摸了摸自己的面上，方发觉滚烫。只是脑袋意外地清醒，还觉得没喝够。

“都去睡吧，这些东西明早收拾。”唐杰生见汪凡想从自己臂膀里脱出，去扯塑料台布，抓着他的手制止。

“也好。”贺楼胜站起来，身子不太稳。

“哈哈，阿胜你有点醉了。”唐杰生指着他笑，另一只手却无声无息地与汪凡十指交扣。

“我想洗个澡，浴室在哪里？”

“就在你房间旁边。”

扬起的手原本指着他，现在换了个方向。唐杰生喝得也有些多，没找准方向，沿着手望过去，是两人的卧房。待他定

睛看了清楚，低声讲了句“哦不对”，又重新指了一下。

“你们要不要洗澡？”

“我们卧房里有卫生间的，外边那间专门给你用。”

贺楼胜觉得自己是个被孤立的外人。主人与宾客的差别在这个瞬间清清楚楚地暴露在他面前。

“好，那你们也早点休息。”

他摇摇晃晃地进了客房，找了干净的换洗衣物出来，已经听见隔壁卧室的门轻轻阖上。唐杰生高声的谈笑声隔着厚厚

的门板模模糊糊地传出来，贺楼胜已经不想再听，转身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精神好了不少。瞌睡虫像是附着到花洒里的流出的水，一个不剩地全部进了下水道。

贺楼胜在床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向来不是认床的人，出差的时候再破的宾馆都能睡得格外香甜，偏偏今夜不行。

客房与主卧之间隔了一个客厅，两扇门一关，什么都听不见，安静的有些可怕。

他们在做些什么呢？亲昵的行床笫之欢？还是早早就进入了梦乡？贺楼胜很想知道，可始终没有去开门。他生怕惊扰

了对方，更怕确认了答案之后，让自己更加不悦。

这算不算是嫉妒。贺楼胜问自己，理所当然找不到答案。他否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可他相信他对于汪凡的感情，比

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特殊而深沉。

——我觉得你这种思维方式的原因，归根结底有两个，一是你没有知心朋友，二是你不了解自己。

当他发现又一次沦陷进那个可以命名为“贺氏思维怪圈”的无底洞的时候，他回想起唐杰生的话。

我能把唐杰生当成自己的知心朋友么？我能通过他来了解自己么？

这依旧是个不实践就没有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