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屈尊降贵,来保护这么个可称祸水的低贱之人?
虽无意卷入纷争,可没有料到,无光无采的美人计中,命运竟安排我当了一回主角。
“既然是本王的人,你就不防在城中好好安顿。我给你挪一处院落,你若想来看他,也随时可以。”
容敛风出乎意料的大方,因为留下我,对他而言无害却有利。
“安顿?”
嗤笑出声,容苍云按耐不住。
“容敛风,你让他出城。不然就让他和我在一处,别想将他囚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容敛风不咸不淡地一瞥,胜过千言万语。此时成王败寇的距离,一下子被拉的好近。这个危险的男人,在用最伤人的
方式,告诉容苍云,他已无权利指手划脚。一块鱼肉,面对刀俎,有什么资格谈斤论两?
容苍云的脸,瞬间如死灰般沉下。
我虽然不擅长说些冠冕堂皇之话,可到了此刻,也得滥竽充数的抬一下杠,以振某人之心。
略一笑,学着容敛风,撑出一丝冷意。
“即使我想安顿,殿下又能在这城里待多久?”
容敛风眉心一动,却即刻放松下姿态,
“那你倒是说说,我能在这城里待多久?
我将自己所有的自信,全数迎上他看好戏的笑容。
“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殿下应该比我更懂。此刻砷帝已死,云笼军败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会让殿下留在
此处耗费时日守着一座死城,却不速速回去登基正位。”
他‘哦’了一声,似扯开话题地夸道:“真是多日未见,你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若不是这双眼睛,本王定认为是谁假
装。”
不去理解他的调侃,我的声音崩的笔直,却不敢露出一点胆怯。
“鄞卯之洼……殿下选中鄞卯城盘踞,定是想借此地地形之利,叫人有来无回。却不知道,殿下此时,等的是谁?”
此言一出,容敛风收了些许的笑意。
“若是等龙潭谷的那些残兵,殿下未免小提大作。”
以秀将军的脾气,以龙潭谷如此惨痛的伤亡而言,发泄仇恨的方式,绝对是前来一拼。可惜,因为我的插手,叫他们
都做了逃兵。
他更加欣赏的笑起,可眼光陡然已变,“聪明如你,不防猜猜,我等的是何人?”
容苍云极其细微地动了动身子。
显然,大家心知肚明。
一个关键又下落不明的人物。
平盛侯胤康。
胤康此时的下落不明,正是容苍云无法拿捏的一子。即使有希望等待获救,可更先一步等待他的,却可能是容敛风早
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殿下要等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何以以为,要等的人一定会来?”
我其实一点都不明白,胤康到底是何等一个人物,才能让容敛风忌惮到非得铲除了他,才能安安心心的坐上王位。再
者,容敛风为何又能认定,胤康对容苍云的忠心,是可以献上生命的愚蠢。
容敛风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睇着此时一语不发的容苍云,很好心的道出我的疑惑。
“因为这个家伙,不够狠心啊。既然要铲除旧之分封,消除各大王侯的势力,那么即使是亲近之人,也不得豁免。懂
么?”
我看了眼皱紧眉头的容苍云,明白了这一步走的颇怪的局面。
自容苍云登基以来,他一直不遗余力在清除身边威胁帝制的势力。秀将军因为爱他,所以倒过矛头,背叛了整个家族
的利益。可是,胤康不同,他是容苍云的助力,却继承了平盛侯的爵位。他的忠诚,是为了家族对皇权的一种屈服。
所以并不是谁做皇帝都一样的。
容苍云默许了这种平衡。但对容敛风来说,却是绝对的羞辱。
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个散发着阴沉的男子。
中央集权制,他要的,是所有的权利,是天下,齐归一人所有。
也许在这点上,容苍云已经输了。
原本只想借与容敛风一番舌战,套出他点话来,好有下一个打算,也为容苍云扳回些颜面。孰不知道,他这一说,倒
叫我生了敬佩,有些动摇。
“没有疑问了?”
容敛风双手交叉叠于胸口,庸庸懒懒的笑道:“比耐性?本王隐忍了这么久,还怕个一年半载。”
“既然没有疑问,就随本王到前院小聚。和你讲话,真真很有意思。”
他语气镇定,还挑衅地递来暧昧的一眼。“我都不知道,这么吝惜言语的你,也能如此灵牙利齿……”
他过于熟捻的语气,让我面上一红。那些在他怀中汲取温暖的记忆一点一滴渗了出来。紧接着一只手臂将我紧紧地半
拦入怀。容苍云的气息似一大片乌云,完完全全罩了下来。
“他哪里,都不会去。”
“是么?”
容敛风伸出一只手,他身后原本形同摆设的侍卫便迅速进入,围住了容苍云。
“放手?”
冷冷的命令,在得到无声的拒绝后,化做了嗜血的笑。
我还来不及惊呼,人已经被容敛风搂住了肩膀,只稍微用力,就离开了容苍云的保护。
不是懦弱的放手,而是刺入血肉的利刃,逼人就范。
“呜……”
侍卫豪不手软地拔出矛尖,容苍云本能去捂住伤口。这样的本能却在时下更刺激人的神经。
“有意思……”
容敛风全然没有一丝的怜悯,黑幽幽的眸子闪过黠光:
“我曾经亲手将他推入你的怀中,如今到算是亲手又拿回来了。”
那人表情愉悦。
“你有的,只不过是我给你的。若我不给,你什么也没有。”
…………
可是愉悦的表情上,毫无掩饰的,只有杀意。
我恍然大悟。
第113章
有人不发一语地将我的胳膊从容敛风手中抽出,正是不知何时走进来的玉颜。
那人轻笑着撇了一下头,极无所谓地耸肩,似乎还是那个带了一身的阴沉,冷冷笑着的容佳。
“你究竟要做什么?……既要救他,就不该当着他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来。”玉颜煞白了脸,压低了音量。
瞧着受伤的容苍云,我终于捅破了最后一层纸。
这也许,以为着血缘的从此陌路。
“你以为,即使我什么都不说,容苍云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么?”
此话一出,我下意识朝后看去,可惜容苍云头垂的太低,什么反应都看不出。
“若我要杀他,何必要费那么大周折将他抓来此处?”
容敛风反问。他这样一句句套我说话的样子,让人怒极。
“难道不是因为,他还有用?”
手中握着那枚花钱,似乎是握着力量一般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自己。
“容敛风,杀六王,诛砷帝,却圈降兵而不杀,难道是等着他们群情激愤来杀你?云笼士兵恨你,可是他们更恨容国
,更恨这片充满了国仇的土地。你的一石二鸟之计真是百用不厌啊!”
撇开其他,我明白了玉颜选择追随他的理由。这个人,可以单将一条计策,用的如此淋漓尽至,变化无穷。
“为什么要将容苍云抓来此处,除了他可以引出藏匿的最大隐患,还因为,他的一条命,可以为你收服云笼降军的心
。这样的解释,够不够?”
杀人,也得看时机啊。
当着大军的面杀了他们的主帅,他们的皇帝,云笼几十万人就成了丧家犬。那若再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他们最大的仇人
,威力不得而知。
我一动不动注视着容敛风。
他渐渐绽开的笑容,让人从颈椎一路冰了下去。玉颜想再拦住他向我伸来的手臂,却在他的笑容下有了停顿。
我的下巴被人握住,冰冷的指间在我的嘴唇上掠过。我的眼里,只有一双阴冷的令人发寒的双眼。
没有玩味,没有笑。沉定定的,如死水。
相识已久,却讽刺的是,我似乎第一次被这个人真正的正视,而他的目光中,竟什么都不存在。
“既然我想的你都知道。那你猜,我还能不能容你活在这世上?”
容苍云此时被人制着,还受了伤,我若连自己都保不了,如何救他?
想到此,只好浅浅一笑,试图稍微隐去些惧意。
“我孑然一身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被杀,殿下。”
…………
容敛风古怪地僵住,又沉沉笑了两声。
“哦?”
尾音没在了笑声中,些许刺耳,可我不在乎。因为接下来的话,足够堵住他的笑声。
明黄的绸缎从袖子中拉出,上绣的金龙虽然狰狞,却比不过书文的内容来的惊心。
容敛风缄默地看完,递给了一旁的玉颜。而后两人同时看着我,神色各异。
我的声音终于有了立足之地。
“我不知道殿下打算在这里呆多久?不过容国和云笼都不会等你。若还要等,待云笼混乱平息,选出新帝即位,殿下
不过为他人做嫁。而这里,容苍云有嫡亲皇子,你即使入主都城,也不过是个杀弟夺侄之位的乱臣贼子。一个等字,
可以成就你,也可毁了你。”
胤康迟迟不动手,恐怕正是想到了你的用意。而且,既然可以保全自己的利益,那么放弃容苍云,掌握一个羽翼未丰
的小皇帝不是更加简单。
看着容敛风,我冷笑。
你凭什么,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
容苍云如此会算计,不一样在阴沟里翻了船。
如果人心可以策谋,又怎么会有一路变数无穷。
我没有动手拿回黄绢,只是静静给容敛风思考的时间,并推波助澜地点道:“若有此书在手,殿下收服云笼降兵易如
反掌,连杀砷帝和六王也可正名。”
他没有反应。
玉颜却抓着那抹黄色,微微颤抖着到了我跟前,一时间似隔了天涯海角的距离。他眼中的我,一如我曾经眼中的他般
,陌生。
“云笼先皇的遗诏,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此言一出,证明了这东西的真伪。
也再次证明了,玉颜的身份。
“很奇怪么?”
所有人都认为六王不可能将这生家性命的东西交给我么?
略微苦笑,原本是狼狈为奸,只可惜一个羽翼渐丰,一个野心未改。
龙椅之前,免不了一场恶斗!
这东西,是小皇帝落在六王手上的把柄,也是六王自己的催命符。小皇帝杀与不杀六王都要得到它。可偏生,六王又
不能毁了它,即要用它牵制小皇帝,还得防着小皇帝派人盗回。
如果不是我的自荐枕席,不是我多此一举的傻劲,就不会李代桃疆地替玉颜走到了六王的身边。如果当初,六王枕边
的人是玉颜,这诏书就自然到了他手里,他便可以向砷帝交差。
很多事,发生的都太乌龙,乌龙地让人不能不相信这是天意。
“你将它藏在哪里?我为何从来都没有见……”玉颜自顾地说,瞬地停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你的百宝箱?”
…………
七层一十六格的箱子,它只是其中某一格的垫布。在一堆沉甸甸压着的珠宝黄金之下,它早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你在我面前常常开起箱子数你的宝贝,我竟然一次都没发觉。”
他笑的惨淡,眼神在黄布上流连着,呆滞。
“因为,你从来都没正眼瞧过那些东西。”
贪财之人贪的是上面的财宝,而清高如玉颜,或者权势财富皆全的容苍云,大概,就只觉得它们脏了。
玉颜看着我,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挫败。
“竟然……是被你骗了。想来也是,六王怎么会恩准送你同来容国,原是因为他想保护自己的把柄而远送啊……”
骗?
动了动嘴唇,却不想辩解。
为六王保存这东西,若哪一日他败在砷帝手上,我怎么能逃过?
若六王夺位,我……又该是个什么下场?
我只是,不想玉颜知道,不想他担心而已,
如今,却是欺骗。
也许吧。
有什么意思呢,那人已经死了,而那个小皇帝,也死了。
“不知殿下心中可有了决定?”
我想了又想,似乎未有破绽,只得小心地问道。容敛风脸上的阴沉,未有加深之象。
“呵呵,本王,真的,真的,太小看你了。看人的眼光,本王真是不如云笼的六王,不如皇弟。哦?”
容苍云听言,久久未动,而后慢慢抬头,勾出一个十分挑衅的满足笑靥。
与方才容敛风的不可一世,如出一辙。
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地诱惑道:
“与其至之死地而后生的等待一次机遇,不如握紧了手中所有。”
“若云笼朝纲重整,那些丧家之犬有了主子,殿下手中之物,也过了时效。毕竟隔了一代,谁都不愿重新来过。”
第114章
“呵呵……呵呵呵呵。你说的真好……真好……”
容敛风渐渐舒展阴霾的脸庞,一个熟悉的弧度被勾勒,接着是挑衅而满足的笑喷涌。
“可现在这东西既已在我手中,你又能拿什么来保住自己的命,拿什么来换他的命?”
长呼了口气,容苍云这厮一脸古怪地看着我,果然是兄弟两个,想的倒是一样。估计他心里正骂我笨呢,什么条件没
说,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敌人。
我俩此时都成了鸡肋,杀也就那么一刀一个,要放也就放了,连多余的理由都不需要。只不过,容敛风费劲心机的抓
人和软禁都成了白忙活。
我终于绷不住,决定很好心的给他一个台阶。
“殿下用我做了一场漂亮的美人计,我为何不能反其道而为之。你用我毁了龙潭谷,却无意中给了潭晨一个机会。若
我死了,你说西跻未来的国君会不会为我报仇?”
我轻轻地笑,似乎在剥离自己全部的血肉一般,冷酷:
“你信不信,远在都城坐阵的大将军容广,会为我,报这个仇?”
内室安静地可怕。
容苍云,容链风,玉颜,还有那些个侍卫,似乎都因为我,或者是我的话,僵硬不动。所有人在看一个疯子在说话。
我不去理会。
养一条狗也会被反咬一口,何况是控制人呢?自古以来,所有美人计中的美人们似乎都忘记了一个道理,掌握局面的
并不是幕后的主人,而是自己。
我只望着容敛风一人,字字咬牙:
“你若杀了容苍云,我便用自己的命,阻你前程。若阻不了,也要让你走向王位的道路上,障碍重重。”
…………
“以命相搏?”
他喃喃地盘算我话中的份量,算计着下一着的得失。
冷汗湿了中衣,维持着自己的挺立和表情,用眼角的的余光撇了眼容苍云。那人眼中,灼热而幸喜的光辉,将我刺痛
。
报之一笑,微微垂头,缓了口气。
接下来能做的,也只有等了。
事尽人为,成败天意。
“哼……”容敛风冷哼了一声,揪着黄布,摆下袖子,二话不说地调头就走。
我看他回身,才微微扯起唇角。
他动摇了。
可是,我这番抑扬顿挫,句句要害的话虽然说的滴水不漏,却不足以撼动这个人的决心和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