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簪花回头去看,见远处艳蹊楼处被火把照得明晃晃的,隐隐兵戈交接之声,他道:“喝!好热闹!”
任从容道:“小花你真敢胡闹,竟敢把人往苏繁那里推,她回来岂能饶了你?”
范簪花道:“可不怪我,是小煦出的主意!”
丁若煦飞速缩到宋辞欣身后,道:“老二,你恁不讲义气!转身就卖我!那苏繁在咱这里白吃白住了恁长
时间,替咱接个客又如何?”
任从容道:“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你让她怎么接?”边说边带着他们进了僻静处一间花厅,正欲点起
烛火来,却听到远远地衣袂破空之声,他抢到窗前往外看,道:“不好,简逐风三个人又追过来了。这
么快就能从三剑客手中脱困,了不起!”
范簪花道:“吉月那妮子也迷不住他们么?”
任从容道:“少废话!小花,你去拦住梅万红,引得越远越好,今晚别让他回来。欣欣去拦住高欲,当
心他的杀性起来。小煦,你去拦住简逐风,把他引开。”
小花和宋辞欣领命而去,小煦却顿足道:“大哥,我如何打得过那简逐风?你是要我去送命?”
任从容道:“打不过就跑!若不是女子,就引不开他,快些去!”
丁若煦一咬牙,喝道:“风萧萧兮易水寒!”拎了一把剑出门而去,表情悲壮无比。赵樱道:“结绿,
你和这个姑娘一起去!”
结绿正求之不得,当下拔出绿萝刀,跟着抢出门去。
这边总算清净下来,慕容江轻抬被赵樱抓住的手,微笑道:“这位兄台,可否放开我?”
赵樱一顿,缓缓放手,道:“云四云八云九,去外面守着。”
三人领命出去,赵樱拿出了那支金莲花,递到慕容江面前,道:“这是叶云烈临去世前托付我交予你的
,他还有一句话:让你哥哥不要再杀予宋的人。”
慕容江怔怔看着他,接着单膝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多谢贵客传讯。”双手伸出,将物件接
了过来,任从容跟着他一起跪下,向着赵樱拜了一拜,赵樱忙伸手扶起,道:“两位不必多礼,受人之
托,原该忠人之事。”
慕容江道:“是。公子千里传讯,慕容江无以为报。但凡有差遣,只管言明就是。”
赵樱道:“那倒不必。等结绿回来,我们也该告辞了。”
任从容请赵樱落座,问道:“小江,简逐风带来这么多人干什么?”
慕容江呆了片刻,道:“不知道。我本以为是来找咱们麻烦的,如今看这阵势,倒不确定……”
他迟疑了一下,道:“ 我去找找我义父,你们在这儿等我。”说罢出门而去,竟是没再看赵樱一眼,显
然魂不守舍。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扬州太守府邸的后花园,慕容江在前院的书房中找到了慕容峰,慕容峰并未掌烛
,在黑暗中静静地等着他。慕容江趋前一步,给他见礼,慕容峰道:“小江,出去这么多天,你辛苦了
。”
慕容江沉默半晌,低声道:“义父,我的父亲他……不在了……”
慕容峰道:“我知道,适才小任得到消息比你要早,他已着人来告诉了我。你莫要伤心,我们还有许多
事情未做,现下不是伤心的时候。”
慕容江道:“他临去前托那传讯之人告诉我,让我想法子拦住我哥哥,不可再杀予宋的人。”
慕容峰道:“孩子,你可听说汴京城破以前,予宋朝中十余位大臣被刺的消息么?那般杀人的手段,除
了叶梒殿下,怕是再无他人。我已从金律那边探来消息,叶梒殿下的下一个任务,就是要杀掉当今予宋
的皇帝赵杞。赵杞如今已退到了健康,你恐怕要去找他一趟。这次凶险,得小任他们和你一起去了。”
慕容江顿了一顿,道:“也不知哥哥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如今竟沦落到了做杀手的地步。”
慕容峰道:“你也是......这般疲于奔命,义父看着也心疼的紧。对了,你要小心那来传讯之人,他就
是当今的九皇子睿王赵樱,他把你父亲的遗物交给你没有?”
第十六章 明月三分
慕容江道:“交了。”沉思片刻道:“义父, 父亲临去前嘱托,让我去拦住哥哥不杀予宋的人,如今金
律大军南下,步步紧逼,我虽然想助哥哥上位,却又觉得时机不太合适。”
慕容峰道:“是啊,是不太合适。可是当年上位的若是诏宁太子,予宋又焉能落得如今这个地步?你看
看予宋这几个皇帝,一个不如一个,顺承帝贪花好色、宠信佞臣,惠昌帝软弱无能、胆小如鼠,如今这
永康帝也不知如何上了位,却不思抵挡金兵,一味后退,如此下去,这大好河山,早晚要断送到他的手
里。可是如今他却的确杀不得。给你送信的那个九皇子,年纪轻轻,胸中却大有韬略,作为嫡出皇子,
竟能躲到洛阳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如今总算出了头,而且一出来,就去汴梁城外演了一出舍命救父的好
戏,人当然是救不出来,却做足了面子功夫。这边赵杞却抢先登了基。这赵樱竟还有闲心来给你传讯,
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倒真是个人物!赵杞若死,就给了赵樱机会。他若敢做了皇帝,叶梒殿下复位的
机会可就不大了。小江,你心思单纯,千万离他远些,我们所图谋之事,更不能让他知道。”
慕容江道:“孩儿记下了。义父,我这就去找任大哥,我们抢先赶到健康去,好见机行事。这边横江流
的人,拜托你打发一下,还有苏繁,看她下来究竟意欲如何,小花会随时传讯回来的。”
这一晚,扬州城中百姓的夜生活过得很丰富、很热闹。
先是艳蹊楼来了大批的人,把楼子包围了,里外乒乒乓乓打起来,接着又开来了大批的官兵,据说是太
守调遣来的,和那群人又交上了手,打得方圆二里内乌烟瘴气。然后从太守家的后院飞出了几个江湖高
人,在扬州城的民宅上飞檐走壁,纵横来去,绕着扬州城跑了大半夜。
据说其中有一个耍扇子的,在扬州的三分明月下,扇子舞得像一团扬州的琼花,最后那扇骨化成了数十
根银针,可着劲儿飞窜出去,打到了追他之人的身上几根,惹得那人凶性大发,把民房都踩塌了几间。
据说还有人看见一个背了许多剑的人,追着前面的一个小子跑。那小子不时回身,偷偷摸摸去抽那人背
上的剑,最后还真给他抽到了两把,却被那人一剑刺中了左肋,最后落得捂着伤口在前面跑,手中犹自
紧紧抓着那偷来的剑,那背剑之人在后面紧追。
据说……竟然还有两个姑娘,光天化日,不,是月白风高之中,也出来抛头露面,和一个半老头子搅在
一起,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明明不是那老头子的对手,却又死缠着不放,直直闹了大半夜。
任从容却稳坐在花厅中陪着赵樱闲聊,赵樱听他闲聊,坐得比他还稳。直到慕容江又折了回来,进门就
道:“大哥,小煦他们还没回来么?咱么要速往健康一趟,召他们回来吧。”
赵樱趁势道:“正好,我也要赶往健康,咱们一路同行可好?”
慕容江心中极想甩开他,只是人家才千里迢迢为自己传了讯过来,这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看
着他在月光下笑吟吟的脸,只得勉强道:“那……也好。”
黎明时分,任从容带了赵樱、慕容江等人到了一处水陆码头,雇了一只极大的船,接着放了几只白色的
鸽子出去。
过不多时,就见到范簪花抢先跑了来,那鸽子绕着他团团飞舞,亲热无比。他手中抓了两把剑,肋下鲜
血淋漓。
任从容道:“你怎么了,甩掉梅万红了吗?”
小花伸手捂住伤口,道:“甩掉了。为了偷这两把剑,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一把给小煦,一把给小宋
,等我再见此人,就再偷两把!咱哥几个也一人一把名剑,背着去江湖上耀武扬威走两遭!”
任从容打断他的豪言壮语,伸手把他接到船上,慕容江要给他包扎伤口,却先交代:“别把手伸到我身
上来。”
范簪花看着他傻笑,道:“好,不伸手。”
慕容江见他委顿不堪,扶他到舱中躺下了。
接着宋辞欣回来了,一件雪白的外衫污浊不堪,头发也凌乱无比,手中扇子不知去向,一见任从容,先
就撒娇叫道:“大哥,今番可要了小弟的命了!连吃饭家伙也让那高欲给打没了,以后如何附庸风雅?
”
任从容道:“没了回头让小江再给你做,先上船来。小花受伤了,你去看看吧。”宋辞欣跳上船来,道
:“小花越来越差劲了,连个梅万红都挡不住!”边说边摇摇晃晃地进舱去。却听范簪花在舱中道:“
我还可以更差劲儿,我该把梅万红带到这里让你打发他!哼,若不是为了替你和小煦抢剑……唉呀呀,
疼死我了,小江你下手咋没个轻重,杵着俺的老腰了,轻点儿。”
任从容接着翘首企盼,赵樱知道他在等丁若煦,心道:“这个任从容操心可操得真到家,瞧这认真劲儿
,若是入朝为官,随便六部哪个尚书都干得下来。”
直到天色大亮,才见丁若煦和结绿踉踉跄跄跑了来,身后那简逐风竟然还没有甩掉,一把长剑挥成朵朵
剑花,直逼结绿的后心。任从容道:“这厮好强悍!”回头道:“小江,等我上岸拦住那厮,让小煦上
船,你们立即开船,下游六十里桃花湾处等我!”
慕容江道:“他是来找我的,还是我去吧。”
任从容道:“你一去,他不定又啰嗦到几时,你先走。”足尖一点,如一只大鸟般飞起,稳稳落到了简
逐风身前,飞脚踢向他手腕,简逐风挥剑反削,剑光丝丝缕缕铺展开来,仿佛千万朵烟花遍地开放,任
从容斜身闪避,堪堪避开,在空中与丁若煦错身而过时接了丁若煦的长剑,落到他左侧两丈处站好。
丁若煦一见任从容,感动得热泪盈眶,跳着脚道:“大哥,你差点把小妹逼上死路!如今你总算来了,
咱兄妹俩换个班,你就在这儿独撑大局吧,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小妹祝你旗开得胜,我这就先走
一步了!”伸手一拉结绿,转身就跑,双双跃上了大船,慕容江急命船家开船,当下拉开风帆,顺水而
下,果然把任从容丢在了岸上。
结绿兀自道:“你大哥,不要紧么?”
丁若煦挥手道:“大哥本事大得很,一人可挡十万雄兵!不用管他,咱妇道人家先撤!”
慕容江从舱中迎出来,见丁若煦满头满脸的污垢汗水,哪还有昔日清灵秀雅的模样,伸出袖子给她擦了
擦汗,道:“去歇一会儿。”
丁若煦道:“咱这要去何处?”
慕容江道:“去健康。”丁若煦笑道:“呵,这说走就走,把苏繁他们丢在艳蹊楼,她可不要闹翻了天
?”
船下行到六十余里处一个唤作桃花湾的地方,任从容果然沿岸一匹快马追上了船,慕容江一直悬着心,
见到他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去睡了。”寻了一间小舱室一躺,还没来得及伤感,就睡着了。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却忽然被丁若煦揪了起来,他伸手胡乱挥舞几下,道:“你让我睡,我好几天没睡
了!”
丁若煦道:“你一睡几天,啥都耽搁完了!快起来吃饭。”
慕容江道:“我耽搁啥了?”
丁若煦抓住他往外走,边走边埋怨道:“你说你耽搁啥了?弟兄们好不容易聚一次,你窝到一边去睡大
觉!我就见不得你这重色轻友的样子!你看看你一见了苏妖女有多奴颜卑骨,明明吓得直哆嗦,还上赶
着去巴结!简直丢尽了大家伙儿的脸!”
慕容江笑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丁若煦奸笑道:“吃醋?吃你的醋?是啊,你也牺牲色相来犒劳我一下吧?”一把把他推进吃饭用的船
舱,饭桌旁人都已坐好,赵樱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任从容和云结绿两侧相陪,身边各自空了一个位置
。接着是范簪花和宋辞欣,云四和长得一张脸的云八云九。丁若煦去挨着结绿坐了,慕容江在下首随便
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道:“让各位久等了。”
第十七章 十里清江(上)
结绿见他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又有几个洞的衣服,嫌恶地瞥他一眼,任从容看在眼里,道:“小江,待
会儿去我那里拿件衣服换了。”
慕容江已经飞速地往口中塞了个馒头,茫然道:“啊?”
任从容慢吞吞地道:“你衣服烂了,是昨天苏繁撕的吧?”
丁若煦、范簪花和小宋三人,同时捂着嘴“嗤嗤”地笑起来。
慕容江恍如未闻,只管吃饭,任从容道:“吃完饭别睡了,这位云公子未来过江南,想和我等打探一下
风土人情,顺便欣赏沿途风光。”
慕容江的筷子“哗”地掉在桌子上,苦笑道:“我几天没睡觉了。昨儿才回来,本说去醉梦阁悄悄睡一
会儿,偏生隔壁有人睡觉,吵得睡不好。没一会儿功夫,几路人马又杀过来,闹了一晚上,可真困死了
。”
这次换了结绿、云八、云九一起拿六只亮闪闪的水灵大眼疑惑地看着他,最后云九忍不住问道:“人家
也睡觉,又怎会吵到你?”
范簪花笑道:“睡法不一样么!”
任从容尴尬道:“吃饭,吃饭,他经常辞不达意,听惯了也就算了。”
丁若煦尝了几口菜,却皱眉道:”这船家做的什么菜,如此难吃?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做几个菜!小
宋,走,给我打个下手。”拉着宋辞欣进了做灶间用的船舱。
两人去了不久,便将两道菜端了进来。结绿等很是震惊,凑上去看,见一条桂鱼被煎得金黄, 杂了粉粉
白白的菊花花瓣和红色的鲜果,分外的鲜明美丽。另一道是鸡头、芦笋、茭白等炒在一处,碧绿清香。
结绿赞叹道:“呀,这么漂亮,这菜叫什么名字啊?”丁若煦得意洋洋地道:“这两道菜都是我自己胡
思乱想出来的,这道桂鱼吗也想不出好名字,就叫菊花桂鱼。这道素菜用的全是水中生长的植物,有一
股天然的清香,我就叫它‘风露清愁’。各位请慢用。”
云结绿自己不舍得吃,先给赵樱布菜,众人尝了尝,都夸赞不错,连慕容江也跟着言不由衷地夸赞了几
句。丁若煦柳眉微颦,道:“三哥你起什么哄!我看着你呢,你连尝都没尝,只知道吃你脸前的菜!”
慕容江尴尬,连忙把那个风露清愁挟了几筷子尝了,道:“好好,不错不错,小煦再接再厉!”还是心
不在焉。
用饭完毕,任从容陪着赵樱坐在船头上,结绿奉了茶上来,虽然很不情愿,还是给众人一一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