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块巨大的蓝砂石,纯净得能映出影子。只为遥望一眼的刹那,也会让人忘却尘嚣,心甘情愿被吸入到那令人迷
醉的深蓝无垠中去。
不过幻夜宁可看到的是后脑勺下面的杂草原。
“你松手,要掉下去了。”
“不要,这样飞好舒服!”易成两手交叉扣住幻夜脖子,脚腕紧紧钳住幻夜大腿。
“你舒服,余不会倒着飞啊!”面朝天仰飞还是第一次,伸到极限的双翼上羽毛因为紧张过度根根用力张开,拍动的
频率比平时快一倍,可惜因为无法协调,左右摇摆,根本飞不动。
唾沫说干了也是白搭,不给点颜色看看是不知好歹的。幻夜稍微调整下姿势,右翼向下,左翼向上,同时翻卷,借着
气流的力道猛地覆过来。又一个俯冲,两掌并推。累赘像被仙鹤丢下山崖的乌龟似的打着滚摔下去了。
“刚拜过堂就谋杀亲夫啦~痛啊~”易成抱着头躺在地上哀嚎。
幸好掉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的树冠上,借了缓冲消了一多半的力,地上又是厚实的野草才没有摔坏骨头。
“嘁~你是不是在宫里吃的太多了,又胖了几斤!”幻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自己可是看好了位置才扔下来的,哪就
真的摔死了,装什么蒜!
过了一会,易成没站起来;过了两会,还是没站起来,呻吟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幻夜忍不住了,真要摔出个好歹来可就麻烦大了。
“喂,醒醒啦,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幻夜使劲摇晃在地上挺尸的易成。
“别晃啦!活人都要被你晃死了!”本来就摔到背,这样被像擀面杖一样在地上碾来碾去,更是痛的魂都要散了。
“哼!又是装的!”上了当的幻夜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干嘛那么好心啊!
“嘻嘻,你心疼我?”
“少来!”
“给你陪不是还不成?这个漂亮吧?送给你!”
一串柔软的白色小花递到幻夜眼皮底下,与寻常的野花不同,这花的花蕊倒吊,五片花瓣合抱成一个圆鼓鼓的小酒盅
的形状,边沿又向外微微卷翘,挂在同样柔软而嫩绿的茎上。轻轻晃一晃,好像摇铃般可爱喜人。
“一边凉快去!余要休息一会,不然天亮前就无法和其他人会合了。”幻夜挪挪屁股,尽量躲的远点。
易成悻悻地拾起被幻夜挡掉的小花串,扣在鼻子上使劲吸了几下,故意拉长了嗓门叫道:“很香啊,怡神醒脑——”
“是你送的,余又怎么会不喜欢呢?即使是山花野草也会变成奇珍。”好像瞬间飘移,易成忽然发现幻夜又凑回到自
己身边。
此时的狐狸好像变了女身,脸庞线条柔和了很多,胸脯高高挺立,腰肢柔软曼妙。
捉着花的手被紧紧握着,一贯高傲不可一世的眼神现在竟温柔得赛过情窦初开的少女,裹着点点娇羞。
软糯的话语好像含了世间最甜蜜的糖,香腻的人耳朵麻苏苏的。
滚烫的舌尖轻舔着耳垂,送出丝丝洇靡的气息。
“别……别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易成有点手足无措。
“今晚……大喜的日子,我们,还有没办完的礼呢……”
“什、什么礼?”
“周公之礼……”
夜更深了。
湿湿凉凉的,感觉真不好。
易成睁开眼,发现裤子前端湿了一大片,白白粘粘的东西还在渗出来。
幻夜衣冠齐整,捏着下巴站在一边,正用学究一样的眼神好奇地研究着自己。
易成手忙脚乱地拿上衣的前摆去遮那块见不得人的污渍。
居然——在幻夜面前——
这丑可出大了!
“那是铃兰,吸了它的香气可是会让人产生幻觉的。”
“啥?幻、幻觉!”
幻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心之所念,皆成幻象”。
“哇!你这没良心的,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易成哇哇大叫。
“适才你嗯嗯啊啊好像很开心,余也不大好打扰了你难得的兴致。现在说也不晚啊,你这不是还挺清醒的?”幻夜睁
着乌溜溜的眼睛,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故意的!狐狸一定是故意的,呜呜呜~被狠狠摆了一道的易成欲哭无泪。
章十九 微妙关系
春天的阳光很灿烂,春天的心情也很灿烂。
柳易成把围坐在餐桌前的一干人溜溜看了一圈,愁眉苦脸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南宫翎儿正大声嚷嚷,称扬赞叹离俞的装死计划策略高明瞒天过海,玉红草的效果显著,心脏停跳呼吸静止四肢僵冷
,不但骗过王府几百口人还让她呼呼睡了个好觉。
无独有偶,连一向自持正人君子的沈遨也满口赞誉之词,马屁拍的一个赛一个响。
易成不明白,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下葬的时候必然水落石出,然后她南宫翎儿就要定为欺君钦犯。一个马上就要成钦
犯的人,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离俞手里拈着茶杯,笑吟吟的听着,不时地哼哈两声表达谦虚。
挨着离俞边上坐着的是幻夜,小口抿着蛋花汤,腼腆的像个大姑娘。两张椅子靠的也太近了,幻夜的身子简直要靠到
离俞肩上去。这两人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么亲密了?
幻夜旁边自然就是青音。看来今天的菜很对她的胃口,筷动如同鸡啄米,一会功夫每个盘子都被扫下一半去。幻夜出
远门又受伤,许多日子不调教,这丫头是越来越目中无主了。
青音的左边是甄秀秀。
为什么她也会在场啊!易成觉得自己几乎要昏过去。
幻夜偷梁换柱假冒新娘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大婚之夜就把她送进宫里去免得被人怀疑吗?
“离哥哥真是大好人,我要是有个姐姐妹妹,一定把她嫁给你!”南宫翎儿“啪”地一拍桌子,郑重其事地宣布,一
派要是眼前有张红纸肯定会写下婚书签字画押的气势。
沈遨马上用力点头,作为支持。
甄秀秀手帕掩着嘴笑:“人家离公子早就有心上人啦。”
“哦?!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易成满腹狐疑地瞟了眼幻夜,幻夜赶忙往嘴里又送了几口汤,装没听见,脸颊竟然红扑扑的。
离俞兀自笑,故意不答。
翎儿更来了精神,饭也不吃了,撂下碗跑到离俞后面摇他肩膀:“离哥哥,快告诉我,是谁呀?”
青音剜了一眼甄秀秀,拿竹筷使劲杵几下菜盘子:“吃菜吃菜!”
席间只有柳易成一个人多余。
他越发气闷:这什么状况?!
翎儿还在耍泼撒娇闹个不休,离俞仰着头,眯着眼,卖关子逗弄她,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易成再坐不住了:“我去打点酒!”
“打酒叫小二来就成了。”沈遨拦住,“再说翎儿吃了玉红草,三日内都不宜饮酒。”
易成整个人木掉,我要打酒是为给你家翎儿喝么?
“我去方便。”
晃晃悠悠出了酒馆,易成张大嘴,使劲吸了一口泡着酒馆菜香的空气,呼地一口吹出去,如此几次,才觉得舒畅了许
多。
才不过申时,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这里终归是个小镇,和长安城不能比。
虽然离长安城也并没有多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是离俞的论调。
切,那就该藏到皇宫里才对,不是最安全!
易成下意识地捂住嘴,叫离俞听到,说不定他真的会带着这群人住进宫里去的。
“呦~这不是柳公子吗?”
正在胡思乱想的易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一激灵。
来人是江羽檎。
好多时候不见,江二少爷更富态了些,连声音里都透着肥腻的油脂气。
“自从那日府上一别,我受家父之命奔波在外,一直无缘再见,不想今日这么巧。”
“啊,是啊。嗯,很巧。”易成嘴上敷衍,暗暗骂道,“巧你个祖宗!”既而思衬,这家伙既然一直不在家,想必关
于他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全不知晓,于是心下稍宽,随意打着哈哈只想快些把他支应走。
偏偏江羽檎就是不走。
“柳公子别来一向可好啊?”
“嗯,好,好。”易成为了让他少说一句,连回礼问好都省了。
显然江羽檎还不知趣。
“柳公子站在这迎家酒馆外,是不是有意进去喝一杯。我也正好事情办完,不然你我二人进去小酌一番如何?”
“不用不用,天要暗了,我正打算回京城去呢。”
酒馆里有沈遨,上官翎儿,甄秀秀在,无论如何是也不能让他进去的。
“那太好了,我有马车,就停在前面的驿馆,刚好可以载柳兄一程。”
“不,不用了,太麻烦了。”
易成推脱几次,谁想江羽檎硬是死赖着不走,又怕拖延久了万一里面的人出来找他被撞个正着更是不妙。只好狠狠心
,算了,大不了就跟他回趟长安,路又不远,狐狸鼻子灵的很,要找他总还是找的到的。
往驿馆去的路上,易成走一步,退两步,左顾右盼,甚想找个机会溜号。哪知江羽檎意外的殷勤,易成往左,他便往
左;易成向右,他也向右,寸步不离。
不多时到得驿站,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夫早系上缰绳,整装待发。
易成无奈,事到如今再想逃走也是不能,只得勉强钻进车内。江羽檎马上跟进,肥胖的屁股啪地坐在易成旁边,震的
车身也晃了几晃。
易成这才注意到这马车极轻巧的,并非远途所用,车上只有两个蒲团为座,行李包裹之类一概无有,多少有些犯嘀咕
:江胖子不是说一直远行在外么,难道他都不换洗衣服的?使劲抽几下鼻子,好像还真闻到一股酸臭味,更是厌恶,
索性不说话,不多时就靠着车厢沉沉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觉得后背阵阵凉意,好像一根针一般的冰柱,从脊椎骨的最下方窜上后颈,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口里
瞎叨念着:“江公子,你家马车漏雨呢。”
不见江羽檎答话,后背又痒痒得很,伸手去挠时,才意识到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易成惊醒,发觉自己上身
被剥个精光,脸蛋贴着一席滑溜溜的绣丝锦褥,腰拱起跪在床上,绑起来的胳膊套在撅起的屁股下面,姿势非常有损
风度,两只脚被脱了鞋,也用麻绳捆在一起,结结实实。
用力蹭了几下勉强让下巴颏支持住头的重量,见着个紫色华服的漂亮男人面对他坐着,左手一块半圆形的玉器,右手
握着支五寸来长,半寸来宽,明晃晃雪亮亮的尖刺,用能杀死猫的眼神冷冷地看著他。
剥皮……
易成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紫笙也不理会他,全神专注在易成后心处的一块铜币大小的印记上,随着雪玉刺在细嫩的皮肉上游走,印记泛起淡淡
的金光,好似渐渐从肌肤中脱离了出来。
微笑闪过紫笙唇角,他小心地把玉璜罩在印记上方半分处,默默发动咒语,玉璜上雕刻的龙头竟似活了一般,将金光
一口吸入,再看那印记已然消失无踪,初时莹绿的玉璜,现在变得琉璃一般,通体异彩,灿烂非常。
如此一来,只须待接了密报的虚尘子在酒馆里把狐狸离俞两人堵了,抢回另外一半密帖便可大功告成。那三人争斗必
定两败俱伤,半路劫走密帖当是易如反掌。
紫笙盘算事情大约已经尘埃落定,不禁觉得有些无聊。易成被扒下来的上衣团在地板上像一坨抹布,紫笙顺脚踢开,
不想从里面叮铛铛滚出个东西来。
这是……紫铃心?
好像心脏猛然被狠狠攥了一把,紫笙登时怔住,紫铃心的出现,莫非是天意。
“要戴好喔,这是只属于你的,有了它,到哪里我都能找得到你……”
那个人明明这么说过的,那么认真的眼神,差点让他以为他们可以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只属于我的东西……哼,到头来还不是几易其主……”
誓字拆开来,就成了折和言两个字,打了折的话,终归只是一场空。
然而那人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刻在他心里,抹都抹不掉,岁月带走了最初的伤痛,留下的只有深深的烙痕。
易成再醒过来时,手脚已松了绑,凶器早被丢到炕桌上的银盘中,行凶的男人入迷地端详着个物件,长吁短叹。
后背火辣辣地痛,摸了一把,皮还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被江羽檎这死胖子卖了,下三滥不要脸恩将仇报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狗东西!
易成搜肠刮肚把能想出来的肮脏龌龊之词挨个在江羽檎头上安了个遍,稍微解气,环视四周,这房间足有普通的两个
大,仔细再看一面墙壁竟是镜子,易成毕竟是进过宫的,注意到零散摆的翡翠龙纹凤首瓶,鎏金鸳鸯莲瓣碗,珐琅嵌
珠石爵杯几件摆件,便猜到或许是晋王府,只是这个长了一张女人脸的元凶却从未见过。
“喂!反正你要的东西到手了,我又不认识你,跟你更无怨无仇,该放我走了吧?”易成想翻身下地,腿软绵绵地吃
不上力,终于又趴倒在床上。
紫笙冷笑:“魂消散的药力要三十六个时辰才退,你急什么。我问你,这紫鈴心哪里来的?”
“你问我我就说啊,先拿解药来!”不做亏本买卖是柳易成的原则,任何情况不例外。
紫笙气恼道:“你现在命都在我手里,还敢和我讨价还价?”
“你不是想知道么?想知道就不能白白知道。哎,你这么大人了还不懂江湖规矩?”
“小贼之子还讲什么江湖规矩,本尊名为紫笙,再胡乱喊叫小心你的舌头。”被易成“喂”来“哎”去,紫笙大大不
悦。
“哦哦,‘子生’,敢问您贵姓吕否?”
吕?仙家妖族没有人类宗谱,何来有姓?
紫笙初时没反应过劲来,待见易成笑到岔气,才领悟绕着弯子被骂是驴生的,俊眉倒挑,脸色发青,腿飞脚落把易成
从床上踹了下来。
“本尊没空跟你废话,九香神女是不是下山了?”
“你知道还问我……”易成小声嘟囔。一来紫笙脸阴的赛过黑锅底,生怕火上浇油小命不保;二来半张脸被鞋底踩着
啃地,想张大嘴巴也是颇有难度。
“她把这个给你的?”
“不是,是给了小幻的,小幻不要扔掉,我捡回来的……”
又是那只狐狸!!!
“你……狐狸……唔……我的……头……”
不省人事的柳易成是被倒拖着扔进冰牢的,吐出的血沥沥拉拉拖了好长一条,让王府的丫鬟浇了几十桶水洗地,还吓
晕了两个。事后易成讲起此事,仍旧心有余悸,“要是常人,从头到脚这一身骨头恐怕早就碎了,紫笙非常恨狐狸,
一定确定以及肯定!
章二十 心结天劫
迎家酒馆是宁雉镇上唯一像模像样的食肆,虽不起眼,也算有些故事,初代掌柜传说是在御膳房做过厨子的,受过老
皇帝的赏识,赐莲花酒缸一个。如今已传到四代,店仍旧也只有一层铺面,大桌四张,小桌八张,分东西排开,正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