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士兵听了诚王发话,毫不含糊,这就要把平宁拖下去。正要动手,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诚王身边响起。
“慢着。”
别说在座的了,放眼整个楚国,敢驳他赵梓话的人,除了楚王白欣皓,再也没有第二人了。白欣皓再怎么给架空,再
怎么个傀儡,他好歹也还是名正言顺的楚王,金口一开,谁都不敢动了。
赵梓眉头一抬,瞥了白欣皓一眼,后者早已坐正了身子,摆出一副楚王的架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见血不好吧。”
“这……”给白欣皓这么一说,赵梓居然找不到反驳的话来了。“那就打进天牢,严刑拷问,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同
党。”话没说透,孙铭茂已经是如芒在背。很显然,诚王不会错失这么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又要肃清反对力量了。
不了,白欣皓又开口了。
“侄儿相向舅舅讨个人情。”
这次,不是以楚王的身份,而是以晚辈的身份,再加上君臣关系,他诚王想拒绝都没办法。
“这琴师市在我的生辰上捣乱的,请由我亲自处置。”
赵梓看了看白欣皓,又看了看给侍卫摁倒在地的平宁,环视了下四周,群臣都在看着自己。这寿辰,原本就是为了凸
显他诚王忠君的面子工程,当众拒绝楚王的要求,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此刻,没有人看到给摁倒在地上的平宁的表情。如果有人看到了,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个犯了大不敬之罪,随时可能
被砍头的家伙,没有一丝的慌张,嘴角甚至上扬起来,露出一丝笑意。
氤氲的龙涎香的香气,一点一点地从书房两侧的铜仙鹤的嘴里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御书房。白欣皓没有坐在正中的
紫檀书桌后面,而是靠在一侧靠墙的软塌上。在他面前跪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扰乱生辰,弹奏《招魂》的平
宁。
屏去左右侍从,白欣皓只留下平宁一个人。他饶有兴趣地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软塌上的小几。
“别告诉我,你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在我的寿辰上弹奏《招魂》,就是为了捣乱啊。”
诛九族?平宁心里一阵酸楚,要是能凑出九族的人,平宁即使死,还要感谢他。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当然不是,我是来给王上送礼的。”
“哦,是吗?”白欣皓微微挑起眉毛。“除了《招魂》,你还准备了什么?要是什么《安魂》,那可敬谢不敏。”
《招魂》和《安魂》都是国葬时演奏的。以《招魂》起始,以《安魂》收尾。
白欣皓给自己的冷笑话逗笑了。
但是,平宁一点也没有笑的意思。
“如果,楚国还继续照现状发展下去,那么,距离我为楚国弹奏《安魂》的日子可不远了。”
白欣皓的笑凝固在了脸上。他再次看了看下面跪着的平宁。人虽是跪着,但始终挺直着腰板,没有一点卑躬奴膝的味
道。言语之间,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起来说吧。”
平宁站了起来,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扑面而来。白欣皓心头一惊,这琴师并不寻常。
“在楚国西边的虞国,民风彪悍,且群山环抱,易守难攻。楚国数度与之交战,都以惨败收场。只能以岁贡勉强维系
和平局势。可虞人没有大规模战争,但是,依旧在边疆小规模骚扰不断,导致朝廷不得不在边疆驻扎大军,防备不时
之需。这比军费,加上前面的岁贡,把国库耗费得所剩无几。这么下去,楚国不是要亡国了吗?”
给平宁这么一说,白欣皓再也笑不起来了。平宁说得没错,楚国是富庶不错,但也正是因为富庶,民众安逸惯了,养
尊处优的将士和以狩猎为生的虞人战斗,一触即溃。岁贡之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策。另外,每年庞大的军
费开支,使得朝廷每每入不敷出,周转艰难。眼前的这个人,了解得这么清楚,一定有什么办法。心里尽管这么想,
白欣皓表面上还是很淡定,故作轻松地指了身边的空位。“坐下慢慢说吧。”
这下,平宁知道,年少的楚王看上去风轻云淡,但还是很在意的。年方十七,便有如此城府,日后不可限量。
“国库虽然耗费得差不多了,可网上尚有两处银两可以周转。”
“哦?”白欣皓盘起腿,前倾着身子,等着平宁继续说下去。
“一处,是楚国百姓。自建国以来,历代楚王秉承藏富于民的思想,薄赋税,轻徭役,休养生息的制度没有变过。此
时,国库没钱,百姓还是有钱的。另一处,边上国之贵胄。他们名下的产业,可是不用纳税的。”
“那你又什么高见?”
“第一处嘛,你可以增加苛捐杂税。第二处,”平宁瞟了眼白欣皓。“你可以杀了赵梓,抄了诚王府,国库便满了。
”平宁不慌不忙地眯起眼,等着白欣皓的反应。“我的这个主意怎么样?”
有一个瞬间,白欣皓眼睛亮了一下。抄了一个诚王,便可以充满国库,可想而知,他诚王的确是富可敌国了。这个点
子,不能不说没有吸引力。但是,很快地,白欣皓意识到,再怎么又吸引力,也是不能为之的。
“所谓饮鸩止渴,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亡国之策耳。”白欣皓也沉得住气,端起小几上的茶壶,先给平宁倒了杯。
“如果说,寿辰上,你犯的是诛九族的罪,凭你刚刚说的话,够诛你十族了。”接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很是笃定地说
道,“别卖关子了,说主意吧。”
楚王在边上催促,平宁更不急了,端起茶杯呷了口,这才幽幽地开口。“好茶。”
白欣皓听了差点没吐血。
“其实,很简单。那些权贵不是有钱嘛,找他们借钱填国库好了。给他们算利息,就……三分好了。”平宁如同在讨
论天气似的心平气和。
那边的白欣皓可没有心思喝茶。“有借必有还。还得时候上哪去筹三分的利钱?”
“打个比方。我从你那借了五十两银子,许下三分的利息,期限一年。一年内,我拿那钱去做生意,赚到一百两。连
本带息地,我还你八十两。最后,我还赚了二十两。你看了我到期如数地还了八十两,自己又不缺那五十两,兴许还
再借我一年。等于我到了一年的期限,我只出了三十两。”
“你的意思是说,用一年后利息的三十两,换眼下五十两现银的使用权?”白欣皓眨巴着眼睛,一语中的。“问题是
,你怎么确定能赚到那利息?”
平宁早料到楚王会问这个问题。“这就要在第一处里弄了。藏富于民,百姓有钱,和他们做生意好了。正正经经地各
取所需地赚回来,而且,又不用加税,百姓们还很高兴。”
“做生意?”白欣皓声音一震。接着,他悠悠端起茶杯,样子是在喝茶,眼睛却没有从平宁身上挪开。“那么你说,
要找一个不在朝廷里做事,免得百姓们生疑,又要会做生意的人,这样的人,上哪去找呢?”
疑问的句式里,没有半丝疑问的口吻。好歌白欣皓,明明心里有了谱,还非要平宁自己毛遂自荐,好做个顺水人情。
“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保证一年可以给你赚到那三分的利钱。”
“信得过?”白欣皓呵呵一笑。“一个今天才出现在我面前,弹了曲《招魂》,洋洋洒洒说了半天的人,除了说抚琴
和口才不错以外,要我凭什么相信你能赚到那三分利钱?”白欣皓的每一个停顿,都让平宁周身发冷。
利熏智昏,看来,白欣皓头脑还很清醒呢。平宁倒抽一口凉气。“不信也无妨,到了一年后,我要拿不出那些利钱,
你可以把我凌迟处死,把一切责任推到我身上,也算对天下有个交代了。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你稳赚不赔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平宁已经亮出了最后的底牌了。至于楚王白欣皓愿不愿意赌上一把,就不是他能掌握的了。
平宁的手心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自己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当赌注。虽然自己是贱命一条,了无牵挂,但在目的
没有到达之前,说什么都不能死。
第三章:诚王府
诚王府的大总管垂手站在王府外面,远远看见诚王爷的八抬大轿回来,没等轿子停稳,赶紧迎了上去,卷起轿帘。今
天,诚王爷的心情不错,好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了,居然有人在楚王寿辰上捣乱。真不知道那人怎么想的呢。话说
回来,还要谢谢孙铭茂找了这么个活宝,天赐良机地给赵梓口实去打压敌对。
大总管见诚王挂着笑脸,闲庭信步地走出轿子,先是一愣,接着殷勤地问道:“主子,遇到了什么好事,告诉奴才,
好让奴才也沾沾喜气。”
赵梓没有接话,瞅着眼前狗腿无比,一无是处,只会溜须拍马,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的大总管,原先的兴致都没了,
心里叹息,要不是那人执意要走,也轮不到他当总管啊。话是说那人每年给王府赚得是盆满钵满的,可冷冰冰的银子
,怎么可能取代多年亦仆亦友的情感呢。
算了,算了,赵梓也懒得搭理,恢复了往常高高在上的样子。
大总管心里还在嘀咕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从旁边的人群里斜刺出一个人影,朝诚王爷冲来。大总管心头一紧,高呼了
声:“有刺客!保护王爷!”当下,一群士兵已把赵梓层层护住,迅速往王府里送。外面,士兵们饿虎扑食一般,把
来人扑倒。
透过人墙,赵梓发现来人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马上想到在生辰上,演奏《招魂》的琴师。当下,拨开人丛,不顾一
旁喊着:“王爷危险。”的大总管,踱到一家给士兵摁倒的来人面前。
“你似乎很喜欢给人摁倒啊。”
不用抬头,平宁便知道,说这话的,只有赵梓。
“不是我喜欢被摁倒,而是要和王爷说话,不这样可不行呢。”
转过雕漆落地屏风,赵梓换了身宝蓝色的锦袍,进了客厅。刚一进门,他自己把自己吓了条。眼前颀长的身段,与生
俱来的秀气,分明是一个人所独有的。可是,从八年前,便下落不明,找遍大江南北,始终不见踪迹。如今,突然出
现在自己面前,是不是在做梦?
恍恍惚惚地,赵梓喊出了一个名字:“平宁……”
背对着诚王,凝神看画的平宁听到赵梓在喊自己,顿了一下。差点便条件反射地回头应声。好在平宁定住了,没有应
声。
不能应声,应声便前功尽弃了。
见平宁没有回应,赵梓走上前去,这才看清,平宁的头发是花白的。看来,果然不是同一个人呢。故意咳嗽了一声,
平宁这才仿佛才察觉到有人一般,转身作揖。
“啊,对不起,草民安晓陌,见过王爷。”
当初安能晓得终归陌路之人。是个好名字呢。
“安晓陌?”赵梓喃喃念了几遍。到底不是平宁呢。有几分相似,终归不是一人。再说,要真是平宁,估计一回兴庭
,立马会出现在哪人面前呢。
入座,看茶,平宁从赵梓的举动来看,他已经确定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安晓陌。他舒了口气,总算涉险过关了。心
头又有一些酸楚,平宁啊平宁,世上再也没有平宁了啊。
“安先生今日所奏《招魂》,震惊四座。不说技术已臻化境,单说王上是怎么处置你的?”既然是陌生人,赵梓便开
门见山了,没道理白欣皓轻易饶过这个姓安德,还出现在自己面前。
平宁,不,现在该叫安晓陌,对赵梓的发问并不觉得突兀。
“我拿一千万两买回我这条命的。”
什么?一千万两?!楚国一年的税收,也就六百万两,拿一千万两买命,钱是够了。可问题是,眼前这个穷琴师,上
哪弄这一千万两?有一千万两,他还会当琴师?!
安晓陌看出赵梓的疑虑,自己先开口了。
“我请王上给我担保,向众位大人借白银一千万两。当然不是白借,期限一年,利息是三分。就是说,一年后,我向
众位大人连本带利地还上一千三百万两。这样,我就有一千万两买命钱了。”
安晓陌说得轻描淡写,可心里有一丝苦楚。那白欣皓算盘打得太精了,借是由安晓陌来借,他楚王担保,拿不出来,
都安晓陌的错,他楚王直接开刀问斩即可,硬是把风险降到了最低。
“而那一千万两,也不是马上就给。我在这一年内,可以随意支取。但是,到一年后,必须确保那一千万两,一个子
不少。”
“简单说,你是拿那一千万两,赚一千三百万两,明年你总共要拿出两千三百万两出来。”诚王微微眯起眼睛,亏得
这个琴师能想出这么个点子来。“换句话来说,你这是借鸡下蛋。拿一年后,可能有的,可能没有的银子,换了你一
年的性命。”
到底是诚王爷,还是和当年一样犀利,一针见血地抓到了问题的本质。和这种人做买卖,无异于与虎谋皮,让安晓陌
想打退堂鼓。只是现在,骑虎难下,退堂鼓打得再响,他安晓陌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安某有个不情之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胜负在此一举了。“想请王爷从那一千万两银子里,认购一部分,并在
廷议之时,告知大臣。”
搞半天是在这等着呢。赵梓伸手摸了摸自己嘴角上的痣。一千万两,朝廷国库里都没那么多。扣去军费和岁贡,朝廷
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拿出一千万两银子,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由个百姓从王公大臣里借钱贴补国库,楚王担
保,还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呵呵,这个白欣皓做得真是滴水不漏呢。
虽然看出来了,但赵梓还是表现出一副兴趣浓厚的样子。
“这样好了,我认购其中的三百万两。”
其实,凭诚王府的财力,全部认购一千万两,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那么做,无疑是授人话柄。安晓陌不是不知道
这点的。不过,一千万两,一下子解决了将近三分之一,是个不错的开头呢。
没等他兴奋过来,赵梓泼了盆冷水。
“可惜,本王眼下没那么多现银,只能拿出两百万两来。”
说到这,赵梓戛然而止,两眼盯着安晓陌,不再说话。安晓陌明白他的意思。表面上是借三百万两银子,一年后三分
利,连本带息地,是四百万两。实际上,只借出两百万两,一年后还是四百万两的本息,已经是五分利了,白白多了
两分。
但是,花一百万两,买诚王赵梓在廷议上的一句话,不算亏本。
黑色的靴子在地砖上时急时缓地踩着光洁的砖面上,倒映出安晓陌模糊的影子。在他左手不远处,便是软塌,右手处
有几把椅子。但他搓着手,根本没办法安静地等待廷议的结束。白欣皓早朝廷议的时候会提出借贷一事,届时,诚王
赵梓会第一个带头响应。理想状态时,大臣们见状,一呼百应,加上又是三分利,纷纷认购那一千万两。当然,前提
条件是理想状态,略微有些闪失,大臣们就是不买帐,那……
他还在御书房里愁眉不展,隔着窗,远远听到有人一溜小跑过来。安晓陌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整个王宫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