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也说着,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紧得指甲都陷到肉里,感到了疼痛。将来也许的确是个问题,但在这之前,眼前就已
经面对着一个紧迫的危机了。
「……透,拿到钱之后你就会搬出宿舍吧?」
有了经济上的宽裕,透就会离开不自由又颇多规矩的学生宿舍了。他本来就不喜欢与别人交往,有着近乎孤独症的癖
好,对他来说,住在粗野的男生宿舍里是很不快的一件事吧?
正如纯也所害怕的一样,透干脆地点下了头。
「是啊。现在是八月末,公告会在下个月出来,拿到钱应该是明年三月份的事。可是我想没有非要等到那个时候的必
要。就算金块不能成为我们的东西,只算拾得物品的一成酬劳金的话,也有数千万元了。这一点反正是确实的,只要
用权利去担保,融通一些钱来不成问题。已经有好几家手脚快的银行跑来搭过话了。」
透从钱包里掏出好几张名片让纯也看。
「银行的事情先顾不上,明天开始要去找不动产公司。」
「明、明天?你不用这么着急也……」
「不见得这么快就能找到,但要找的话还是越早动手越好。手续什么的相当花时间的。反正怎么都要搬出去,还是赶
在暑假里搬完,也不打扰秋季开始上课。」
虽然看到纯也急切的样子,透还是很淡定地说出了他的计划。
「你要去买公寓?」
「怎么会。还是一介学生不方便买不动产的。我也没什么别的具体条件,只要租一个单间就可以了。只要靠近大学,
附带卫浴,其他怎么样都好。」
正如透自己所说的,如果他愿意的话,那么买一幢新盖的独门独院都不是难事。
因为家庭的缘故,透一向过着清苦的生活,所以他会比较喜欢朴素的生活吗?纯也猜测。
「首先,我不会把全部的酬劳金装到自己的口袋里。我也不想为了打工赚学费耽误学习,那是本末颠倒,所以到毕业
为止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会不客气地收下,其他的我会捐给孤儿院。」
「啊?那可是上亿的钱啊?!全捐出去?」
纯也听得呆住了,但透却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平静地说下去。
「反正毕业后就能当上医生,自己生活的钱自己来赚就是了。」
经历了儿时的种种艰辛,却不会执着于金钱,透的高洁让纯也忍不住又爱上了他一次。
看纯也对自己送来尊敬的眼神,透很不自在地转开了眼睛。
「就是说,我今后也还是会过着节约的生活,其实还是一直住在宿舍里最好的。可是现在社会这么不景气,失业率也
高,家境不好想住进宿舍的学生一定很多吧?我搬出去就能增加一个空位了。啊,你不如也搬出来如何?」
「呃……」
纯也又瞠目结舌了。
「为了其他的人腾地方才搬出去?不是因为讨厌宿舍?」
「我本来就没有进宿舍的资格,是托了宇都宫老师的人情才开了后门的。因为我加了塞,肯定有人被我挤掉,那么还
是早点让原来该住进来的人住进来的好。
而且我的课程和实习安排都是一年比一年忙,就算有房间也只是回去睡觉而已。只要能够遮风挡雨,那哪里都没有关
系。不过考虑到因为台风或者地震倒塌这个问题,不要太旧太腐朽的楼宇就是了。」
共用的浴室和卫生间,薄得能听清楚隔壁在说什么的墙,室内设备也很简陋,但透对这些完全没有不满。他看起来很
纤细,实际上其实满无所谓又很粗条。
「那、那,我也离开宿舍,两个人一起租房子行不行?」
「……从哪里跑出这些话来。我是说哪里都好,可没说过和谁都好啊。」
透眯起了眼睛,纯也不服输地叫回去:
「我也要捐出去!」
「唉?」
「我也只留下学费和生活费,其他的全都捐给有困难的人!」
「你不要因为赌气就头脑发热,什么也不考虑的话将来会后悔的。而且你也没有必要非得学我,就是你把财宝全都为
自己用了,也不会有谁轻蔑你的啊。普通人也都会去享受好运的吧?」
他是认为这是一时的冲动吧,透劝阻着纯也,但纯也顽固地摇着头。
「我不会后悔,也不是学你。这就是我自己的意志。」
「草薙君……」
「这样一来,我们的经济情况就相同了。还是两个人一起住更能节省房钱和生活费吧?」
纯也呵呵地笑,透皱着眉头犹豫地开口:
「虽然是这样没错——」
「你这个人怕生,也不是和谁都能处得来,可是和我在一起的话不就没有问题了?现在就是知道了你有什么还没表现
出来的本性或者性癖,我也不会大惊小怪的。」
「很抱歉我是个不会跟人来往的怪人。你不用勉强自己和我这么麻烦的人类相处也没有关系的。」
「啊,不,不是这个意思。」
不慎泄露了自己的真心话,自掘坟墓的纯也拼命地想要辩解。
「你很容易被人误解,可是我却能理解你的优点。还有万一生病的时候,不是有谁在身边更放心一些吗?都说医生反
而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你这家伙一个人只要忙起来就不吃也不睡的,还是有个能照顾你的朋友的好,对不对?」
所以我的存在是必要的啊!纯也用力地想要强调这一点,透用鼻音哼了一声:
「哼。你想要留在我身边的话,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低下头来拜托我的话,那和你同住也不
是不可以。」
「你这个人……」
用高傲的态度,透扔出一句话,就连纯也也一时无语,不过也只是一时的事情,他立刻换上非常认真的态度直视着透
。见了那视线中的认真劲儿,这回换成透犹豫了。
「你、你有什么意见吗?」
「——拜托了。」
「唉?」
「请你和我住在一起吧!」
就像透说的,他在透面前深深地弯下腰去。而且他似乎还搞错了什么,还一边说着「拜托了」一边把右手伸了过去,
透惊讶得张大了嘴。
「你就没有自尊心的吗?!」
「那种东西我早就丢在那条河里了。」
低头弯腰的,纯也干净利索地声明。那条河的话,除了树海深处的那条地下水流也不会有别处了,在那里,两个人—
—
「……没办法。约就约了吧。我真是输给你了。」
本来是为了开玩笑才说出来的条件,纯也却不假思索地实行了,覆水难收的透带着极度不甘心的表情,拉起了纯也的
手。
「真的吗?真的真的??说话不算话可是要被针扎一千下——不,要被亲一千回的哦!」
「说、说什么傻话!」
好像被烙铁烫了一样,透唰地把手抽了回来,难为情似地扭过头去不看那个全身都表现着喜悦、肆无忌惮地叫着的纯
也。
「有话在先,你不准把朋友叫到家里来。」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只有我们两个的爱的小巢嘛!我绝对不会把电灯泡带回来碍事,你就放心……啊好疼!为什么
打我嘛——小透透你真是的,手好快啊。」
「不许叫我叫得那么恶心!」
啪地给了没常识的纯也一个巴掌,透搓着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我是说,你不可以把同住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和透不一样,纯也有很多朋友。不管是宿舍里还是学部里,基本都是他的熟人朋友。纯也还以为透是怕自己带人回来
把公寓当聚会地点,但看来这还不是最根本的问题。
「不只不能带人回家来玩,连告诉别人也不行?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太难看了。」
「两个人合租一间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的吧?要是男人和女人的话,也许还会被人传两人同居的闲话,两个男人或者
两个女孩合租不是再正常不过吗?怎么会怕人知道的……」
纯也大惑不解,透叹着气。
「要好的学生合租一间公寓是常有的事情。比起租间很窄的一居房子花个大概十万左右,还是租2LDK的房间各自分担
一半的好,又便宜又能住得舒服些。还有公摊费用和电热费也是两人分付更有效率。但是——」
说到一半,透停了一下,看向纯也。那双漂亮又伶俐的眼睛让纯也不觉又看得出了神。
「可是我们的场合不一样,就算把大部分的钱都捐了出去,大家也都知道我们生活不困难。在他们看来我们根本没有
在房费上小气的必要,那我们又为什么还要牺牲隐私权和个人自由住在同一间房子里,这不是很不自然吗?」
「呜……」
的确是这样。他们的冒险从头到尾都被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了出来,朋友们自然没可能不知道。而且等勇介康复出院
之后,还要按和媒体约好的召开记者会才行,到时候又要闹得更大了。
等下个学期的课程开始,纯也他们身边一定会吵得快死人吧?
「就是这样,所以请你不要把我们同住的事情说出去,多加些小心。」
「嘁,我还想昭告天下尽人皆知呢。『怎么样,你们羡慕去吧!我的搭档是这么漂亮聪明又了不起的人!』——啊,
等一等,让人家看太浪费了,再说给自己弄出情敌来也很麻烦……嗯……」
看着一个人擅自在炫耀欲和独占欲之间烦恼的纯也,透的眼光越来越充满了冷漠和轻蔑。
「你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呢?总之,只要你有什么奇怪的言行举止,我们的同住就立刻取消,我会不由分说地把你踢出
去。」
真是先喜欢上的人就输了啊,就这样开始同住的话,很明显是纯也那一边的立场比较不利。文科和理科的课程安排不
一样,透那边常常会忙到透不过气,家事有一大半会落在纯也身上。可是这位当事者本人觉得这些事情其实并不算什
么,还相信很快就能收拾掉了。
仿佛在预示两个人的未来一样,当下车窗外面的天空阴云满布,预示着一场风暴的即将到来。
第八章
「又下大了啊。」
「是啊,看起来真不小呢。」
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他们看着窗外。宿舍的洗衣处并没有烘干机,他们也只能回到房间去等着衣服晾干了。
纯也他们从山梨回来的第二天,东京从早上就下起了雨,热乎乎的风吹得越来越猛。从昨晚开始,新闻就在报道有台
风接近了,但这个台风并没有像预报的一样改变路线,而是直接扑向了关东地方。
〈……现已发下大雨、洪水、暴风、大浪各种警报。中心气压945百帕斯卡,中心附近最大风速50m/s。非常强烈的大
型台风十七号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将在午夜后接近东京。今后的雨量将达到250至300毫米……〉
从电视机中播放着的新闻里,不知哪个电视台的主持人在重复地宣布着气象情报和飞机与轮渡的延迟状况。
恢复到日常生活后,纯也回了补习班打工,透也回到医院见习,但是考虑到夜里交通情况会一片混乱,两个人今天都
很早就回来了。
「你要不要喝?」
「……不,不用了。」
听了纯也的推辞,透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畅快地喝了起来。
闷热的盛暑夜里,透也只穿着背心和短裤,不但露出度高,还加上刚刚洗完澡散发着清新的好闻味道,还拿下了眼镜
露出了素颜。他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在挑逗别人犯罪。如果这个时候再喝了酒,那纯也就很难说能不能保住理性了,
所以只有忍耐。
拼命地约束着自己,把眼睛从那仰着的喉咙的动作,还有染上了温暖的樱色的皮肤上转开。转过头去后,看到窗外的
树木被风疯狂地摇撼着,还有倾盆的大雨。玻璃上的水像瀑布一样流下来。
电视里的新闻说台风比当初预想更迅速地移动过来,东京已经进入暴风雨圈里了。
特地站在浪涛汹涌的码头上,身披塑料雨衣的主持人都快要被风吹跑了,还是坚持现场播报着。然后是电车的情报,
荧屏上显示出滞留在车站内的人们,现在一部分电车已经停运,其他的班次限速行驶,播报员一一介绍着这些道路的
情报。
「唉,还会更严重啊。不过应该今天晚上就会过去了,明天从早上起就会是个好天气——」
好像要打断透的话一样,灯光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了,电视也沉默下来。一瞬间,室内便被风的咆哮声和轰鸣的雨声占
领了。
「又停电了?看来不是落雷就是风把电线吹断了吧。再不就是学校的变电器坏了。」
帝都大学的建筑物说好听一点是充满了厚重与威严感,说得不好听就是又旧又脏。电力设施与容量都很老旧,平时也
经常跳闸烧保险丝之类的。如果是这类的问题,那么过几分钟就应该恢复了。
「可恶,学校也真是的。刮台风当然也该考虑到有停电的可能性啊,这么久还修不好,不是根本没意义了吗?」
碎碎念地发着牢骚,纯也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手电筒。
「等一下,应该是在这附近的——啊,找到了找到了。」
回到东京之后,行李就那么连收也不收拾一下地扔在了那里,纯也从那个包里总算找到了目标,按下了开关。为了确
认屋里没有异常,纯也用手电圆形的光四下照着,在照到屋子一角的时候,他的手瞬间僵住。
「……透……?」
坐在床上的透用一只手捂着嘴,整个身体都在簌簌地颤抖。
「喂,你怎么了?」
纯也慌忙跑过去,看着他那苍白又满是冷汗的脸。以为他忽然恶心想吐,便想去拍拍他的背,可是手却被他用浑身的
力量甩开。
「你别误会,我什么也不会做。」
「不要!不要……谁来……!」
「喂、喂!被别人听见会误会的啊!我都说我什么也不会做了!」
透忽然失声大叫着求助,把纯也吓了一大跳。
趁着黑暗化身野兽什么的,那是纯也绝对不会干的事情。虽然不是没有这种心思,可是人家不愿意还强迫袭击人家,
那不就成了很过分的男人吗?透是自己很重视的存在,怎么能不顾他的意志只满足自己的欲望呢。
不知是幸或不幸,宿舍里没几个人在,而且大雨狂风声音震耳欲聋,不会有人听到透的惨叫的。如果真被人听到,那
纯也就真的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底怎么了啊,你冷静一点。」
纯也注意到透的样子很不寻常,他不只讨厌被纯也碰触,更似乎连纯也的存在都看不到了。
「……不要……不要,谁快来啊!」
摇乱了头发,扭动着身体哭叫着。透似乎在极力地试图逃避着什么,但那不是纯也,而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你振作一点啊!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他强行抱住了陷入混乱状态的透,为了让他从兴奋中安静下来,抚摸着他的背。
「……不要……可怕……不要让我……一个人……」
「透!」
透以迷蒙的眼神看着纯也,然后就这样无力地瘫倒在了纯也臂弯里。
虽然他半狂乱的状态让人焦急,但看他失去了意识,纯也顿时更不知怎么是好了。
「喂,透?」
抓住他的肩膀大力摇晃他,他虽然把眼睛睁开了一线,但脸色却像纸一样白。那双失去了光芒的眼睛没有看着纯也,
僵直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就像得了热病一样。但他并没有发烧,身体反而像冰块一样冷。呼吸也越来越急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