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我的法医学讲座的教授让我帮忙做司法解剖。当然这是非正式的,所以要保密,可是我能当上执刀助手了哟!
哪,就是那次分尸事件。在土里埋了很长时间,皮肤什么的都快溶化掉了,碰一碰就掉下来,真是很麻烦呢。内脏已
经被蛆虫吃空,已经开始尸蜡化了。不过,比起来被水泡得肿肿的还被鱼啃了的那些来,这个还算好的了。
如果已经被认为是走进迷宫了的事件,能够在我的验尸下调查清楚的话,那该多有意思啊。要是身边也有这种事就更
好了。而且说起来,连续杀人或者碎尸这种事情如今已经不算少见了,那么当然是越难调查越少见的越好。」
还是个上大学的学生,却可以像真正的法医一样参与专门的工作,他真是兴奋极了。看着已经顾不得自己是身在烤肉
店,一连串地说着不吉利的话的透,纯也很想让他闭嘴,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就算是这种脱离常轨的话题也好,比起闭口不言来,还是让他说下去的好。
纯也回顾着透刚刚进宿舍的时候,想起了很多事情来。
第二章
「……喂,我说你!你不长嘴的吗!」
亲切地笑着请他多指教,告诉他宿舍里的规则,然后还请他一起去吃晚饭,可这些全都被对方完美地默杀掉,终于再
也忍耐不住的纯也叫了起来。
「你把别人当木头石块一样无视吗?到底要干嘛?啊?本来就是后进来的,应该是你向我问候才对的吧。我是不知道
你成绩有多么多么好,你这么做我可是很讨厌的!好不容易的大学时代,却连一个朋友也没有,这有什么乐趣可言啊
!」
纯也粗着声音抓住了对方的领口,透终于把视线投向了他。
完全不像是从那双眼睛中发出的锐利视线,登时压倒了纯也。那是从他那纤细的外表上难以想像的、好像在说要打你
就试试啊一样的危险的眼神。他的脸仍然像能剧中的假面一样毫无表情,可眼神的深处却有如埋在土下的暗火一样,
闪耀着难以隐藏的激动与灼热。那简直就像是对将他卷入的一切的愤怒,纯也想。
可是这火焰并没有继续燃烧下去,似乎是被坚强的意志扼杀掉了。
「……直情直性,猪突猛进,典型的热血刑警气质。不过那已经过时了。」
透以冷冰冰的口气说着,用指尖推了一下眼镜。虽然是在嘲笑,但那充满知性的做派与他冷酷的美貌十分相称,让人
感觉不到一点厌恶。
不,这些都先不管,纯也这才意识到他总算是开了口了。室友那初次得以耳闻的声音不太高也不太低,带着不可思议
的透明感。
「如果你真的以成为刑警为目标的话,还是多注意一下吧。在现在的时世里,强迫他人坦白和拷问都是触犯法律的。
像这样对用手紧紧地抓着别人的身体的事情请你少做,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
以毫无起伏的口气说着,透甩开了纯也的手。
「托警察机构内部连续发生丑闻的福,如今的舆论和媒体基本都站在拥护嫌疑者人权的立场上。就是在裁判的时候,
也有很多案例因为证据是非法强迫调查而来的而被判为无罪。
什么地道的盘问,什么跑一百回现场,那种顽固的刑警全都已经是过去的遗物了。我可不认为这是出人头地的行为。
以后的时代里光靠毅力和热情是无法破案的,必须要有冷静与合理的思考,还要学习情报处理与科学。正是因为这样
所以才要进大学和去研修实习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要当警察……」
纯也的父亲是山梨县警署搜查一课的刑警,主要负责追查杀人事件为中心的凶恶犯罪。纯也也在为与父亲走上同样的
道路而努力。
「你还不是,我成绩优秀,还有被同学疏远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的吗。『一个朋友也没有』这些流言你也听说了。当
然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
「啊……」
被这么冷嘲热讽一番后,纯也才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基于先入为主的偏见来看待透的。无条件地相信了朋友听来的「
流言」,在见对方的面之前就下了结论。
好像是看穿了羞耻起来的纯也的内心一样。
「没有必要露出那么难为情的表情来吧?至少跟我相关的这些流言也是事实。我觉得交朋友的事情根本没有必要,也
不想和你混熟。所以你也无视我就可以了。」
「唉?那个……」
以公式化的口气单方面丢下这句话后,透就迅速地转过了身体。然后他也没再看过纯也,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悲哀的
生活。
这种对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视野里、有如被彻底排除一般的待遇,对总是成为人群中心的纯也来说是很难忍受的。不
过在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新鲜感。像他这样的人,之前纯也身边从来没遇过。
一般来说,人面对与自己有着完全相反特质的对像时,不是会被深深吸引,就是会厌恶得连对方的脸都不想看到,好
恶的反应会有极端的不同。而对纯也来说,他本来就是个很喜欢亲近人的好好先生,心胸又非常开阔,所以喜欢的成
分占了绝大多数。
在怕被别人讨厌或伤害、因而做出暖昧的「温柔」的人群中,丝毫不迎合周围的人,将惟我独尊贯彻下去反而是一件
难事。对有着超越世间是非坚持到底的坚强的透,纯也觉得他很了不起。
但是,这份坚强是来自哪里的却是个问题。是源于对自己的自信吗?不然的话,那就是曾经陷入过重度的不相信他人
的境地了。
是前者的话就好,如果是后者的话,无法相信任何人,那未免太寂寞了。
决定了,不能就这样放着他不管。无论怎样也要进入他的内心去,纯也在心里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这部电视剧好有意思哦~你觉得谁是犯人?我是绝对认定是那个好朋友啦。可是那个哥哥似乎也有什么过去的样子
,还有看起来是个好人的角色都是不可小看的家伙,这是推理戏的老套,所以那个同事也很可疑。对了,现在这部正
在拍电影。到暑假的时候要不要去看看啊?」
「……」
「啊,这首主题歌是谁唱的?虽然调子高了点,可感觉挺不错的。出了CD一定要好好记一下,到卡拉OK里去挑战!」
「你会跳PARAPARA吗?我上次试了一下,跳得挺不错的呢。以脚和手的动作为主,跳起来有点像土风舞似的。让我想
起了老家里的夏祭呢。」
「……」
以后这一年都要住在同一间房间里,总不能以这么僵的关系过去,纯也从此就不断地努力要打开透的心。
既然决定了就要努力前进。就算被无视,就算被他瞪,纯也也不会放弃。看他向着连夜来都对着书桌用功的透探头探
脑的样子,简直像缠着人想跟人玩的大狗狗一样。
「呐呐,你在用什么功哪?热心学习是好,可不要勉强自己弄坏了身体哦。」
「……」
「我给你做夜宵吧,你想吃什么?」
「……」
「不过可别熬得太晚了,不然会把难得这么漂亮的皮肤都弄粗糙的哟。」
「啊!受不了!吵死人了!」
他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满脸愤怒地转过头来。
「我在备考,能不能请你少打扰我?」
看着本来决定无视到底,却因为生气再也忍不住地怒吼起来的透,纯也的脸唰地放出光来。这可比他死活不开口好多
了,纯也的粘粘战术奏效了呢。
「考试?是期前考吗?你现在就在做九月份的准备啊?」
心想着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的纯也趁势追击。
「不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期前考这类的东西。」
沉着脸吐出这么一句话后,透又转回身体去面对书桌了。
「咦?医学部没有考试的?太狡猾了。」
「……」
「不对,我们这里可是妖怪学校,不可能是这样的。而且你也说是备考的,不会现在就在准备国家考试吧。」
「……」
「这么说起来,进学校的时候拿的学校说明上似乎是写了医学部的学时设置比较特殊的——」
在再次进入无视模式的透背后,纯也打开自己书桌的抽屉,在里面唏哩哗啦地翻找起来。
「哎呀?不见了。是不是已经丢了呢?你还有吗?」
从桌子旁边到书架上找了一圈,连床底下和箱子里都翻了个遍。背对着发出很吵的声音的纯也,透恨恨地呻吟:
「……你真是坏心眼的人。打扰我就这么有意思吗?」
「我只是很想知道其他学部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嘛。这种事情你告诉我不就好了。」
「既然你不是故意要招人讨厌的话,那就请安静点好不好?」
「你告诉我我就不出声!」
「你不出声我再告诉你!」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听透这么回答之后,纯也啪地闭上了嘴。
然后过了一个小时。跟大狗等着主人说好才能吃一样,纯也都保持着沉默,直勾勾地盯着透的背影。
透最后还是输给纯也这种态度了。被人无言地从背后投来视线实在是很恶心的事,比他吵来吵去更让人无法安心。做
出还是赶快实现了约定把他轰走为好的判断后,透一脸不情不愿地转过了头来。
「普通的学科以暑假分为前期和后期,不过帝都大学的医学部是分为春期、秋期、冬期三期的,这和高中之前的一学
期、二学期、三学期基本是一个感觉。」
「哦,那就是各有一个期末考试喽。」
纯也自己点头,透却摇头否定。
「也不是这样。区分三学期也是看着来分而已。我们的课程是分科目的,每一科的授课回数和时期都不相同,有要学
一年的,也有一学期的,甚至五回课程就结束的。而且当一个科目的授课完全结束的时候,就马上进行这一科的考试
了。」
换言之,他们不是在固定的时间,而是一年里随机进行考试。
「以我现在的场合来说,差不多是两周就考一次试的状态。」
「唉——!」
纯也向着满不在乎的透皱起了脸。
「每年两回我就够讨厌的了,一个月就考两次试简直是开玩笑啊!」
「是吗?我反而还更喜欢这样呢。比起一下考许多科目必须得平均分配精力来,还是一个一个地各个击破更好准备。
啊,如果有人补考的科目太多那是比较麻烦啦。」
基本上,医学部是不会有修不到学分一说的。不合格会有补考,直到合格为止都可以重复进行。
可是补考次数越多参加人数越少,最后就剩自己一个人挂在那里实在是太过羞耻,面子上太过不去了。所以虽说是考
几回都可以,学生们都为至少要在补考的补考时考过去而拼命地努力。
「你从来都没有需要补考的时候吧?」
稍带一点讽刺的口气,纯也说道。他做好了听到两种回答的准备。一种是「怎么可能会不及格,我是很优秀的」的充
满自信的傲然回答,另一种是「因为我运气好」的谦逊回答。
但是他的回答却与纯也的预想完全不相同。
「当然了。我讨厌考试,自然要一回考过了就完。真不理解那些这种东西还要一考再考的家伙是什么心思。」
这么说着,他真的露出了很不能理解的表情。
看起来,透并不是对自己的优秀自负,只是单纯地因为不想拖长做讨厌的事情的时间而努力罢了。可是就因为他本人
是个超级优等生,周围的人听来一定觉得他的话很刺耳吧。
「……透你真是会吃亏的那种人。虽然说是别人擅自误解你才对你产生敌意的,可正因为这样,你不觉得你有必要做
些努力,让别人不误会自己吗?」
纯也认真地说着,可是省略姓只叫名字的称呼让透生起气来。
「不劳你费心,能不能请你不要用那种自来熟的叫法。」
「那我怎么叫你才好。」
「普通那样叫就可以。」
「那,『水城先生』?」
「为什么你这人要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啊!」
「可是你不是未来的医生嘛,大家都叫医生『先生』的么。」
「可现在又不是那么叫的时候。」
完全咬合不上的脱线对话让透脱了力。
「……算了,随你喜欢去叫吧。」
判断再和这个没大脑的家伙扯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而且似乎也对不知不觉就被卷进他的步调、变得很饶舌的自己感到
生气,总之透打断了对话,自暴自弃地说道:
「好耶!你也叫我『纯也』就好!」
「请容我拒绝您的厚意,『草薙先生』。」
「嘁,说得我们跟外人似的。」
「本来就是外人吧。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比起说这些来,我已经说明了医学部的安排,所以你也该遵守约定安静下
来才对。」
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透又集中精力学习了。这次纯也也老实地安静下来,有如透希望的一样,室内被一片静寂笼
罩了。
「……说起来,那家伙跑到哪里去啦?」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毫不关心、在意着透的事情的纯也,在开始同居的两周内,发现了对方奇妙的行动。每天在黎明之
前天还很黑的时候,透都会走出房间去。
一般经过半个小时左右就会回来,但有时也会长达一个小时。而且在这种时候,回到室内的透的衣服上就会带着枯叶
或者落下土来。看他穿得和平时一样,也没有呼吸粗重的样子,不像是去晨跑。
纯也对这个奇怪的行动产生了好奇心,于是在某个黎明,等着透像往常一样起来出去后,偷偷地跟在他的背后。
出了宿舍,透穿过大学的中庭,向着医学部的教学楼方向走去。还以为他是进去办事,但见透马上又拿着水桶走了出
来,进了建筑物后面的林子里。
天没有亮起来,周围也没有人在。除了医学部和兽医学部饲养的实验用鸟兽的呜叫声之外,到处都是一片宁静。
在清新澄澈的黎明的空气中,纯也躲在大树的阴影里偷偷地看着,透在草丛中的一块小小石碑前默默祈祷着,然后抬
起头,用水清洗着石碑,拔起周围的杂草来。
这石碑似乎是什么墓地。在这里的会是谁的墓呢,纯也觉得很纳闷,为了看清那石碑上的字迹而眯细了眼睛——下个
瞬间,忽然肩膀被从后面拍了一下,心脏都差点冻住了,差一点就叫出口的声音被他好不容易才吞了回去。
「嘘——」
转过头去,见一个四十岁过半的男性把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向他招了招手。为了不让默默地拔着草的透发觉,他们蹑
手蹑脚地离开了这里,纯也按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带的路,进了医学部的教学楼。
「那个,请问您是……」
已经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了,但周围的寂静还是让纯也压低了声音偷偷地问道。
「我是教法医学的宇都宫,你是水城君的室友吧。」
「啊,是,我是文学部史学科的草薙纯也。」
知道对方是医学部的教授,纯也有点紧张地回答。
「跟着他来的?」
「这么早的时间,我很在意他出房间是要做什么。没想到他是来扫墓的。这里怎么会有坟墓的呢……能不能问一下教
授,那是谁的墓?」
一问到这个,宇都宫教授的眼角泛起了微笑。
「不是谁的。那是三十多年前医学部的人建的,为研究或实验献身的动物修的墓。」
「动物的……?」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透要每天都来扫墓呢。
「这是轮流负责什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