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我师姐就叫做桃红,我一直想和师姐换名字,她死活不肯,真是小气。”他得意洋洋地低头看看身上的红衣,“不
过自从我穿了红衣之后,师姐就只好改穿白衣了,呵呵,到底还是我赢了。”
楚江噗哧一笑,“那是你师姐让你。”心里想的却是:你这样美丽的人穿上红衣,世上哪还有人敢在你面前也穿红衣
?
梨白扶着楚江,两人一路说笑着往清晚山上的破庙走去。梨白说得高兴,根本没有留意到楚江的伤根本没有那么严重
。而楚江也早看出梨白心无城府,没见过什么世面。
两人走到破庙门口时天已全黑了,破庙的墙边有棵大树,顶得破庙的围墙有些倾斜。几只乌鸦栖息在树枝上“呱呱”
叫着,四周影影绰绰地,似是有什么幻影在黑夜里按捺不住,随时要扑出来。
梨白上前推开庙门,又转身扶着楚江走了进去,迅即点亮烛台上的小半截残烛。楚江就着昏暗的烛光打量了一下四周
,庙里灰尘遍布,一片破落,供奉的菩萨面目早已模糊,从菩萨身后的长发依稀可辨出那是个女菩萨。
“这是什么菩萨?”楚江问梨白。
梨白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才道:“这是浮香教供奉的浮香菩萨,你不知道也属正常。浮香教曾是你们海颜的国教,过
去在南楚北晋也有不少信徒。十多年前海颜亡国后浮香教便消声匿迹了,而这些浮香庙也荒废下来。”
楚江见梨白神情有些惆怅,心里暗暗奇怪,正要出声询问,突然听见庙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看见一个黑衣少年手拿
个纸包走了进来。那少年高大英挺,眉目俊朗,只是神情有些阴翳,他看见楚江时似乎吃了一惊,面色一沉,“你是
谁?”
梨白忙护住楚江,又朝那少年解释道:“他叫楚江,是个无处容身的流浪汉,我见他扭伤了脚,所以带他来此,让他
在此歇息一夜。”又转身朝楚江道:“他叫梅青,我师弟。”
梅青盯着楚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眼里满满的怀疑。楚江见梅青比梨白不知精明了多少,心里也有些吃紧,于是朝
梨白微微一笑,“既然不便,那我就不叨扰了。”说完便一瘸一拐地朝门外走去。
梨白忙上前拉住他,“你的伤还没好呢。”又朝梅青道:“梅青你太没有同情心啦,这庙这么大,多一人又不会挤。
”
梅青面色一变,鼻子里哼了一声,“是他自己要走,又不是我赶他走。”说话间擦着楚江的肩进了庙,经过之处带起
若隐若现的冷香。
九月的夜有些寒冷,三人吃了些梅青带回的食物后,各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休憩。夜里梨白与楚江闲谈了一阵,而梅青
则一直一言不发,闭着眼睛冷冷地坐在供桌后的阴暗处。
“楚江,你有无见过龙年龙月龙日龙时生的人?”夜里梨白小声问。
“……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师父说我必须帮助一个这样的人达成他的愿望,这是我命定的职责。”梨白朝楚江坐了地方挪了挪,“你说怎样找
才最方便?”
楚江想了想,“据说京城里有个民部,里面有全国所有百姓的名册,上面也记载着他们的生辰。你去查查,说不定能
查到。”
“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梨白惊喜地看着楚江,两只眼睛在黑暗里如同黑宝石一样灼灼生辉,“那我等办完这里的
事情就去京城,我听说京城很繁华,人很多,好吃的东西也很多--我真是迫不及待了。”
“你从哪里来?”楚江问。
“南海……”
“梨白!”梅青突然打断梨白,“这么晚你还不睡么?”
梨白翻了个白眼,嘟囔着道:“我才是师兄……”终于还是没有敢继续说下去。
四周又安静下来,楚江闭上眼睛,脑中突然浮现出连城的容颜。虽只是初见,却好似已经看了他千眼万眼,但还是觉
得不够,仿佛来到人世等待的就是与他相遇。心中如有一团火在燃烧,渐成燎原,感觉懵懂的人生从此要开始新的篇
章,却又不知未来如何。
窗外突然有清风吹过,墙边大树上叶子落了一片。落叶在窗棂上投下暗影,如是苍穹的眼泪。突然想到添香楼后院里
的那棵木槿树,若无意外,明晨又该是绚丽的一片,晨开夕坠,日复一日,直到秋尽。
若是每次花落,都有连城在树下的一个清冷回眸,或许那落花也不是一件令人伤悲之事了。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
觉间坠入了梦乡。
(三)
次日楚江醒来的时候发现梅青已经不见了,而梨白则还扯着庙里的幔子甜甜睡着。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外。这
日天色有些阴沉,四野低低的,好象很快就会落雨。突然想起还没有告诉翠湖让她早日葬玉凝,回头看了看庙里熟睡
的梨白,犹豫了一下,便朝山下跑去。
走到半山腰,远远看见一条短短的送葬队伍。与一般送葬队伍不同的是,那条队伍基本没有什么哭声。仔细看了看,
楚江心里突然一阵抽紧,队伍里的众人不正是添香楼里的妓女与下人么?
楚江握着拳头站在那里,盯着由四个大汉抬着的那口薄棺,心里暗暗道:玉凝,我一定要查出你的死因,让你瞑目九
泉。
玉凝被人葬在清晚山山脚下一个背阳处,那块地方阴气重,风水差。是本地衙门专门划出来埋葬海颜奴的地方。玉凝
的墓碑也极为简陋,一块木头上只有四个墨字:玉凝之墓。
山野小路上用稻草烧了一堆火,所有送葬之人回镇时都必须跳过那堆火才能过去。这是本地的风俗,送葬回来跳火堆
,据说可以去除身上的晦气。有个七八岁的孩子没有跳过去,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引来众人一阵大笑。
楚江心里有些沉重,纵然玉凝天姿国色,可作为一个海颜奴,最后也只能落个这样的结局,连死后的送葬也像是一场
闹剧。其实她比一般的海颜奴已经幸运许多,至少死后有棺材有墓碑,一般的海颜奴死后都是直接拖过来扔到山沟里
。
在半山的树丛里呆坐了很久,待回过神来时已近黄昏。楚江急忙起身,走到山顶的浮香庙外时,正看见梨白哼着歌坐
在庙门外编结花环,晚霞为他的五官披上一层薄纱,全身的红衣似乎发着光,整个人美得不似身在凡尘。
楚江突然困惑起来,心地善良无忧无虑的梨白会和玉凝之死有关么?虽然他与梅青身上带着玉凝房间里那种奇特的香
气,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会不会是自己搞错了?
这时梨白也留意到了楚江,他一下跳了起来,跑过来嚷着道:“我还以为你不辞而别了呢。”又看看他的脚,“你的
伤全好了么?”
“……还有些肿,不过已经无碍了。”楚江展露出一个微笑,一瘸一拐地迎了上去。“怎么不见梅青?”一边问一边
朝庙里观望着。
“他出门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
梨白正要说话,突然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突然在楚江身后响起,“梨白!”楚江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梅青。
梨白笑着道:“师弟你回来啦,有没有带吃的?”
梅青面色稍霁,将一个油纸包扔给梨白。梨白打开一看,见是几个热腾腾的肉包,便拿了一个递给楚江。梅青皱皱眉
,一声不吭地从两人身边经过进了庙里。
楚江与梨白并排坐在地上吃起包子来,梨白边吃边道:“他就是这种人,其实他对人很好的。”
楚江暗想:我看他只是对你好。口中却说:“我早看出来他是个面冷心热之人,我不会在意的。”
梨白连忙点头附和,“不过我还是觉得人应该多笑笑,象你这样就很好。”他看着楚江真诚地道,突然惊讶地“咦”
了一声,“楚江,我突然觉得你很面熟,尤其是你这双绿色的眼睛……”
楚江心里一颤,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说你可能以前见过我?”
梨白见他激动之下碧绿的眸子突然变得有些赤红,吓得连忙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面熟,不过我可以肯定没有见过
你。我才十八岁,不会那么健忘啦。”
楚江颓然地缩回手,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刚才失礼了。”他无数次尝试回想从前,每次都没有结果,后来渐渐
也不那么热衷了,但每次听到有人说可能见过失忆前的他,总还是激动不已。
“嗨,失什么礼啊,别文绉绉的了。”梨白满不在意地道,他看看天色,见有些擦黑了,便朝楚江道:“我们进庙里
罢。”
楚江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破庙,正看见梅青坐在墙角发怔。两人各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时梅青突然起身点燃一柱
香,上前一步插在浮香菩萨面前的香炉里,庙里很快便被一种暖香萦绕。
梨白面色微微一变,侧过头看着庙门外的杂草不发一言。见了梨白的神情,楚江突然警觉,他连忙屏住呼吸,不过还
是晚了,很快他便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梨白见他昏睡,这才转回目光,朝梅青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行事。”面上已收敛了先前的嬉笑。
梅青点头,盯着楚江看了一阵,“我总觉得他有些来路不明,不如……”梅青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梨白蹙起眉,摇着头道:“他只不过是个海颜奴,能有什么背景?我们还是不要滥杀无辜了。”说罢站起身,“还是
快些罢,事情完了后我们立即去京城找那个龙年龙月龙日龙时生的人。”
“你真要这么做?”梅青突然激动起来,“万一你一辈子找不到那人怎么办?”
“我相信一定能找到的。”梨白面上露出坚定的神情,顿了顿又接着道:“关于那人的下落,师父占卜得到四句箴言
:‘天命所至,子必助之;脚行千里,下自成蹊。’先前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楚江提醒我去京城找,我突然发
觉那四句箴言的藏头是‘天子脚下’--这不正是京城的意思么?”
梅青闻言面色一沉,“随你的便。”率先走了出去。梨白回头看了楚江一眼,出门跟上了梅青,两人身形很快消失在
苍茫的暮色里。
树上的乌鸦“呱呱”叫了几声,飞到破庙里吃着地上零碎的食物。墙角的楚江昏迷中身体微动了一下,乌鸦受了惊,
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一根乌黑的羽毛悠悠落下,经风一吹,落到楚江面上,案上面目依稀的菩萨透着四周的黑暗冷冷打量着楚江,似乎突
然有了生命。窗纸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夜空传来几声孤鸿的哀啼,这时一声惊雷乍响,强忍了一日的雨终于倾倒下来
。
(四)
楚江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黄昏,望着寂静的破庙,他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出门踏着泥泞的山道找了一通,根本没有梅
青与梨白的人影。茫然间走到了玉凝的墓前,站在那简陋的木头墓碑前发起呆来。
经过夜里一场大雨,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楚江盯着墓碑辨认了一阵,突然吃了一惊。原来这墓碑上的字竟然是倒
着的,而他明明记得昨日下葬的时候还是正的。
他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周围,坟上的土远不如下葬时的平整,明显有翻弄过的痕迹。难道这坟被人挖开过了?他沉吟了
一阵,便朝山下的衙门飞奔而去。
到了衙门外,守门人见他衣衫上全是泥污,又是个海颜奴,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
吵闹间衙门里又出来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楚江解释了一下,说是要找忤作连城,那人奇怪地道:“鄙人就是这里
的忤作,但鄙人不叫连城。”
楚江打量了他一通,面目还算斯文,不过还是带着阴冷之气,与他想象中的忤作倒是差不多,见此人态度还算温和,
他也不好动粗,便问:“那衙门里可有个叫连城的少年人?长得甚是俊美,昨日穿一袭素色衣衫,上面绣着淡淡的云
彩。”
那人摇头,“我们这是个小衙门,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人,绝没有你找的那个连城。”
果然是假名字么?楚江心里有些颓然,不理守门人的谩骂以及忤作迷惑的目光,径自离去。
回到浮香庙,梨白梅青还是没有回来,楚江有个预感:这两人已经离开清河镇了。
他在破庙坐到深夜才起身离开,朝玉凝的墓飞奔而去。玉凝所葬之地不远处是个大沟,沟里尸骨无数,均是无亲无故
的海颜奴的残骸。沟上不时有荧荧的绿火飞来飞去,四周有一些不明的响动,间或还有夜鸟从树丛里飞起,直插入夜
空。
楚江朝四周的坟墓枯骨各作了个揖,便开始挖玉凝的坟墓。很快棺材便露了出来,他迟疑了一阵,朝棺材行了一礼,
“玉凝,对不起了。我这也是为了让你沉冤得雪。”说完便上前打开了棺材盖。
棺材里空荡荡的,并无玉凝的尸体。虽然心里早就有底,他还是吃了一惊。呆愣了一阵后,他将空棺重新埋了下去,
很快一切便恢复了原样。
精疲力竭地回到了浮香庙,迷茫的同时又暗暗的庆幸,总觉得或许玉凝并没有死。思索间点燃了案上烛台上的残烛,
望着跳跃的烛心开始发起呆来。
不经意间看见烛台台身上似乎有些手印,再看看另一个烛台,上面却是灰尘一片。他心念一动,伸手抓住烛身,发觉
烛台居然有些松动。随意转动了几下,突然菩萨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块石板打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
楚江拿起那截残烛凑近洞口照了照,洞极深,根本看不见底部。一阵冷湿之气扑面而来,似乎洞里有水源。他出门找
了一些蔓藤,将他们接在一起后绑在了菩萨像腰上,然后抓着蜡烛顺着蔓藤缓缓下了洞。
洞里空气渐渐稀薄,蜡烛也熄灭了。好在他眼睛已逐渐适应了黑暗,快下到蔓藤底端时他看见了水面,原来这洞果然
是一口井。
正准备爬回洞口,突然看见水面上飘着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捞,凑到眼前仔细看了一阵,发现居然是朵木槿花。楚江
心里突然一颤,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又下了一小段,伸手在水里一捞,手指突然被什么细长柔软的东西缠绕住,感
觉了一下,原来是人的头发。他脑中轰隆一声,一下跳进水里。
水只有两米左右深,顺着那细长的发丝他摸到了一个冰冷的躯体,连忙将那人抱出水面,用腰带将他绑在身上,又顺
着蔓藤缓缓爬了上去。
离开黑洞,点燃蜡烛,就着微弱的烛光,看清那人果然是连城。他双目紧闭,俊面惨白,人已是气若游丝。
无暇细想,楚江急忙俯身口对口渡气给他。渡了好一阵,又在他背上拍打了几下,连城吐出了几口水,面色渐渐缓和
,不过人依然昏迷不醒。
楚江见他身体冰冷,忙生了一堆火。又脱了他和自己的衣衫,将他搂在怀里取暖。待一切平静下来后他开始打量连城
,虽然面色依然苍白,不过嘴唇已有了些许血色。之前给他渡气时并没有觉得什么,此时两人肌肤相贴,他心头突然
狂跳起来,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甩不开去,冲动之下便俯身朝连城的唇吻去。
四唇相贴,他脑中一瞬间的空白。失忆后他从未与人有过肌肤上的接触,也不记得失忆前有没有,不过他却断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