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紫冕尘算过,若是玄廷没有中蛊在身,自己的胜算,不过只有五分。
而若是毅柏能够舍弃对玄廷的疑虑,将妖灵军交与玄廷对付自己,那自己摧毁昔宿的可能,接近于零。
此番前进,便是冒了这般险阻。却不想,昔宿宫殿已在即,却依旧没有见到妖灵军的影子,甚至,连玄廷都没有看到。
难道毅柏真的愚蠢到,为了一己私欲,为怕玄廷夺权,都不肯将军权交付给玄廷?还是毅柏对玄廷的禁锢,已经到了一
种成魔成狂的地步?
夜已入侵,销紫冕尘立在雪顶峰,一剑抵地,额角落上剑身。
然而世间之事,但凡涉及到情字,哪个又不是如痴如醉,成魔成狂化不开的。
方才一位守备来道,说是今日战败俘虏,被拷问出毅柏的妖灵军确确已经交付与他人,却不知究竟是予了何人。
让守备继续追踪消息,守备离开后,罗衣来了他所立峰火雪顶。
一身与夜色几乎相溶的黑色装束还未褪去,白皙清丽的容颜暴露于夜色中,睫毛与凌乱发梢还带有昔宿风雪。
“销紫殿下,”罗衣依旧客气的拢袖,姿态优雅脱俗,“殿下还纠结于玄廷殿下与妖灵军之事,不得解么。”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销紫略略沉吟了抬头来看她,只等下文。
“我方才从昔宿回来,玄廷……殿下他已离开昔宿多日,去向却无人知晓。毅柏对于销紫殿下你已攻入殿山关之事毫不
知情,宫中镜王后不知去向,毅柏正派人寻找王后下落,宫中已乱成一片,不过却有宫人确切的告知我……毅柏王上,
确确是将妖灵军的召唤——冰雪岩破交给了玄廷殿下。并且也将击溃销紫殿下你的希望,都托付给了玄廷殿下。”
如此听说,销紫更不得解。既然玄廷拥有掌控妖灵军的能力,那么早在他攻入关隘的十五日之前,便可以将他击退。却
为何……十五日过去,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玄廷殿下与王上,都中蛊在身。玄廷殿下轻易离开王上,定会蛊毒发作,并且王上也能感知,而王上却毫不知情。甚
至王上对于销紫殿下你已带军攻入山关之事,都无一丝听闻……只能说明,是有人故意隐瞒了一切。”
销紫冕尘依旧有一事不解:“那么……玄廷?”
罗衣也托腮沉思起来,“我这几日也一直在寻他踪迹,但若他真的不想让人知晓,是不会有人找到他的。我只想知道,
他……在这样的时候,却为何会丢下昔宿不管?就算他是个十分不近人情的大妖,却绝绝不会作出这样的事。”
销紫冕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攻破昔宿,是疏影要求他做的。难道两人心中的契合,确确是到了不相见,也能彼此心知
的地步?
不过不论怎样,他都不会再用任何方式,去伤害疏影与他的情感。
“我前来想要告知殿下的事便是——殿下自可放心攻入昔宿无疑。或许昔宿宫室倒塌之日,便是在明日。”
月色中,罗衣的皮肤呈现了一种幽异的光华。这是一个在月光下比在白日里美上千倍的女子,细看之下,与玄廷几分相
似之处。甚至连行迹中,都有这般诡谲让人无法猜测。
略略一笑,罗衣作了个拱手:“那么罗衣,便在昔宿宫中,等待销紫殿下前来。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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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湖沿河而行的深林中,行着一个月白色衫的男子。腰间所配华美的剑,于行走间绽了紫色光芒,忽隐忽现。
湖水上,光亮几点。几只前些时日花灯会时漂流的花灯,被溯流冲了回来,此时在碧波无痕的湖面上,随着浅浅的等晃
荡,最后似船一般泊在了岸边。
男子停下脚步来,转身向那花灯泊处而去。蹲身时,花灯在男子的光华下似乎暗淡了下来。
苍白之指,捧起花灯。灯闪烁之后,黯然而灭。
灯中濯濯几个字迹,是熟悉的。狭长好看的隧瞳中,闪过几丝剪影来。
生死契阔,与子相悦。
如此巧合,却看那花灯之下。原来是花灯主人,在放愿时偷偷动了手脚,花灯之下,附了蜡纸,蜡纸拖了花灯,所以才
会漂流几日,依旧浮于水面上。也是因为蜡纸,才能燃到男子看到它的今日。
玄廷重新将花灯放回水中,瞑了神来。这镜湖,是他来过的。许多年前,在落白还未到他身边来的时候。
如今重新来此,却依旧是孑身一人。
镜湖的屏障,若非借了外物之力,千年才打开一次。只是一次,便致使了镜湖子民尸横遍野。
许多年过去,镜湖的屏障早已封锁。镜湖,镜中之城坐落其中,不过是一座亦幻亦灭的虚幻之都,其实也许,从未真正
存在过。
镜湖所需的,不过是一面蒙骗众人,也蒙骗了自己的一面镜而已。这面镜,时常说谎。
冰雪岩破隐隐有了动静,顺着紫崭的幽光,冰雪岩破自行落到了湖面上。
后退一步,冰雪岩破光芒所至的湖面,迅速结起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来。
冰面之上,一座城池的倒影渐渐由淡转深,直至完全如同是湖面上落入水中的倒影。
步上湖冰,冰雪岩破脱离湖面坚冰,一点点随着玄廷步伐上升,如有翅翼一般,落入他手心中。
随后,光华四溢之间,消失在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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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华轩远远的看见一间阴森诡谲的小屋,与周遭华丽的宫殿有些格格不入。正门廷的门墙上,几个剥落的金子——牢,
迅速吸引了三人的视线。
本着疏影很可能被他们关在牢室中,也本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疏影的地方的想法,陆华轩毫不犹豫的推开门。
随即,从屋中传来的腥味,夹杂着万种怪异爬虫的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陆华轩方才吃下的干粮,险些尽数吐了出来
。
没有陆华轩如此莽撞的岑儿与季硕颜,在陆华轩的教训下,有所防备的以袖捂面,进到了牢室中去。
经过陆华轩身边时,季硕颜交了一只不知是哪个女子送他的香囊给陆华轩。
牢室中潮湿的气味,也让季硕颜有些不适。进门时有一张床榻,肮脏的床榻上时一张狭小的被子,大小似乎只能遮住一
个身形瘦小的孩童——或者一个伛偻瘦弱的老人。
床榻前,是依旧肮脏的桌台。台上放的瓶瓶罐罐,都是装毒药与解药的瓶罐大小。让季硕颜诧异的是,这些瓶罐,大多
的工艺,都是来自山南景德镇。包括花饰,都与山南风尚无疑,却为何,会如此集中于这镜国一件牢室之中?
瓶罐中央有方形空隙,缝隙边缘有重物边角压后,沾了药物的痕迹。想来在这里,曾经放了一只缸,也许是这些瓶罐的
主人已经得到他想要的药物了。
以指尖触起那缝隙边缘的晶莹药物,还未到鼻前,那药物已将季硕颜的肌肤刺出了一块红色,随后那剔透布到了季硕颜
肌肤血管之中。
想起了今夜的月圆,季硕颜大惊失色。
正欲让岑儿和陆华轩随自己离开,去往镜国正殿之时,却听见内牢室中传来陆华轩哑然的尖叫,和岑儿的啜泣。
“呶呶……呶呶你怎么在这里?!”
七五.凝夜紫
幽暗狭小的木制小牢房,呶呶躺在潮湿的木板上,身体因为阴冷而蜷缩着,自己为自己取暖。原本明眸的大眼,此刻紧
紧闭着,手臂淌着血,血沿着木板上的槽淌下来。
而在木板具下,精心准备了一只肮脏的木棚,血流下,便正好滴进盆中。
呶呶的伤口不大,切在了静脉上,血流量不多,而那只及膝高的木盆,已经接了小半盆的血,对于身躯如此瘦弱的呶呶
来说,这样的血量,已经算惊人。
陆华轩见到这一幕,整个人如同游魂一般失了魂魄,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而岑儿,却是拿拳脚疯狂的对准那围栏踢着
,只是让牢门的木栅栏落下几个灰屑来。
季硕颜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拔出腰间佩剑,对着牢木一斩。在头顶的木桩落下险些砸到呶呶的空隙中,飞身进
入,将呶呶迅速抱离。
将呶呶抱在怀中,季硕颜突然说,“华轩,把腰带解开。”
这句话,若是放在平时,陆华轩定会大骂色狼然后拳脚相向。而在此时的状况下,陆华轩虽然不知他有何用意,依旧乖
乖接下腰带来。
季硕颜接过,随后抬起呶呶的手,按紧伤口处,把伤口抬高,然后小心翼翼的一圈一圈,用陆华轩腰带将呶呶伤口绑起
来。
三人都紧紧盯着呶呶的伤口,最开始时,血一点点浸了出来。本来准备再取下岑儿腰带时,呶呶的血不再蔓延起来。
三人终于松了口气,然而,下一个问题却又来了。
心跳依旧还在,呶呶却始终没有呼吸。
陆华轩与季硕颜对峙半晌,岑儿也看向季硕颜,希望他能想出办法。
三人的目光来回扫视的时候,办法出来了。
岑儿脸也顷刻红了。
季硕颜宽慰道:“如此关键的时候,吃吃豆腐,没有人会怪你。”
岑儿脸更红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陆华轩白了季硕颜一眼,季硕颜不看她,又补充解释,添油加醋的说,“呶呶此时没有呼吸,需要有气息进入肺脏来刺
激……若是不及时,只怕一时半会,心跳也会停止。”
不说不得已,一说岑儿马上一副慨然正气的表情,深深吸了口气。季硕颜将呶呶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岑儿坐过去之后
,季硕颜站到了陆华轩身边。
躲在岑儿身后的两个大人,鬼头鬼脑的从侧面去看岑儿和地上躺着的呶呶。
直到岑儿的头将呶呶精巧的脸遮住,滚烫的薄唇附上了呶呶的冰凉。
苍白的指尖缓缓动了动,陆华轩转过了脸,却正对上了季硕颜精致的侧脸。
觉察到了陆华轩的目光,季硕颜也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心虚的两人脸上都迅速爬上一片潮红。
咳嗽两声,陆华轩赶紧将脸过去。呶呶已经睁开了眼,不过意识依旧处于恍惚状态。
岑儿轻轻唤了声呶呶,呶呶于咽喉中轻轻回应了一声。
季硕颜想到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容不得在次耽搁,便让岑儿将呶呶背起来,三个人迅速的离开了这牢室,往镜国的正
殿赶过去。
本来三个人在镜国入迷宫的回廊里已经转了许多时日,一旦看到了宫殿的行状,行程自然会快不少。
而熟悉皇宫的季硕颜与陆华轩,自然走起镜国的宫殿来,也有些轻车熟路。而不外乎所有宫殿的正殿,都在宫殿最深,
最中心的位置。
寻找正殿,几人已然有些方向的时候,却见一道白色身影从眼前掠过,停在三人前方。虽然只看到背影,这背影,却依
旧是熟悉无比的。
“玄——”
哑然失声的陆华轩,在张口的时候,又再次被季硕颜迅速的捂住。
神情严肃,四人悄然跟上了玄廷。也许是因为季硕颜在三人身上动了手脚,再加之玄廷中蛊在身,所以,并未察觉出三
人的跟随。
正殿在前,玄廷神色严肃,好似望见了正殿中有谁的存在,却依旧毫不迟疑的推开了门,进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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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白只知定会在这里,镜国的正殿中遇到大人。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刻,竟会提前来到。
虽然早已思忖妥当,虽然早已将这场景想过前次万次,此刻的场景真正出现在,他却惊慌失措起来。
这种感情,在那个人,那个身型修好的白色身影,推开殿门的刹那,那深邃瞳仁中的目光,他看不懂的目光中,便升华
到了内心深处,比万种刀刺还要难过。
他不知到那眼神中究竟有什么。
失望?也许有一些。
落寞?他从未想象过大人会有这般感情。
严厉,抑或是在看到他挡在碎镜之壁面前时,便将他化作一个彻彻底底的,挡了他道路的敌人。
在大人身边如此多年,他最最了解的,便是大人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挡了大人去路。
大人从来不将任何情感放于表情上,即使有,那如昙花一现的神情,也时常让他惊喜不已。
而此刻,大人是否会以为,落白当年,苦苦哀求留在大人身边,不过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助纣为虐,不过就是为了这一刻
的背叛?
在然而依旧,就在玄廷阔步上前的同时,落白将身体,挡在了镜壁之前。
依旧是垂下的发,遮了脸上的神情,不被窥见的面容中,坚毅淡然而道:“要进去,先过我这一关。”
收身而起,池中之水凝结成冰刃,手收放间,不留一丝空隙的,也毫不留情的向玄廷飞过去。
玄廷一个侧身,紫崭剑从腰间飞出,轻松一个旋身,飞向玄廷的冰刃,转而飞到了周遭墙壁上。
这个场景,也是十五年前,玄廷第一次试图进入镜国镜中殿时的场景。如今再次重演时,玄廷却只是一味的抵挡,而独
独将进攻去掉了。
落白悄悄藏起心头的隐忍,这么多年来,在大人身边学到的最多的,便是将一切感情,都藏之于心头,在胸中无声无息
的抹去。隐了身来几个起落,消失在玄廷视野中。
玄廷却没有窥探他的踪迹,只是立于廷中,似乎连一丝他般想法都没有。
落在玄廷身前时,落白指缝间藏了三只镜的碎片,碎片尖刀锋利过世间一切刀剑,在现身刺向玄廷胸口时,却突然偏了
个方向。
原来,玄廷早已觉察出他的动静。只是在他立于玄廷身前时,手却被他稳稳制住。
手指轻和,软了落白筋骨。不见疼痛,却单单让那三只碎片尖刀,落到了地上。
尖刀落地瞬间化开来,不过是一滩水。
玄廷却依旧将落白手腕制在手中,眼神却从他耳畔侧了过去,不看落白,沉声耳语道:“你的镜……到哪里去了。”
没有了镜的落白,无法使出所有强大的力量,与普通的稍稍厉害的妖并无两样。
而且,没有了镜的落白,命也不会太长。
因为,镜是落白的心脏。
然而这点,却只有落白,姐姐,和大人知晓。
沉吟间,落白又如游鱼般抽身而退,不过此刻,手中却拿着一把剑。
玄廷腰间的紫崭。
趁着玄廷等待自己回答,而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手抽身,一手却以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他腰间的紫崭。
束身立于殿上碎镜之上的落白,嘴边突然滑过一丝笑意,在这如同白纸的脸上,并不多见。
也许是蒙骗过了大人的诡谲与狡猾之笑,也许,是因为其他。
“大人……敌我尚且不分,怎可如此大意……中蛊在身,又失了剑,大人此时,定不是我敌手。”
殿门吹入一阵强风,风撩乱了玄廷的发,也将落白的神色揭开。
落白俯身,逆了风向,朝着玄廷俯身冲了过来。
而那把紫崭,正指向玄廷眉心。廷中之人,不避不躲,神色无惧。
七六.为君死
而那把紫崭,正指向玄廷眉心。廷中之人,不避不躲,神色无惧。
一双眼中的威仪,直直望向落白心中的脆弱,几乎将那原本已绷向极致的神经抽到断裂。
“啊——!”
廷外传来陆华轩终于无可遏制的尖叫,这次,连季硕颜都无法阻止。
实际上,连季硕颜也只能哑然失神,望着正殿中,为人惊异,也为人敬慕的一幕。
玄廷至始至终,面对落白迎面刺向眉心的紫崭剑,都没有抽身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