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银台排队等待结帐。
霍清州随口与男人闲聊着,直到察觉异常的目光,才意识到附近等待结帐的女性几乎都盯着他们看。他略作思考,终于
惊觉那些女人是因为两个男人单独来逛超市并不常见,才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
一想到自己与沈睿在那些神情暧昧的女性眼里会是什么关系,霍清州便窘得耳根都红了。
「……霍清州,你怎么了?」沈睿不解地问道。
「没事,我没事。」他有些慌乱地回答,脸上露出了略带尴尬的表情。
幸而沈睿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很快地结完了帐,两人各自提了一袋东西,往超市外走去。
两人吃过晚餐,霍清州自动自发地走进厨房,开始洗碗。
一开始沈睿还顾忌他是客人,坚决不允他动手,后来在两人较为熟稔后,沈睿才松口让霍清州帮忙洗碗。
沈睿照例俐落地切着水果,把去皮切块的奇异果与去蒂的草莓装入盘子内,甚至从冰箱内找出炼乳,倒了一小碟,一起
拿到了客厅。
因此霍清州洗好碗回到客厅时,看到的便是沈睿一边将草莓沾上薄薄一层炼乳一边放入口中的情景。
「这草莓是产地直送的,很新鲜。」沈睿笑了笑,「你不吃吗?」
霍清州在沈睿身边坐下,伸手捏了颗艳红果实,学着对方的样子沾了炼乳,随即放入口中。草莓略酸而甜,果香浓厚,
炼乳则甜而不腻,两相搭配相当爽口。
「好吃吗?」沈睿问道。
霍清州仅以笑容回答这个问题。然而,没过多久,他便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对方吃着草莓沾炼乳也就罢了,唇角偶尔沾到些许炼乳,便伸出舌尖舔去。这本是相当自然的举止,但在喜欢男人的霍
清州眼底便成了相当诱惑的画面,甚至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一般。
他当然清楚沈睿是异性恋,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龌龊心思;然而在按捺长达半小时的焦躁之后,霍清州终究
毅然起身告辞。
回到车上以后,他才松了口气,望着自己几乎无法再隐藏的生理反应,想起沈睿毫无所觉的模样,不禁苦笑了声。
毕竟对方是直得不能再直的异性恋,就算他言行古怪沈睿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指望对方发现自己的心思根本就是妄想
。
然而,沈睿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他长达半小时的焦躁难耐坐立不安,甚至是口干舌燥情欲升腾,对方……真的完全没
有察觉?
霍清州想了又想,然而问题的答案终究是无解。
沈睿最近似乎很忙碌。
霍清州瞪着一整天都没有响过的手机,不想承认自己根本就在等对方电话。
近来沈睿工作上了轨道,连带着受到上司重用,连应酬的场合也多了。好几次,对方都因为这个原因取消了原本与他共
度周末的约定。
霍清州也是男人,自然懂得职场上该有的礼貌规矩,有些场合必然需要出席,然而另一方面,他却也为此而怅然若失。
沈睿似乎一点一点走出过去的痛苦了。现在的沈睿不似先前烟酒不忌,纵使是应酬喝酒也尽可能把持自己的分寸,脸色
也不若从前苍白,尖削的下颌甚至丰润了些许,整个人都有了精神。
霍清州尽管为此而喜悦,却也同时为此而失落。
因为这些现象都指明了一个事实:沈睿也许已经放下逝世的亡妻了。
他自知不能让沈睿一辈子沉浸于妻子逝世的痛苦之中,然而当对方真正放下时,他却又心痛不已。原因无他,霍清州一
直以来都爱着沈睿,从前如此,日后亦然;而沈睿对「韩新亭」的爱情消逝以后,他们之间也就只剩下霍清州自己的一
厢情愿了。
他无法容忍,沈睿爱上「韩新亭」或者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正自浮想间,手机突然响了,霍清州连忙接起电话,只听见手机那头男人带笑的嗓音说道:「二少今晚有空吗?」
他一怔,意识到那人不是沈睿,而是另一个朋友,登时心神松懈,懒懒回道:「怎么了?有事找我?」
那人笑道:「今天我生日,晚上有Party,二少可要赏光前来?」
霍清州略略思索,想到现下已是傍晚,沈睿今天八成不会再打来了,便也笑着开口:「也好,你告诉我地点吧,我一个
人正无聊。」
那人说了地点定在某家酒吧以后,说笑几句便挂了电话。
霍清州放下手机,回房间换了衣服,便拿着车钥匙出门了。
今晚生日的友人名叫张颐,是个道地的混血儿,身上混了至少四国血统,据说母亲那边还带有欧洲小国王室血脉,因此
倒也勉强可算得上是个没落贵族。
他们这些惯常一起玩乐的同伴们家世相近,大部分都是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霍清州前些年纵使工作繁忙,却也没有断
了与这些人的联系。
霍清州出门后先去买了生日礼物,随后才赶到Party现场。
「连我的生日二少都迟到了,不罚酒不行。」张颐笑吟吟地说道,那张富有异国风情的俊俏脸孔隐约带着一丝醉意。
「是我错了。」霍清州干脆地认错,接过旁人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脸上微微一笑。
包厢内除了他们几个熟识的青梅竹马外,每个人都各自带了男伴或女伴,霍清州察觉这点后,坐到张颐身边,戏谑道:
「瞧大家都双双对对,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要携伴前来?」
张颐放下酒杯,报以一笑:「携伴是个人自由,你看我也独身前来就该知道了。」
「不如我们一起?」霍清州开玩笑道。
他与张颐向来亲近,年少时一起鬼混,又有什么场景没见过?两人都是男女通吃,自然也发生过一些亲密之事,虽然如
此,却始终没有跨过最后那道底线。
「也好。」张颐故作正经,「既然你诚意邀请,今晚就由你担任本人男伴。」
见他们两人调笑,开始有人起哄要他们表现一番;而所谓表现,不外乎是亲吻或者爱抚之类的狎昵举止。
从前霍清州为了席间气氛也多次从善如流,此次却只是笑了笑,往张颐脸颊上轻轻一亲,竟是把对方当成孩子对待了。
张颐一怔,恍然一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发我了?」
「不能吗?」霍清州只是笑。
张颐摇了摇头,遂替对方倒了酒,两人喝了起来。
到了午夜,大部分的人都醉得差不多了,霍清州独自一人待在角落,手指抚摩着玻璃酒杯。
「二少怎么了?」张颐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醉意,眼神却是清明。
「我没事。」
「我不信。」张颐笑道,「你是怎么了,刚才居然吻我的脸?」
霍清州一哂:「你不满意?」
「当然。」张颐挑眉,「你这一年来,整个人都变了。」
「什么意思?」
「你从前总是流连花丛,男女不拘;现在却连一夜情都不找了。难不成……是『那里』出了问题?」张颐笑道。
「谁出了问题!」霍清州笑骂,「你少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那又是为什么?无缘无故禁欲,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张颐收起笑容,正色道:「要是有什么问题,何不告诉我?说
不定我可以帮忙。」
「你帮不上忙。」霍清州苦笑。
「为什么?」
「我只是……喜欢上一个人。」霍清州淡淡地道。
张颐没有说话,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的确,这个我帮不上忙。」
霍清州沉默良久,才回过神来,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皮革长形礼盒。
「收下吧,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张颐接过,也不道谢,迳自打开礼盒,随手捞起里头的精工表,讶异地道:「我记得台湾习俗不能送钟?」
「你一个洋人还讲究这个?」
「我是混血儿。」张颐更正道,「谢谢你的礼物。话说回来,你怎么会送我手表?」他越说越是疑惑。
「自己想。」霍清州起身,头也没回。「我先走了,改天见。」
张颐百思不解地望着手表,随手收回盒子内,无意间在礼盒底部见到一行法文标语:「纪念曾有过的美好时光。」
霍清州走出包厢,正打算去外头叫辆计程车离开,步履本来是稳健前行,却又陡然停下。
他呆呆望着坐在吧台处与另一名女性交谈的男人,不禁愣在了当场。
那女子背对着他,因此霍清州只能确定那是个自己不认识的女子,而男人微微侧着的俊美脸庞却是相当熟悉。
──不是沈睿又是谁?
霍清州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或者该装做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立刻转身离去。他并不愚笨,谨慎
自持的沈睿三更半夜跟一个女人在酒吧里喝酒,怎么想都不单纯。
「──你怎么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是张颐。
「我没事。」霍清州转过身,淡然地道:「你怎么过来了?」
「那些人都睡死了,我打算托服务生帮忙叫计程车。」张颐耸了耸肩,「你呢?站在这里做什么?」
还不待霍清州回答,另一个人略有些诧异的声音便直达耳际。
「──霍清州?」
他慢慢转过身,脸上露出了惯有的从容笑意。「真巧,你也来这里喝酒。」
走过来的男人脸上蓦然掠过一丝不自在,随即迅速勾起唇角:「是很巧。」
「我刚才正想去跟你打招呼。」霍清州挑了挑眉,脸上多了几分戏谑。「难得见你跟别人一起出来,那位小姐莫非……
」
「你误会了,那是我同事。」沈睿垂下眼,彷佛有些无措。「对了,这位是……」他忽然望向一旁面容俊朗的外籍男子
。
张颐眯眼一笑:「你好,我是张颐,二少的青梅竹马。」
沈睿先是为眼前外国男子流利的中文一讶,接着才一怔。
「……『二少』?」
「我们家有三个兄弟,我排行第二,所以才有这个称呼。」霍清州简要地解释道。
「我是沈睿。」沈睿朝张颐说道,同时礼貌地伸出了手。
两人握了握手,又客套了一番,接着便同时沉默下来。
「不介绍一下你的同事吗?」霍清州开口道,先望了沈睿一眼,接着又瞧向吧台处。
沈睿侧过身,只见女子正好奇地往他们望过来;思虑半晌,才将霍清州及张颐引到吧台边。
「静芳,这是我朋友与他的同伴,霍清州跟张颐。」沈睿平静道。
女子站起身,笑得相当灿烂:「你们好,我是单静芳,沈睿的同事。」
霍清州忍着心中一丝不快,勉强望向对方,客气一笑:「单小姐你好。」
旁边张颐也笑了笑:「你好。」
单静芳有些惊讶,忽而笑道:「这位张先生……中文讲的真流利。」
「我虽然是混血儿,不过从小到大都住在台湾。」张颐彷佛不满地皱起眉:「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我有四分之一台湾
血统。」
单静芳仍然笑着:「毕竟张先生发色跟眸色都比较浅,五官深邃、身材又高大。」
「这是赞美吗?那我就姑且收下了。」张颐先是故作勉强地道,随即忍不住笑了出声。
任凭这两个初见面的陌生人如何谈笑,霍清州却在意识到某个事实后,脸色一白,死死地咬紧了唇。酒吧里昏暗的灯光
有效地掩饰了难看的脸色,然而终究无法遮掩他几近沸腾的怒意。
站在一旁的沈睿始终维持沉默,对于霍清州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感。
「……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霍清州冷冷地道,转身离开。
「二少,路上小心。」张颐叮咛道,而对方却只是随意挥了挥手,连头也不曾回。
沈睿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静芳,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事跟他说。」语毕也不等单静芳回答,便急急步出酒吧。
左右张望一番,沈睿终于在街角处发现了霍清州的踪影。对方没急着叫计程车离开,反倒正慢条斯理地抽着烟。
他慢慢走过去,几乎想要叹息。
「霍清州。」
「做什么?」男人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你在生气?」
「没有。」
「不要说谎。」
「真的没有。」霍清州嗤笑一声,「我怎么可能因为你交了女朋友生气?而且那女人还他妈长得真像你那死了一年的老
婆!」
「霍清州,说话客气点。」沈睿沉下脸,「静芳只是我的同事。」
「我才不管你跟她是不是同事!」霍清州冷淡地道,「她跟……长得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也有六七分像,你到底在想
什么?」
「什么也没想。」沈睿有些僵硬地回答。
两人沉默良久,终究是霍清州先开了口。
「……你这样对谁也不公平。」他哑着嗓子道。
沈睿被对方一说,竟有些心慌意乱。「那又如何?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局外人。」
霍清州一怔,半晌,才苦笑了下:「没错,我只是个局外人。」
沈睿终究什么也不知道。他爱他爱了那么久,对方却依然毫无所觉。
即使是回到男性躯体的现在,霍清州也依旧缅怀着他们过去曾有过的美好时光。那些已经逝去的东西必然无法挽回,一
如沈睿与「韩新亭」之间曾经毫无杂质的爱情;伴随着「韩新亭」的死亡,那曾经无瑕的爱情终究也陪葬于棺木内。
纵然霍清州告诉过沈睿,他爱他;然而沈睿毕竟不会把一个男人的告白真正放在心上。
「霍清州?你怎么了?」沈睿略微焦躁地问道。
他抬起眼,眼角一片灼热。
……如果能够将一切的事实都说出来便好了,沈睿会因而知道,霍清州才是那个他深爱至今的「韩新亭」。无论沈睿能
不能就此接受身为男人的霍清州,两人曾有过的感情毕竟不是虚假的。
然而,霍清州却为此而感到惧怕。
若是沈睿不相信,他们之间会变得如何,霍清州甚至不敢想像。
若是沈睿相信了,对方又真的会爱上过去曾是「韩新亭」,如今却身为男性的霍清州吗?又或者,沈睿的爱情只赋予女
性,身为男性的霍清州纵使同样身为「韩新亭」,依旧不会为沈睿所爱。
霍清州越想越是感到难堪。
「韩新亭」与「霍清州」本就是同一人,若是沈睿能够爱着身为女性的「韩新亭」,却因为他生而为男性而拒绝他,那
么自己又将情何以堪?
如果没有爱上沈睿,霍清州甚至能够安于成为沈睿的朋友;然而他却偏偏爱上了身为异性恋的沈睿,这是何等的悲哀。
霍清州缓缓抬起脸,嗓音嘶哑:「沈睿,其实我──」
八、
沈睿没有等到霍清州接下来将要说出的话。
他不知道霍清州原本要说什么,也不懂对方为什么要露出那种神情;他恍惚了一瞬间,下一秒霍清州英俊的脸庞已经近
在眼前,他呆呆望着男人,还来不及做出任何举止,唇上就被一个热而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
快,而短促。
沈睿尚未意识到霍清州做了什么,那个男人却又一次凑了过来,几乎粗鲁地,用那薄薄的唇重重碰了碰他的,一次过后
又是一次,反覆不止。彷佛只是用唇碰触他一般,不带有任何情色意味。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沈睿急忙推开对方,一时间又窘又怒,转身便离开了。
霍清州望着那修长背影,只是苦笑。
──那些难以用语言诉说的事情,终究还是说不出口。然而说不出口又何妨?有些秘密仍然只能小心翼翼地埋藏于心底
,沈睿与「韩新亭」那一段过去也早就该放下。
霍清州知道沈睿正在改变。对方正从一年前那段晦暗的回忆中走出来,自己纵使不舍,却也不该阻挠。沈睿背负的痛苦
与自责尽管是人之常情,却并非他所应得。
沈睿理当过的更好,更快乐;而不是镇日对着亡妻的阴影,以自责的情绪折磨自己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