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凰摇摇头,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间。
潋的眼泪停止了外涌,但他还是紧紧地抱著天璇不撒手,只因他身上的草药味道让自己安心,他有些不想离开。
稍顷,梦凰端著水盆再次进来,站在天璇身后,天璇放开潋转身撩起水里的布巾,绞干后抹掉了潋一脸的泪水。
当他再转身把布巾放进水里的时候,后脑松松垮垮的玉带掉了下来,掉在床上。
潋好奇地看著雕有古怪花纹的玉带,原来,不仅外侧有,连玉带的里面也刻著同样的花纹。
天璇马上甩掉手上的水,拿起玉带急急地带了回去,确定了在耳侧的搭扣不会再松开了以后,他放下手来,而潋的目光
始终停留在玉带上。
“嘿嘿……”天璇笑道,“怎么样?好看吧?”
潋点点头。其实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
“这可是价值连城的白翡翠~”天璇好像故意避开上面的神秘花纹和来历不谈,而是把重点加在了价值上。
梦凰闻言在一旁若有所思。
潋没有深想,看看天色,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现在四更天了”梦凰注意到潋的眼神,告诉他时间。
一时无语。
三人都彻底醒了,不想再睡。
天璇看看湿了一大片的中衣,干脆起身,拉著梦凰换衣服去了。
两人再次进来便是衣冠楚楚的了。
潋盘算了许久,决定说,便开口了:“我想,你们是我的恩人,我的事情还是告诉你们比较好。”
二人点点头,“洗耳恭听。”他们都没想到潋会主动说。
得到了许可,潋开始陈述起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出生在那个世界,但是我知道我没有爹娘,是被人养大的,那人还
养了很多和我一样没爹娘的孩子。”孤儿院是现代的词语,他避开了,“我不记得六岁以前的事情,养我那人告诉我,
我被捡回去的时候正在发高烧。当我好了以后,就不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幸好那时候还小,也不在乎一、两年没什么
意义的回忆。自从那天起,我就经常受些欺负,许多都是毫无理由的打骂,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和那里格格不入,无
论在哪儿,在谁面前都是异类。记得七岁那年……”
潋说完了,天也已经亮了,房间里站著的两人好几次都觉得听不下去,他们实在是不觉得面前的人有多么不顺眼,更想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受那么多苦,有些简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林林总总加起来,一点不啻于地狱,能承受下来
,当真是不成仙也成贤了。
潋幽然轻叹一口气,有些沧桑。
天璇无言以对。
梦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摇摇头。
又是一时无语。
天璇拍拍潋的肩膀,道:“都过去了,你不会再回去了,我和梦凰都把你当作很好的朋友啊~”标准的哄孩子语气,潋
倒也很喜欢被当孩子哄,毕竟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没人哄过他。
梦凰点头同意天璇的话,但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也没在意。
一日很快过去了,到了夜里,潋有些惴惴不安,他拉下天璇陪他,才稍放下些心来,不太情愿地入了睡。
许久许久,周围还是那么黑。恍惚之间,潋又听见了大提琴的琴音,断断续续,若隐若现。是《卡农》,听起来哀伤至
极的《卡农》。还是孤零零的只有一个声部,旋律里夹杂著拉奏者深深的痛楚,本应缠绵的曲子仿佛比上次音乐会里的
更清冷孤寂。
第二日醒来,他睁眼,没看见不期望的,最后的怀疑也瞬间释然。
他想起昨夜若有似无的《卡农》。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一定是记得太深刻了,夜里才会梦到的吧……
他不想多想。
又是几日,潋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生活上不再需要两人的帮助,两人也让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没再帮他。三人的生
活也就这么过著,天璇煮东西的水平在日益提高,他干脆做起了养生的药膳,色香味意形养里,起码有了养和马马虎虎
过得去的味,而潋则一如既往地没胃口,在梦凰的强迫下,他每顿都会勉强扒下去一小碗饭和一些菜,不至于饿死。
琐事又多一人分担,做得比以往快得多,空闲时间也更多,天璇教他念书,梦凰教他武术,无论哪样,他都进步极快,
很有将要青出于蓝的态势。潋的性格也开朗了很多,不仅经常和他们一起谈论,偶尔也会露出笑容来,这在前阵子是极
为罕见的。
天璇空余时间多了,更是每日都扑在医书上,全心全力去寻找解救方法,工夫不负有心人,他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潋也不是彻底无顾虑了,他每每入梦都能听见哀怨的大提琴声,似要将他唤醒一样,他让自己把这理解为:那夜的冲击
力太大了,过一阵就会好的。何况自己那夜不是努力在记这个吗?每夜梦到就代表记得真的很深刻。
他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不愿意朝那方面想。
PART 12
抢救室门上“手术中”的红灯亮著。
许笑言看著医生推门出来,他倏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却有著火烧般的急切,在他开口之前医生就拉下口罩
回答了,“病人服用镇静类药物的量太大了,而且在体内的时间也很长,洗胃只能排出一部分,另一部分已经被肠道所
吸收了……”
无论笑言平时是怎样的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他的脸上透著压不下去的惶恐和震惊。
医生话锋一转,安慰道:“目前病人生命体征非常微弱,但只要还没有消失,我们就会去尽最大的努力!”
医生再次带上口罩,转身又进了那扇门。
时间在此刻变得缓慢起来。笑言看看表,刚刚才凌晨四点,可他觉得现在应该是下午四点。
自从潋被送到医院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了,笑言如坐针毡,四个小时仿佛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漫长。
他始终没有再坐下,站在走廊里,心浮气躁地等著。
直到外面天已大亮,“手术中”的红灯才被关闭,笑言已经等了七个小时了。
躺在病床上的潋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沉沉地闭著眼,接著氧气管,脸色青白。
见医生一起出来了,笑言立即问道:“医生,他怎么样?”
“血液中的药物已经透晰得差不多了,但药物已经对神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所以还没有脱离危险,必须在ICU病房继
续观察。”
他少许松了口气
笑言懊丧地捂著脸坐在ICU病房所在的走廊里。
隔著厚厚的玻璃,可以看见潋就躺在里面,身上接著各种仪器。薄被下,可以看见他消瘦单薄的身形,因为打点滴而露
在外面的手臂越发纤细,裸露出的皮肤死气沉沉地苍白,双眼还是闭著,不知还会不会再睁开。
同样的医院,同样的ICU病房,以及病房里同样虚弱的人……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两年之前,笑语弥留之际。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之后,三天寸步不离的守候终于换来了医生的一句话:“病人生命体征逐渐平稳,已经脱离危险了。”
已经疲惫不堪的笑言看著潋又从ICU病房被推进普通的病房,瞬间的释然让他感觉到了三天不吃饭带来的饥饿,但他还
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他会醒来吗?”
“大脑和神经系统受了药物的严重影响,保守估计,有30%的机率会醒……”
30%……
当年笑语手术的成功率也是30%……
笑言怔在那里……
笑言坐在潋的病床旁,双目有些失神。七日下来,他没有请护工,所有的事情都被他一手揽下,空余的时间就这么楞楞
地看著潋,祈祷他会突然睁开眼睛,已经不止是祈祷了,如果有用,他一定会跪著乞求……
脑电波显示,的思考并未停滞,他会醒来的吧……
他抓起他的手,轻声在他耳边念著,“潋,你会醒的,因为只有醒了,你才能听见我要对你说的话啊。我有很多话想告
诉你,我想让你原谅我,你快点醒,再不醒,连我都快要不能原谅我自己了……”
床上的人还是闭著眼,全然不顾床边人的期盼,睡得像是死去一般。
“你不醒,是不是就是在惩罚我?考验我?故意让我倍受煎熬?”
他等不到回答,放下了他的手。
他拿起第一天就托人送来的大提琴,开始拉奏。
医生说,音乐或许可以唤醒他,于是他每一天都不觉疲倦地拉著琴,把祈祷寄托在琴音上。
潋最喜欢的是《卡农》,这几天来,他拉的最多的也就是《卡农》。
只有一个声部的《卡农》本就带些落寞凄凉,但此时的琴音比往日更甚。
一遍一遍,企图唤醒床上沉睡的人。
病房的门突然开了,琴声戛然而止,他抬头看,是护士:“有人找你。”
他放下琴,起身出了病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另一人──嘉桃,她有些局促,见笑言出来后低下头,把目光偏向别处。
笑言面无表情:“找我什么事?”
“嗯……”她犹豫不决。
“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我们换个地方吧。”他冷著俊颜,不像是谈恋爱时一直带著的那种饱含魅力笑容。
嘉桃点点头,随笑言上了医院的楼顶平台。
护士看著两人离开,继续回到休息室里去了。
天台上,两人在对著门的一侧面对面站著,嘉桃的身后,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
他们面对面,目光却不是相对的。
盘旋的风中一片沉默……两人都想开口,但又都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嘉桃试探性地发了声:“笑言……”
他拉回放在远处的眼神,看著她。
“你对潋是……”真的吗?
他点点头承认。
“没有想到……那个流言是真的,我一直都不相信……”
笑言不语,等她继续说。
“那么你可以继续……”爱我吗?
笑言终于开口了,“我就想和你说这个,我们分手吧。”很利落的语言,没有一点点的牵挂。
“为什么……”眼泪从嘉桃的大眼睛里滑出来,“我不在意你爱过他,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笑言别过头,依然不语……
许久,他才对已经泪流满面的嘉桃淡淡地说了声:“对不起……”我不爱你。
潋睁开眼睛,看见了周遭的一片白色,惊恐起来,他看见了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我没有死!!
他抱住头,坐起身来,躺了好几日的身子有些麻木僵硬。
突然,他收起惊恐,沉下心来。
一次失败算什么……可以再试一次!
他拔掉身上的各种管子电线,起身下床,探身出去,门外恰巧没有护士。
这个医院一共有八楼,从八楼坠下生还的机率有多少?应该不高吧……
他走进电梯,按下了直达八楼的键。
他悄无声息地推开天台的门,没有注意正前方的人,转身走向离门口最近的一侧矮墙,墙外是八层楼高的垂直落差。
他翻上矮墙……
嘉桃突然停止哭泣,眼光有些惊恐地悟著嘴,看著笑言身后的一侧矮墙。
笑言觉得奇怪,转过头去,瞬间,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潋正攀上了巴掌宽的矮墙,看著八楼以下的地面!
“你要做什么!”他快步冲过去,希望可以阻止他。
潋在狭窄的矮墙上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著朝他冲来的人,他心意已决,不会再动摇了,他不想被阻止,在他来到之前
,不假思索地付诸行动了。
三步之遥,潋轻轻一点地,仰身落下了八层楼高的平台!
笑言冲到墙边时,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有抓到……
潋躺在呼啸而上的风中,看著平台和笑言向自己伸出的手一点一点离远去,心里升腾起一丝快乐……
他第一次这么彻底地看著天空,湛蓝,无云,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下坠的过程远比想象的缓慢,潋的脑海中响起了大提琴的声音,是《卡农》,合奏的《卡农》,缠绵,灵动,鲜活。
下落的速度随著曲子越来越快,风在耳边的嘶鸣越来越响,直到最后一个和音时,随著重重的冲击,风声止了……瞬间
,天空,房屋都化成了一片黑暗,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唯一可以感觉到的,是无休止的下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感觉不断地在下坠,身下深不可测,仿佛要永远这么下落而不著地一样。
我要堕入地狱了吗?
他闭上眼,等待结果。
冗长压抑的黑暗突然间消失了,周围再次出现了景物,风声也再次在耳畔响起,一切豁然开朗,他感受到透过眼皮的光
亮而睁开眼,面对著的天空还是湛蓝无云。阳光耀眼,他伸手去遮蔽,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面前还是一片清澄的蓝天。
他转过身,看见了绵延万里的群山,秋风染红了一大片,奔流过山间的江河,在其中点缀出几条白线。
他被这景象震住了,痴了般目不转睛地鸟瞰地面。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和地面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群山之间出现了城市,没有繁华的人工照明,没有任何现代化的建筑
。渐渐的,他看见了处处的亭台楼阁……
他再次闭上眼,带著微笑任自己下坠……
当下坠停止,他看见了天璇和梦凰讶异的表情,仅是一瞥,之后沉重的劳累让他又睡了过去……
窗帘遮蔽了阳光,房间里光线昏暗。他一手抱著琴,一手握著琴弓,靠在椅子里。
他举起琴弓,搭上弦。另一手摸索到琴颈上。
潋,你喜欢我拉琴对不对?
他试了一下音,缓慢的动作所带出的声响划破了沉寂。
我知道你喜欢,让我再拉一次给你听吧。
弓在弦上滑动,发出稳重的低音。
你最喜欢的是这首《卡农》对吗?你听,我在就为你演奏。
只为你演奏。
随著速度的加快,音乐出现了不和谐的紊乱──他的手颤抖著。到了高潮处,一个音脱离了轨道,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
的错误。他放开手,琴弓从他的手中滑落。
潋,你看看我,我连你最喜欢的曲子都拉不好,还有什么资格继续拉琴呢?再拉的话,连你都会嘲笑我吧?
他抓住琴弦,一把扯断,呼啸的断弦弹过他的手,拉开一条血红的痕迹……
你和笑语很像,但那只是像而已,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她。她是无可取代的,你也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再和你道歉,每一次伤害完你之后,我都想告诉你,我不希望你痛苦,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只能给你钱
。我不知道这才会真正的伤害你的心。
对不起……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看见我和她在一起,那只是一场戏罢了,演给所有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看的戏,可偏偏给你这不应该
欣赏这出戏的人看见了。
潋,我爱你,你呢?
你是不是觉得已经太晚了?
不,我觉得不晚,我想还来得及。
因为这种爱永远不会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