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跨出门外,最后一次了,帮张翌拿饭,他是我们班最凶的男生,打伤我肩膀的便是他,我必须完成……送完就可
以休息了,真的好累。
身体越来越沉重,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平衡越来越难以控制,脚步已经不能保证走出的是直线了,身上的疼痛也渐
渐远去,变得不再尖锐,钝钝的,刺激不了我逐渐麻木的神经。我咬牙,终于进了教室,还有几步之遥!距离在缩短,
我尽量稳住脚下,还有一步……
一阵前所未闻的强烈眩晕袭上脑门,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平衡,风在耳旁呼啸而过。
当我再次恢复视觉的时候,看见了面前的张翌一身汤水。
天!
在他反映过来的瞬间,我重重的被他扇了一记耳光,我本就觉得天旋地转难以站立。这一下,我倒在了水泥地上,生生
的撞到了同样出子他手的肩膀上的伤,疼痛钻心刺骨。
周围的同学围观了起来,他们纯粹是想知道我究竟又怎么惹他生气了。
我躺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连睁开眼的力气几乎都没有。只觉得头颅里混乱一片,很晕。拳脚一如往常的落下,不
,比往常更狠。一下一下,好像都要将我的五脏六腑敲碎,一阵阵恶心涌上喉头,但我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不可能
吐出什么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就算是兔子,也会在这种时候反咬吧?可我没有那样的能力,连眼睛都睁不开,我是要死了?
若有来生,我宁做鱼虾禽肉,也不愿再次为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下,但我知道,那重重的一踢之后,我的确是吐出了什么,然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那瞬间我睁
开过眼睛,我看见了许笑言……他转头看著窗外,丝毫听不见拳脚声。
他没有旁观,也没有救我。
他不会旁观,也不会救我。
那一眼之后,我就闭上了眼睛,再没有力气去想什么,只是我不希望,我会再醒来。
安静的房间里弥漫著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的味道让房间显得更平静。
梦凰守在桌旁,看著纱帐,纱帐里躺著一个男子,隔著重重薄纱,仅能看出一个轮廓。男子的呼吸很均匀,看起来正在
熟睡。
“呜……”男子忽然之间发出的一声带著痛苦的闷哼,仿佛石子丢进了毫无波澜的水面,激起浪花,打破平静。
梦凰心里一惊,倏地站起,几步冲向声音的来源,一把拉开层层帐。
他看见潋咬著缺乏血色的唇,双目紧闭,光洁的眉头皱成一团,身体颤抖著,还时不时重重的抽畜一下,看起来在承受
什么痛苦。
“潋兄!你怎么了?!”他叫道,但潋没有任何反映,依然紧闭双目──他并没有醒。
潋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却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潋!潋!贺兰潋!”梦凰焦急的叫著,所有的敬语都被抛到了脑后
。
“潋!你醒醒啊!”他不敢去摇一身是伤的他,只能企图通过声音来唤醒他。
潋青白的唇被咬出了鲜血,沿著脸颊流淌下来,他没有松口,反而越咬越紧,血也越流越快,一滴滴落在披散的发丝和
枕头上。梦凰一边唤著潋的名字一边慌乱的擦掉潋脸颊上的血,但一擦掉,立即又有更多的血从唇边嘴角冒出来。仅是
咬破嘴唇,绝对不会有那么多的血,梦凰意识到,潋可能在吐血。
颤抖不断加剧,抽畜越来越重,越来越频繁,从潋口中流出的鲜血也越来越多,不祥之感笼上梦凰的心头,他的手上沾
满了腥腻的鲜红,而潋的脸越发的苍白,他无法应对,只得求助于天璇,“天璇!你快上来!天璇!!”
随著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门一下子被推开,天璇看见满手是血的梦凰愣住了,但他马上看见了血的源头──潋不断抖动
的唇。
“天璇,他好像在吐血!!”
“不是好像,是绝对!”天璇冲了上去,一把拉开梦凰血淋淋的手,看著不断颤抖抽畜的潋。他抓起腰间所佩的短剑三
两下拆解下来,橇开潋的牙关就塞进了他的嘴里,让他横咬住剑鞘。血从潋张开的嘴角旁源源冒出。
天璇掀开被褥,天!伤口竟然比之前更多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目光让他没来得及迟疑──潋的胸口陷下去一块,紫
红色的内出血还未凝结,把皮肤撑得透亮。
“他的肋骨折断了,伤到了肺!”天璇得出了结论,还未说完就出现了让梦凰和天璇吃惊的景象。他们亲眼见到了潋随
著一下抽畜,腿上竟多出一个乌青,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攻击。原来那不是抽畜,是受到击打后的反映!
一记比之前更重的反映后,潋竟然把剑吐了出来,剑鞘上满是刺目的红色,滚落到床边,跟著剑一起飞出的还有大量的
鲜血,溅上了另一头还未撩开的纱帐。
天璇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烈的反映,即使从医多年,也被眼前的光景震住了。
颤抖突然停止,潋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痛苦的表情也跟著一起消失,脸上只有比苍白更深的白色。潋吐血的量减
少了很多,只有少许一些从口中渗出。
是止住了?还是……
天璇赶忙从震惊里收回了元神,伸手去探潋的鼻息,结果令他松了口气。潋的呼吸虽然紊乱又微弱,但是并没有断。梦
凰见到他松了口气,高高悬著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些。
天璇又把住潋的脉门,从指端传来整齐但非常的虚浮的震动,幸好心脏没有受损,这样的脉象是流血过多和长期的缺乏
营养导致的……
天璇放开潋的手后,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深红色的布包,在床上抖开。布上赫然插满了一支支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
。因为潋的伤很重,所以他不能脱掉潋的中衣,便伸手就扯,撕开袖子后,他抽出其中一支针,抓起潋的手指,熟练地
捏准穴位,一针刺入姆指端一侧的少商穴。随即又抽出一支针,捏准后没有半点犹豫地刺在潋大姆指根部的鱼际穴。随
后又是一针……太渊、经渠、列缺、孔最、尺泽、侠白、天府……一路向上,直到位于肩胛骨喙突上方,锁骨下窝凹陷
,离正中线六寸处的云门穴。很快的,整条手太阴肺经上的穴位都被刺上了细细的银针。
肺已经稳定住了,天璇不确定肋骨有没有刺伤大血管,他又拿起潋的中指,抽出一支银针,刺进了手厥阴心包经上的穴
位──中冲穴。之后劳宫、大陵、内关、间使、郤门、曲泽、天泉、天池……短短的时间内,手厥阴心包经上的其他穴
位也全部都被银针一一刺入。
比一般的郎中所用的时间更短,所有的穴位都纹丝不差的插著银针,梦凰不是第一次看到,也再次为好友出神入化的针
灸技术而惊叹。梦凰不禁想起前阵子,天璇为一个妙龄少女祛除瘟疫时的情形,因为妇人之躯是不能随便看的,天璇就
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即使如此,蒙著眼的天璇光靠轻微的点触,也一样扎准了所有穴位,并且针到病除。
穴位并不是可以看的见摸的到的东西,天璇年纪轻轻就已经练出了如此工夫,实在是称得上“神医”。这个平日里活泼
机敏的大男孩,也就是在治病救人的时候,才会把天真收敛起来。
肺脏和其他重要的血管都被护住了,天璇长舒一口气后,又再次正色起来,抚开几缕躺在潋胸前的长发,仔细的看了看
那块可怕的紫红色凹陷。
天璇伸出二指,小心翼翼的触摸潋胸口尚未彻底凝结的淤血,即使再小心,也让半凝固的淤血散了开来,但由于刚才的
针灸,伤处没有再出更多的血,他确定断掉的肋骨没有伤到胸腔里纵横交错的大血管,才敢将断骨从肺里慢慢推出,保
证不会扯到内脏,将其一点一点放回原位,之后一再确定没有错位,才熟练的固定好陷落的肋骨,并为其他新添的伤口
再次包扎。
天璇还是有些犹豫,总觉得那里不对。的确是不对,这样的挣扎,怎么会一点汗也没有?他伸手去摸潋的额头,果然不
出所料,潋在发烧,而且不低!
天璇又担心起来……血似乎止了,但伤势非常严重并且还伴著高烧,他可以撑的过去?天璇皱起眉来。
“天璇……他没事吧?”梦凰迟疑道。
“血已经止了,但是伤很重,而且,他又开始发烧了。”
梦凰听完后担心起来:“你……可以治好他吗?”
“目前应该可以,但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就很难保证了。”
这样的事情……
梦凰和天璇同时在为一件事情困惑──潋的伤究竟从何而来?
诡异。他们都这么觉得。
但他们都不害怕,只是非常的担心。
行医多年的天璇隐约猜到了这是什么病,但无法作出判断,毕竟“鬼疰”这个毛病实在是太玄虚了,他也只在一本上古
医书上才看见过记载,并未耳闻,更未亲眼见过。
天璇决定暂时抛开这个传说里的怪病不想,打算先把眼前的热度先消下去,“退热的话……看来还必须多加几味药了…
…”他镇定的说道,完全没了那份活跃, “牛黄、麝香、蟾酥、雄黄、冰片、珍珠……”他低头默念了一遍新加的药
,正是六神丸的配方,又抬头对梦凰道:“我身上带的刚好用完了,我去药铺找找,或许会有。”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跨出门槛的时候还不放心的看了潋一眼。潋身上的银针还未拔除,看来自己必须快去快回,不然时间长了怕是会伤了经
脉。
梦凰看著潋,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却是比之前更缺少生机的平静,满床鲜血触目惊心。梦凰起身,换掉了沾著殷红的
纱帐,但因为怕碰到潋刚包扎好的伤口和一支支插在潋身体里的银针,也就没有换被褥枕头。他端来一盆水,他的力道
很均匀,水面几乎没有晃动,一看便知是常年练武之人。他拿出一条青白色的锦帕,沾了点水,轻柔的擦掉潋瘦削的脸
庞上还未干透的血,一碰到他的面颊,殷殷的红色就在白色的帕子上晕染开来,梦凰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心疼。渐渐的,
锦帕变成了红色,而潋的脸庞还原出了黯淡的白色。
梦凰把潋头面和脖颈上的血都擦拭干净后,他把锦帕放在水中清洗,丝丝缕缕的血从锦帕上烟一般地飘出,弥漫在水里
,红烟越来越多,直到整盆水都染成了红色。他换了一盆水,将锦帕过干净后,挤掉些水,叠成长条,拨开潋额前的头
发轻轻地放了上去。
他俯看著潋,不过几个时辰的工夫,潋本就没血色的脸变得更白了,原本还微微透著点绛色的唇现在已经像是被涂上了
白粉,半点明亮鲜活也没有。他的脸庞也仿佛更瘦了。
梦凰拿起落在一边的短剑,白色皮革制的剑鞘上斑斑驳驳都是血迹。
这剑是天璇的师父送给他的出师礼物,这是天璇的心爱之物,他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没有拔出过,也一直都很小心翼翼的
保养著,才让皮制的鞘始终泛著珠光,如同新的一样,而现在它却染满了鲜血,光泽也减弱了不少。
是天璇一时找不到适合的东西,才抓起它塞进了潋的嘴里。不知天璇回过神来会怎么样……
梦凰把鞘上的血擦干净后放在了桌子上,走回床边,继续守著潋,生怕他再出什么事情。
潋很平静,没有再动过一分一毫。
没多少时间天璇就气喘嘘嘘地跑了进来,为了不让针扎的时间太长而破坏经络,他不得不马不停蹄的跑去三条街外的药
铺又跑了回来。
他手上提著一大堆东西,一股脑全摊在了桌上,一脸兴冲冲的对梦凰说,“运气真好,现成的六神丸还有很多,我全拿
回来了,还拿了不少稀有的药材~”
梦凰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看著天璇发愣,等他的下一句话。
不过天璇没有打算再多说什么,他收起天真活泼的兴致,一本正经的走到潋的床边,梦凰起身,让天璇坐在了矮凳上。
天璇探出二指为潋再次把脉,稍顷,天璇释怀的笑了一下。“脉像平稳,也没有刚才那么虚了。看来这几针的效果很显
著啊……”
不到小半个时辰,竟能有这样的效果,梦凰里暗暗为天璇无休无止的进步而欣慰。
他放开潋的脉门,端起潋的手臂,把针一支一支拔出来,不知是因为针太细还是天璇技术高超,皮肤上竟看不到有针孔
!
天璇把针收在红布的一角,和未使用过的分开存放,收起来放进怀里。他起身走到桌边,整理了一下东西。当一个袋子
被拿开的时候,一个白色的物体露了出来。那正是天璇的佩剑。天璇拿起剑,看著上面深深的牙印和一些皱褶里擦不掉
的血迹,面上没有半点心疼,把它别回了腰间。梦凰不解的看著天璇,天璇抬头回给梦凰一个睿智又天真的笑容,道:
“郎中就是救人的嘛……”这话一出,梦凰差点笑出来,那哪儿是不介意?分明就是心疼的语气。
天璇又提著大包小包下了楼,梦凰也守回了潋的床边。
“对……不起……”沧桑又沙哑的声音从潋的口中飘出,虽然非常的轻,但一下抓住了梦凰的神经,梦凰一眼看去,潋
闭著眼,但睫毛的颤动说明他醒了。
“潋!你醒了?!”梦凰实在是感叹天璇高超的医术,但转念一想,又怕潋说话会对伤口不利,他俯下身,对潋轻声说
“没事的,天璇自己也说‘郎中就是救人的’你睡吧,说话对你的身体不利。”
潋没有再回答,梦凰轻轻的拿起锦帕,发觉已经很热了,他把锦帕放在水中降了一下温,挤干些后继续盖在潋的额头上
。
梦凰守在床边,直到潋彻底睡著,他才敢稍微放下些警惕,淡淡的药香里,他也渐渐的睡著了。
PART 3
……
好痛……
我终于还是恢复了一点意识,全拜胸口的痛所赐。
模模糊糊之间,除了痛,再没别的感觉了。呼吸很困难……吸进空气的时候肺好像要胀裂一般,只能浅浅的吸入再呼出
……
呼吸的空气里有药的味道……又是……梦吗?我想睁开眼睛,但一点点力气也没有,浑身的骨头酸胀难忍,对了……我
在发烧……
渐渐的,我听见周围的声音了,时轻时重,跟著断断续续的思维摇晃不定,很熟悉的声音……“郎中就是救人的嘛……
”
天璇?
他又救了我?从他的语气……他似乎在怜惜什么东西……那多半就是我所导致的吧……
我提出所有的力气,努力忍著胸口的疼痛,沉下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对……不起……”声音沙哑无力,轻的
几乎只有我自己可以听见。
一个焦急的声音在离身边不远的地方响起“潋!你醒了?!”
梦凰!
我实在想睁开眼确认声音的主人,但我失败了,眼皮只是颤抖了一下,没有能睁开。刚才的三个字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
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