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夏娃的亚当(出书版)BY 卡斯楚

作者:  录入:08-07

「走到下面的都是军人。」竹下大藏说。
古亚帆再仔细一看,果然看到在石滩上的都是中国军队,便道︰「他们为什么要冒着危险,走到下面去呢?在小路上的

,好像又是另外一帮人呢?」
竹下大藏盯着对江良久,才笑着说:「亚帆,刚才我也搞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现在我才看清楚。你看到中国军在石滩

上搬什么吗?」
「哟,好像是一门大炮!他们干嘛在石滩上搬大炮?石滩高低不平,又没有什么屏障,这不是疯了么?」
「他们不是疯了,只是山路太险,不小心便把炮丢到山下。中国军物资缺乏,丢了一门,也就少了一门,这时候真的是

命可以丢,炮不能丢,搞丢了,命也不保。他们现在就是要把炮拉回山上。」
「这不是开玩笑吧!那么重的炮怎么拉得上去?」
竹下大藏好像没听到古亚帆说什么似的,只留意着对江的情形。没多久,果然见到中国军队拿出两条粗麻绳,一圈又一

圈的绑在那炮上。
这时山路上人越聚越多,有些是看热闹的百姓、有些是陆陆续续赶来的军人、有些是逃难的男女,密密麻麻的人头布满

了整条山路。
那带头的军官从旁观的男女中,挑了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和数十个士兵一同拉起那麻绳。那军官一声号令,众人

一同使劲,那炮竟然慢慢地被拉回山上的小路。
忽然,竹下大藏说了一句日本话,古亚帆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便道:「什么?」
「中国军民同心,那么重的炮也给他们搬上来,难怪我们攻了这么久,也攻不进来。」竹下大藏道。
「你是佩服,还是嫉妒?中国人当初如果能这样团结,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多灾祸了。中国人你争我夺,跟自己人打了好

几场的仗,如果早能团结起来,就不会搞到被洋人欺负。」古亚帆叹道。
「人总是要走到尽头,才会想出真道理。」
「你是说到了穷途末路,才能觉悟吗?尘世间执迷不悟的人太多了,有些人喜欢财宝、有些人喜欢名誉、有些人喜欢地

位,要是大家都看得通透,不就都成了菩萨吗?」
「别说了,他们开始走了,我想跟着他们,看看他们要将炮搬到那里去。」
「这不是太危险了吗?」古亚帆问。
「这里大概有一百多个炮兵,恰巧是一个连,除了丢到石滩那门炮以外,他们还搬着好几门炮呢!看来中国军正准备部

署一场新的战役,既然他们都在这里,我们只要跟着走,也就不容易再遇上其它军队了!」
「你真会算!」古亚帆赞道。
竹下大藏只笑了笑,没说什么话。
然后两人便隔着江水,跟着中国军后面约一里处。这样古亚帆和竹下大藏顺着江水,跟了中国军数天,便来到了一个阵

地。
「这里地势险要,前有水,后有山,中间是一个小平地,中国军很容便守得住,要攻进去却难了。」竹下大藏说。
「这种天险不就有利于国军吗?」
「中国军武器落后,像这种大炮,我们已经很少用了,不过这个阵地建得很完整,应该可以抵挡很强的攻击。」
「那日军什么时候会到?」古亚帆问。
「我不知道,不过应该很快,所以我们要赶快离开。」
「我想留在这里。」古亚帆忽道。
「这太危险了,我还是送你去延安吧!」
「我很害怕国军会葬身在这里,所以想陪着他们,为他们祝福。」
「不行,军队一心作战,如果知道有平民百姓在这里,便会分心。」
古亚帆听了,便没有再坚持下去,道:「那我们等到明早才离开,可以吗?」
竹下大藏见天也快黑了,便说:「今夜我们就在这里休息,明天天亮之前,我们就过江离开。」
于是二人在山上找了一个山洞过了一夜,到了天快亮二人便沿着江,选了一个江面较窄、江水又较浅的地方,准备渡江

。那时雨季还未真正的来到,不然江水一定更高,水流一定更急。
「轰......」
一声巨响从中国军队的阵地传了出来,接着又是好几声的炮弹声,爆炸声透过了空气震荡着二人的身体。

14
「开火了!难道皇军已到?」竹下大藏急道。
「我们怎办?」古亚帆道。
「先渡了江到中国军队的范围再说,不然皇军见到你在这里就麻烦了。」
「如果日本军在这里,你就跟着他们去吧!不要跟着我,我们后会有期就是了。」古亚帆想到快要离别了,眼眸一红,

眼泪快要掉下来。
「不行,我答应过送你去的。」
这时弹炮声又响起来,原来日军真的已到了离江不远的地方,于是也不甘示弱,迅速地加入了炮战,双方不断向对方发

炮。
古亚帆和竹下大藏离战场纵然有一段距离,但红红的火光,已经照亮了这个破晓的清晨,浓烈的硫磺味随着风送到两人

身边,震耳欲聋的炮响更是此起彼落。
竹下大藏拉着古亚帆的手,走过江水,江水有点冷,但比起冬天的时候,已经暖和了许多。二人不顾一切,一口气地跑

过了对岸,然后便向山上走去。
「站着!不许动!」忽然,一把男声从山上传了下来。
古亚帆和竹下大藏依着那人的指示,站在原地。
那人再说:「把手举起来!」
二人也把双手慢慢地举起来后,从树后面走了四、五个中国士兵出来,有些拿着枪对着古亚帆和竹下大藏、有些则拿着

大刀,每人脸上都现出很严肃的神情。
「你们从哪里来?干嘛这个时候渡江?」那个带头的士兵说。
「我们是逃难的,昨天刚走到对岸,没想到今天过江,你们便打起来了。」古亚帆说。
「先把他们带回军营关起来,慢慢再问清楚。」那个带头的士兵命令道。
原来中国军队早料到日军这几天会到达重庆以东,湖北一带的地方,于是便加强了沿江的防御。
当日军一进入了江畔,中国军队便马上向他们发动攻击,以求先发制人。
中国军队知道日军可能会选择水浅的地方过江,于是便守在那里,拦到了正在渡江的古亚帆和竹下大藏。
两人满身湿透,泥泞满面,身上的衣服又是破破烂烂,看上去就像是平常百姓,但这时正巧是日本大军杀到的时候,又

怎可能把他们放走。
古亚帆和竹下大藏被关在一间斗室里两、三天,斗室内只有一个小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每天都有士兵送他们水和

一些食物。然而,中国军队一直忙着应付炮战,根本就没有空去管他们两人。
又再过了两天,炮火稍微停了,才有一个军官带着几个士兵到斗室里。
「先搜一下他们。」那军官对着士兵们说道。
竹下大藏早想到中国军队可能会搜他们的身,所以从被关的第一天,就把匕首藏在鞋底下,幸亏中国军队也没有搜得很

仔细,不然已经发现竹下大藏的日军匕首。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从那里逃来的?」那军官问道。
「我叫古亚帆,他叫祝大壮,我们一块从南京逃到这里来的。」
古亚帆上次遇上中国军队的时候,说竹下大藏是他的表哥,是因为他装成哑巴,但这次情况却不一样了,竹下大藏已经

能说中国语了,勉强装成个哑巴,反为容易引起怀疑,但如果说竹下大藏是他的表哥又不像。于是古亚帆只好说成一同

从南京逃难出来。
那军官冷冷地说:「我们接到了重庆的消息,有一个小子勾结鬼子混进了四川,鬼子长得既高又壮,汉奸则很年轻、很

瘦,二人可能已经离开了四川。他们在四川的时候,还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同胞。」
古亚帆全身都凉了,只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鬼子还能说中文,那勾结外敌的小子,就叫做『亚帆』。」那军官说得咄咄逼人。
古亚帆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几乎昏了过去,就在这时沉默的竹下大藏开口说道︰「我就是那日本人,你们要杀、要打随

便你们,可是我希望你放了他,他是无辜的。」
「大藏......」古亚帆两眼充满着泪水,看着竹下大藏。
那军官忽然一巴掌重重的打在古亚帆的脸上,狠狠地骂道:「我早知道你就是个汉奸,你知不知道羞耻?」
古亚帆瘦小的身体被他这样一打,顿时觉得两眼发黑,天旋地转,马上就跌倒在地上。
竹下大藏突然冲到那军官身边,和他打起来,说:「他是个小孩,你干嘛打他?」
在旁的两个士兵,见到竹下大藏发难,都拿着手上的枪往他身上打下去,竹下大藏也不甘示弱,双手就捉住打过来的两

把枪枝。
那两个士兵害怕竹下大藏把枪抢过去,都牢牢的捉住枪的另一端,其余几个士兵也纷纷冲上前。
那斗室本来就不大,众人一涌而上,反而令情况更加混乱。
竹下大藏一声大喊,冲上来的士兵都给他的气势慑住了,立时不敢轻举妄动。
那军官却拿起了枪对着竹下大藏,说:「把手放下!不然我就开枪,然后再把他杀了!」说罢两眼向古亚帆一扫。
竹下大藏看了古亚帆一眼,便垂下手来。
「他妈的!胆敢向老子动手!」那军官骂道,像发了疯一样不停地往竹下大藏身上打下去,直到手酸了才停下来。
古亚帆坐在一旁,哭了起来。
「把他们关起来,明天就跟着我们一块撤退,然后再把他们送到重庆。」那军官对着旁边的士兵命令道。
于是古亚帆和竹下大藏又被关在黑暗的斗室中。
古亚帆慢慢地走到竹下大藏的身畔,说:「大藏,你没事吧!都是我没说谎,害了你。」
「给人家打几下,死不了!看来他们也不会让我们死得那么快,不然刚才就开枪杀了我们,他们一定是想从我们口中得

到什么消息。」
古亚帆默默地听着,摸着满身瘀肿的竹下大藏,忍不住流下泪来。
第二天,三个士兵来到那斗室中。他们用粗粗的麻绳把二人双手和身体紧紧地绑上,只剩下脖子和双腿可以活动。
那时中国军队物资实在缺乏得很,像竹下大藏这种日军战掳,按理是应该扣上铁链和手扣的,可是当时的中国军队连这

种资源都没有,只有绑上几条麻绳。
二人被五花大绑之后,那三个士兵便拿着枪,押着古亚帆和竹下大藏从阵地后方的一条小路,向山上走去。
那带头的士兵叫陆英泰,对着古亚帆说:「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居然勾结外敌,真替你父母难过。你知道这场战争损

了多少条人命吗?真是年少无知,日贼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
古亚帆无言以对,只感到非常的难受。
陆英泰又道:「三天前的炮战,日贼的炮弹一开始便如雨下,他们的火炮比我们多,火力也很大,我们只有几门炮,而

且都设在固定的地点,照理说他们应该不到半日,便可以测出我们火炮的位置,但是鬼子的炮弹还是打不到我们的火炮


「而且许多从日贼打过来的炮弹都没有爆炸,变成满山遍地都是未爆炸的炮弹。反是我们的炮弹就炸毁了几门鬼子的火

炮。我跟你这小子说,这都是上天要帮我们中国军队,你还执迷不悟,造反去!」
众人越走越高,正好可以尽览山下的情形,两军对峙,壁垒分明,前几天炮战的痕迹也可以清楚地看到。
远眺山下滔滔的江水更是气势不凡,惹得古亚帆一直定睛看着。
陆英泰忽然问道:「小子,你知道这河叫什么名字吗?」
古亚帆摇了摇头。
「这叫溙水,两边的山崖叫做正龙崖,只要鬼子一破了这溙水,重庆便危在旦夕了,所以我们拼了命,也要死守在这里

了。
「这片山河都是我们中华儿女的,不允许别人在这里撒野。我们现在把军队撤到阵地后面,就是要引诱鬼子过河,把他

们进一步歼灭。这两天你就可以看到我们是多么英勇的,你该觉得惭愧。」陆英泰说。
古亚帆想:「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许久了。我喜欢跟大藏在一起,大藏也喜欢跟我在一起;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无

论我怎样说,你们都不会明白的了。」
陆英泰再没说些什么,彷佛就是要让古亚帆好好地思考一下,一行人一直走到一个隐密的竹林中。
竹林里有一间很简陋的囚室,于是二人又被关在一间又黑又窄的房子里,而退到竹林中的国军队,就在囚室的远处结起

了营帐,并派了几个士兵在囚室外守着。
那些国军一离开了那囚室,竹下大藏便对古亚帆说:「帮我把鞋子脱丢,然后把刀子拿出来。」
于是古亚帆照着竹下大藏的话,慢慢地伸出那唯一能活动的手指去脱竹下大藏的鞋子,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匕首拿了

出来,递了给竹下大藏。
竹下大藏接过了匕首后,便慢慢地把古亚帆身上的绳子割断,可是那绳子实在是绑得很紧,匕首却又锋利得很,竹下大

藏一不小心便会把古亚帆割伤,终于绳子一条一条落在地上,古亚帆被绑了一天的身体又再得到了自由。
古亚帆接过竹下大藏的匕首,过了一会儿竹下大藏也解脱了。
古亚帆问:「大藏,你累吗?」
「才走了一会,不会累。」
「你觉得他们会怎样对付我们?」
「看来他们早晚会杀了我们。」
「那你就不能回家了......」
「我现在回不回家不重要了,你一辈子没害半个人,害得你被人家说成是汉奸,还要白白的受苦,我才觉得难过。」
古亚帆摇了摇头说:「我习惯了受苦,能够认识你,和你死在一块,也算是无悔。」
竹下大藏忽然定晴地看着古亚帆:「你真的不怕吗?」
古亚帆不语,只用力地摇了一下头。
竹下大藏忽然用力地抱着古亚帆,古亚帆也禁不住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竹下大藏的腰。
「我只害怕我们不能死在一块。将来我们要下地狱,也一块去;要轮回成什么,也不分开。」古亚帆轻轻地说道。
竹下大藏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沉醉在这生离死别的过程中。
到了第二天早上,古亚帆和竹下大藏被零星的枪声吵声了。
「打起来了!」竹下大藏闭着双眼,仔细地听着那些断断续续的枪声,眼前彷佛看到了日军拿着枪炮,杀着敌人渡河的

情景。
古亚帆道:「日本军中了计!」
「不一定。我只觉得中国军队这样做太冒险了。」
古亚帆叹道:「生命本来就是无常,更莫说行军打仗了。」
「无论多冒险、多危险,军纪始终是最重要的,他们也只有服从到底,我以前在军队里也是这样。」
这时传来了几阵巨响,声音大得把耳膜也震得痛起来。
「发炮了!这是皇军的炮声!他们很快便会过河了,过了河就是另一场的血战。」竹下大藏说道。
古亚帆像是害怕起来,依偎在竹下大藏的身旁。
「你怕吗?」竹下大藏问。
「嗯......我希望他们平安。」古亚帆带点茫然地道。
「你想谁平安?」
「我希望每个人都平安,心太烦乱,我要去念一回佛经。」
心绪不灵的古亚帆说罢,便坐到一旁,盘着膝,闭上眼,就念起在龙蟠寺学的一篇《地藏经》,那是他学的第一篇经文


竹下大藏也一样的思潮起伏不安,过去麻木不仁的他,经过长时间的平淡生活,再看到这场战争,只感到没完没了,泯

灭天良。
竹下大藏独个儿看着左边屋梁旁,一个架了铁枝的窗户。
炮声和枪声不断从这铁窗传进囚室中,竹下大藏想起从前在军中架着飞机,把中国军队打得落荒而途,一幕幕威风八面

的场面,和现在成为俘虏,简直就是有天渊之别。
他很想看看窗外的情景,可是铁窗盖得太高了,根本就无法看见,然而囚室不像一般阵地一样坚固,只用石头堆砌而成

,竹下大藏便踏着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空隙,一下子便爬到了铁窗旁。
囚室外的中国军队营帐有些已经塌下来了,到处烽烟四起,一些竹树已被炸了,好几个士兵拿着枪和刀在连连不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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