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轻寒使完“凌仙剑法”最后一招“华清夜照”,回势收剑,凝神端立;他的心中快慰难言,因为这是他有史以来,练剑练得最痛快、最兴奋的一次!
或许是因为服食了“九品冰莲”后内力大增?
或许是因为“冰雪神剑”乃世间罕见的神器?
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尽悟了“傲寒真经”的精髓?
冷轻寒此番再度使起“凌仙剑法”来,与往常相较,不仅威力大得惊人,连出剑及移动的速度都快了好几倍。
他此刻的功力,已与百年前的寒尊不相上下,放眼当今武林,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俨然已有天下第一高手之势。
脑海闪过“天下第一高手”这个头衔,冷轻寒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位传闻中无恶不作、嗜杀成性,但至今却尚未露面、神秘已极的万髑门主。
他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他的“鬼颃大法”究竟有多厉害?
他何时会亲自领军杀上霖山?
想到此处,冷轻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假使那个偷袭我之人乃是万髑门派来的杀手,那么万髑门主必定是个工于心计的阴谋家!倘若他想趁我们与石大哥比武之际,暗中策划一些卑鄙的阴谋,来个坐收渔翁之利,如此一来……云和石大哥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不行!我得尽快赶回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他主意既定,正欲起身出洞,忽然瞥见中央冰几上那本“神奇秘谱”,心念一转:“那万髑门主不但武功高强,而且门下高手如云,我若现在回去,如果对方采人海战术,我方势单力薄必定不敌;此刻我寒功已成,料想要弹奏这“玉露瑶光琴”应该不难,倘使我能练成这本“神奇秘谱”,以无形琴音控制敌人的意念或行动,那么我方胜算的机率便可大些……”
“更何况,乐前辈也希望我得到“九品冰莲”之后,能够练成“神奇秘谱”,将他毕生所学的精华传承下去……”
冷轻寒望了乐读诗孤零零的尸骨几眼,想到一代高人死后亦不过只剩白骨一堆,心中颇为不忍,加上对其爱琴之意的感佩,原本急欲赶回霖山的如焚焦心,此时不由得也平静了许多。
他性子本就不急,又兼修练“冰心诀”数十年,早已是心如止水、不动如山,先前乃是因为忧心云向阳的安危,所以才略显焦躁;所谓“人急则失智”,他现下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沉着,再经过一番审慎思虑、权衡得失之后,他终于作出了抉择,决定还是先将“神奇秘谱”内的武功练成再说。
他先朝乐读诗的尸骨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后拾起那本“神奇秘谱”开始详加翻阅;不过读了几页,他便讶异地发现,这本秘笈中除了记载以琴音杀人的神技之外,尚有内功、轻功、指功、拳法、掌法、剑术、暗器等等,诸多匪夷所思的惊世秘技!
冷轻寒越看越是惊奇,因为过去三十年来,他只专心修习“傲寒真经”,从没练过其他门派的武功,就算曾和云向阳研究过“昊阳圣典”,亦同属灵山一脉,彼此相去不远;而今突然得以接触和先前所学截然不同、却玄妙相若的盖世神功,怎不令他又惊又喜?
再看几页,冷轻寒对乐读诗的敬佩又增加了几分,深觉此人不愧是一名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他聪明绝顶,所学甚广,采百家之胜融于其内,偶遇天地变化、风云移易,便能从中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武功来。纵使这数十种自创的武功皆为外人所不知,却一一都是厉害非常的绝技。
直看了两个多时辰,冷轻寒才将整本秘笈约略翻阅完毕。
“唉!”他掩卷叹息,然而,这一声却是因着钦服而发的赞叹。
他自幼便以练成“傲寒真经”为职志,三十年来隐居霖山从未与外界接触,根本不知世上还有许多玄奥的武学;虽说他如此潜心修练,功力极为精纯,而且“傲寒真经”也的确是一部旷世奇书,但闭门造车的照书修练,顶多也只能达到当初创始者的境界,终究不能开创出更上一层楼的局面。
如今他得以窥见另外一种武学,便彷若进入了另外一个新天地,茅塞顿开、眼界渐宽,触类旁通之余,自然心中对武学要旨的颖悟又更深一层。
冷轻寒将“冰雪神剑”收入“玉露瑶光琴”中,于冰几上盘膝而坐,横置琴身,五指纤纤如云中之凤,成抚琴之姿;接着呼吸调匀,诸念平息,想试试能否弹奏此琴。
不料手指一拨弦,却是寂然无声,再稍微用力一拨,仍是连轻微闷响也无。他仔细察看这些银白透明的冰蚕丝弦,发觉七条琴弦都极为坚硬紧绷,犹如七条透着寒气的钢线,寻常指力根本无法加以拨动。
“此琴果然有些蹊跷,难怪乐前辈说须得身负寒功者方能学习……”
他贯注内力于指尖,试着以“傲寒真经”的内功心法弹奏,只见他伸指触弦,铮的一声,清脆的琴音响彻整个玄冰洞,居然一试即成!
他紧接着又试了吟、猱、绰、注、散、泛、滚、拂等诸般弹琴手法,皆是运用如意、收放自由;当下信心斗增,右手拨弦,左手引宫按商,铮铮琮琮,一曲“潇湘水云”随即流泻而出。
才低弹轻拂了几节,冷轻寒便觉此琴音色不同一般,或许是材质殊异,较之梧桐琴韵的松沉低回,这“玉露瑶光琴”之声显然明净清脆、澄澈空灵许多,果真是如露滴清响、珠落玉盘;再搭配上此琴如琼瑶之辉、星辰之光的外观,的确是名实相符,尽得“玉露瑶光”之妙。
冷轻寒从容地弹着,清微淡远的琴音回荡在幽寒冰洞中,自然而巧妙的音响,呼应着乐曲内容所创造出水光云影、烟雾缭绕的意境,弱音虚度时宛若云水交融,快指急运时又似云飞水涌,跌宕转折、气势变化,将那份气象万千的忧思,完全表露无遗。
泛音邈邈,一曲既毕,冷轻寒那因着乐曲而跌宕起伏的心绪,此刻也才随之休止。
他幼时习琴虽不过八、九年光景,但此后十余年间独处闲暇之时,也经常抚琴藉以静心,琴技堪称稳健娴熟;只是他性格恬淡,对于外界诸事皆是冷冷地漠不关心,因此所抚之琴曲听起来亦总是显得冲淡平和,不带一丝感情。
然而如今的他,在经历了与云向阳那段暧昧的恋慕之后,心境已有所蜕变;内藏蓄积的情怀既然被引动,弹起琴来自然情致深重,与往昔大大不同。
他手抚银丝,人却怔怔地出神。
因为琴声最是忠实,最欺骗不了人。适才在琴声里,他终于彻底认清了自己,认清自己毕竟只是个平凡人,只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平凡人!
尽管他逆天而行,试图藉由修练寡情少爱的“冰心诀”,来摆脱人间情欲的纠葛;可是,一旦遇上了生命中那个注定要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的人,那个不惜以自身体温来融化他内心冰雪的人,任他无论怎么冷漠绝情,届时也都难以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挂念起云向阳:“云,你好吗?我坠崖之后,你可曾因此有过一分一毫的哀伤悲痛?可曾对我有过一分一毫的思念挂怀?”
“我想你必定是有的……”他自问自答:“正如我对你的心意一样,我俩不是彼此承诺过要生死与共、永不分离的吗?”
经历了这一场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奇遇,他终于体会到人世的无常,也体会到把握时机的重要。他暗暗下定决心,待他将“神奇秘谱”练成,返回霖山之时,便要当面跟云向阳表白他心底那藏匿已久的情意--不是朋友,也不是兄弟,而是恋人的情意!
正面承认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冷轻寒只觉得心情轻松许多,于是便开始努力钻研“神奇秘谱”内所记载的武功。
他白日里专注练功,累了便服食逐云送来的滋补圣品,恢复体力;夜晚则是睡在万年玄冰之上,因为玄冰的寒气逼人,所以尽管他已经入眠,体内的真气仍是运行不辍。
要知一般人练功行气,不管再怎么勤奋,每天总有几个时辰要休息睡觉的;然而这辛苦修来的内力,一旦夜晚开始睡眠休息,内息的运转便又会退回到未练功前的正常状况,因此功力不仅不会成长,一觉醒来十成功力反倒流失了九成,隔日便得重新再练,所以内功的进境才会远较外功缓慢,动辄需要花费数十年的光阴,方能略有小成。
而冷轻寒的武功本具根柢,服食了“九品冰莲”后,内力之深厚更是无与伦比,不论练什么功夫自然都是得心应手、一练即成;再加上朱果、冰床之助,如此使真气日夜不停歇的流转之下,寻常人要花上好几年才能达到的境地,他只要短短数十天即可练成。
况且这乐读诗既然号称“七弦风雅”,其所创的武功自然偏向清雅高妙一派,与“傲寒真经”的潇洒飘逸路数恰巧相符,因此冷轻寒练起来更是如鱼得水、进展奇快。
不过二十余日光景,他不但已练尽“神奇秘谱”中的绝技,同时对“傲寒真经”也有了更深切的体悟;尤其他还领悟出将这两种不同的武功,交换互用、彼此融合的方法,使得原本就神妙无端的招式,更加变幻莫测、威不可挡。
这日冷轻寒练完功,正欲抚琴弹奏一曲“静观吟”,却蓦地心血来潮,有股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
“难道是霖山出了什么事?”
他深恐“万髑门”对云向阳等不利,心想自己神功既成,便该及早回去;当下随即向乐读诗的尸骨磕首拜别,携抱著『玉露瑶光琴”,离开了这生活将近一个月的万年玄冰洞。
行至洞口,只见灿亮的阳光照耀山河大地,清爽的凉风徐徐而吹,偶有几只飞鸟斜掠而过,却惟独不见逐云的踪影。
他料想逐云必是到附近衔野果去了,不慌不忙伸指在“征弦”上轻轻一弹,铿然琴音顿时响彻整座雪山。
此乃他练成“神奇秘谱”后,和逐云日渐发展出的、以琴音沟通信息的方式之一;果然,片刻之内,只闻一声清越的鹤唳,逐云已由邻近山头飞回,并且善解人意地缓缓飞近洞口。
冷轻寒跨上鹤背,轻抚逐云的颈项,柔声道:“逐云,咱们要回家了!”逐云不愧是通灵仙禽,高叫数声,即朝霖山的方向振翅而去。
鹤翔九天,云飞雾往,飒飒的劲风只吹得冷轻寒额前的几绺青丝不住飘拂;他无心去理会,因为当他越靠近那个熟悉的地方,那个充满与云向阳种种回忆的地方,他的心,也就跳得越快,情绪也越不安。
或许这就是俗话所说的“近情情却”吧?毕竟自从他俩认识以来,都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像这次长达近月的分别,实是未曾有过;他只要想到这一个月的阔别,不晓得会产生什么意外的重大变化,内心便不由得浮动难安。
约莫飞行了五、六个时辰,周围的景色渐渐熟悉,冷轻寒知道眼下已进入霖山的范围。当时已是黄昏,他不欲惊动众人,便命逐云绕到山后,悄悄落在一个偏僻的山谷附近。
他正打算沿路散步走回住处,顺便整理一下心情,好面对云向阳;岂料才走了不久,便远远瞧见两个人站在枫树下谈话--居然是云向阳和玄敬师太。
所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分离了这许久,冷轻寒乍见日思夜想的心上人,自然是喜不自胜,本欲立即上前相见,但又觉打断他人谈话冲动无礼,而且自己稍后要跟云向阳告白的内心话,也不便有外人在场,只好静静立在原地等候。
等了片刻,见玄敬师太尚无离去之意,且云向阳似乎显露出踌躇为难的态度,冷轻寒忍不住内心的好奇,于是施展轻身功夫,偷偷接近,想听听两人谈话的内容究竟为何?
他此时的功力已非比寻常,且“傲寒真经”的轻功又是天下一绝,现下施展开来当真是轻如飘羽、落地无声,云向阳和玄敬师太尽管耳力敏锐,又怎能发现?
他悄悄隐身在花丛之中,却听不见两人谈话声,探头一瞧,只见云向阳蹙紧了眉头,沉默不语,彷佛正在做出一项难以取舍的重大决定。
冷轻寒仔细凝视着云向阳的面庞,只觉得一个月不见,他虽然英俊依旧,却似乎憔悴了许多。
“云,难道你是为了思念我而憔悴至斯吗?”
他正为此感动莫名之际,忽听得云向阳犹如壮士断腕般对玄敬师太开口道:“好吧!倘若明日之战,小侄侥幸不死,我便娶曲虹为妻!”
他的脑中轰然一响,像是突然被人拿大铁锤狠狠敲了一记,又惊又痛;而最令他不解的是,这个心狠手辣的执锤者,居然还是他今生用情最深的人!
他无法思考,就这样呆若木鸡地僵直着,脑中一片空白,忘了反应、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甚至连云向阳和玄敬师太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何时离去?他也都忘了。
这段空白宛如持续了一世纪那么久,直到暮色低垂,寒鸦鼓噪,四周一片苍茫,冷轻寒才终于慢慢恢复了意识。
他缓缓站起身,夕阳余晖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举目四顾,只觉得放眼望去尽是无边无际的凄凉。
自从练成了“傲寒真经”,就算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他也是不会觉得冷的;然而此时,他却忽然有了冷的感觉,而且还冷得全身不停颤抖。
是他的心寒了吗?
还是他的心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曲虹?”
一个是自己最爱的男人,一个是自己最信任的师妹,他有种被双重背叛的感觉,心中错愕、震惊、愤怒、悲哀、痛苦,百般滋味交相杂陈。
他不能接受这样锥心的事实,精神显得有些恍惚;当初云向阳曾对他说过的誓言,在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相依相守……不离不弃……”
“你明明亲口答应过我的!如今你怎地不守信约?”他绝望地控诉着,情绪激动,眼眶泛红,当场便要流下泪来;却蓦地内息翻涌,喉头一甜,竟然呕出了一口鲜血!
他知道是自己一时失控的情绪,触犯了“冰心诀”的禁忌,引动气血逆行,连忙盘坐数息、收摄心神。
几经调伏,两个时辰后,逆行的气血终于回复正常。
他睁开双眼,只见日落月升,满天星斗明灭闪烁,似个孩童正在朝他顽皮地眨眼,也似个老友正在抚慰着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清凉的华光映照着那俊雅无双的面容,苍白逾雪的肌肤,显得益发莹洁透明,犹如夤夜悄绽的昙花绝美。
他此刻的心情已由激动转为平稳,只是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师妹们?该如何面对云向阳?
他深知这样六神无主地枯坐良久,终究不是办法,决定秘密潜回众人住所,先打探清楚情况再说;于是展开轻功飞奔,白衣飘飘的身影便如一缕轻烟,转瞬即到达师妹们的居处。
只见乔瑟的房里还亮着灯,他偷偷伏在窗下,却听见乔瑟正在和简苓、郭羽讨论著明日与万髑门主冰峰决战之事。
“原来云所说的“明日之战”、“侥幸不死”,便是指此!”他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万髑门主竟然这么快便来了?他武功盖世,单凭云一人是决计打不过他的,也难怪云会用“侥幸不死”这四个字了!”
然而,他又转念一想:“云也未免太老实了,明知打不过万髑门主,怎地还要接受对方的挑战?为何不姑且暂避其锋、逃往他处,先保住有用之身再说呢?”
“而这万髑门主更是奇怪,他不是恶名昭彰、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吗?云的存在对他而言应当是有如芒刺在背,必欲除之而后快,怎地他要除去眼中钉之前,还会如此光明正大地君子约战呢?他若是使用倚多为胜或暗招偷袭等技俩,不是可省去了许多的麻烦吗?”
正疑惑间,只听简苓问道:“乔师姐,明日之战,你希望谁输谁赢呢?”
乔瑟摇了摇头,道:“谁输谁赢我都不在乎,只盼望他俩都平安无事、毫发无伤;为了争夺这“天下第一”的虚名,已经牺牲了一个大师兄,我不想因此再失去任何一人了……”